地委書記鍾毅帶著幾位領導臨時來調研,縣委書記鄭紅旗心裏還是多少有些緊張,以前來多數都是提前幾天甚至十幾天通知到縣裏。縣裏準備的時間會比較充分。而這次,鍾書記出發半個小時才打來電話,很多工作自然是倉促的。好在縣委書記鄭紅旗的記憶力非常好,確實是達到過目不忘的水平,全縣各類指標、數據都已是了然於胸。


    鄭紅旗聽到秀水鄉黨委書記的工作匯報,各項數據也是信手拈來,心裏對田苗又多了幾分的好感。


    饒有興致地道:田苗,你們這個造紙廠的原材料都是群眾無償提供?


    是啊,群眾聽說鄉裏辦了廠,不少都將小麥秸稈免費供應給廠裏。但我給廠裏說了,這錢不能白要大家的,由廠裏進行登記,登記完之後,等到廠裏有了收益,我們再把錢給大家。


    正說著,門外吹吹打打地響了起來,兩個幹部模樣的人小跑了過來,匯報說這群人是朝著鄉大院來的。


    田苗忙吩咐了幾人去現場看一看。


    整個地區的習俗上,紅白喜事都有請民間藝人吹嗩呐的傳統。鄭紅旗靜靜地聽了聽,有嗩呐和敲鑼打鼓的聲音,聽聲音和節奏像是辦喪事。


    鄭紅旗有些疑惑地道:朝著鄉大院來的?你們鄉裏今天有人辦事?


    田苗道:沒聽說有什麽人辦什麽事啊。王鄉長,家屬院那邊沒什麽人說今天有事吧。


    王震宇也是一臉的茫然,說道:這個事,不知道啊。


    鍾書記的車算時間快到了,不允許有節外生枝的事。


    這個時候,幾十個群眾已經進了鄉大院,後麵還有不少人跟著,看來是看熱鬧的群眾。


    鄭紅旗心裏放心不下,還是跟著走了過去。縣裏的幾個領導跟在鄭紅旗旁邊,看是什麽情況。


    田苗走近之後,看到來的人有老有少,群情激奮,不少手裏還拿著鎬頭和棍子,看這架勢不會善罷甘休。


    一名鄉鎮幹部道:田書記,這些人都是田家的人,要求縣委政府將他們被關的人放了。


    田苗一聽,臉色大變,換作平時,吵也好鬧也好,鄉裏都有時間去解決,畢竟這種事情,怎麽說也不是第一次,鄉裏處置的經驗還是有的。隻是這次地委書記和縣委書記都在,這要是鬧大了,對於鄉黨委政府來說,就下不來台。


    田苗往後走了幾步,十分緊張地道:紅旗書記,這些人都是田家的人。


    田家的人?那個田家的人。


    鄭書記,您忘了,這不是田家的人在縣城打架,被縣裏抓了幾個,他們家裏人來了鄉裏幾次,這不是又來了。帶頭的幾個人,都是大集上有名的刺頭啊。他們的意思是,縣裏不讓他們家好過,他們就不讓鄉裏好過。


    鄭紅旗道:他們是怎麽知道鍾書記要來的。


    田苗一臉無奈地道:田書記,這個我們不知道啊。哦,鄭書記,我們接到電話之後,就開始安排人打掃衛生,興許是看到我們在做準備了吧,這些人啊長期都在大集上,和我們鄉大院裏不少人,都是鄰居親戚,包括鄉大院裏,也有不少田家的人。


    鄭紅旗道:抓人的事,政府是依法行事,他們在這裏胡鬧,就是衝擊國家機關,你們先做安撫工作。友福,我看我們馬上調整方案,鍾書記不能再到這裏來了,換到安平去。通知老李,要采取果斷措施,維護秀水鄉黨委政府的權威和秩序。


    還有,讓田嘉明抓緊時間迴來處理,誰的孩子誰抱走,他家裏人的事,他要處理好。


    孫友福拉開了袖口看了看手表:王震宇,你現在馬上把人請到會議室去,按照紅旗書記的指示,馬上抓落實。


    鄭紅旗也意識到:這個是人把人帶到會議室是比較穩妥的辦法。就補充道:對,把人請到會議室去。


    王震宇和孫友福也是黨校同期培訓的同學,平日裏倆人也是有些私交,聽到孫友福的吩咐,沒有猶豫,又喊上了幾個趕來的幹部。吼道:別看了,走。


    說罷,又帶著幾個人走向了人群。


    鄭紅旗看大家慌作一團,心裏馬上就道:這個時候,自己身為縣委書記,是大家的主心骨,一定要穩住。慢慢地輸了幾口氣,就說道:田苗,記住,千萬不要和大家發生衝突。告訴幹部們,要克製,要忍耐。這件事縣委心裏有數,就算一會鍾書記避不開,我也會向鍾書記解釋清楚。


    找到田嘉明的電話並不難,鄉黨政辦很快通過郵電局找到了田嘉明的新電話。鄉裏的黨委副書記何榮華和田嘉明很是熟識。


    田嘉明正在辦公室喝茶,聽到電話一響,並沒有馬上去接聽,畢竟電話一響馬上就接顯得自己是不夠穩重。而是等電話響了一會才慢慢地拿起了電話,慢條斯理地道:哪位啊?


    田書記嗎?我是秀水的小何,何榮華啊。


    田嘉明一聽是老家的副書記何書記,很是淡定地將兩隻腳放在了桌子上,悠閑地道:難得啊,老何,你還記得老哥。


    何榮華焦急地道:田書記啊,你們田家來了三四十口子,又吹又敲的現在在鄉大院裏鬧事啊,紅旗書記可是在現場,這事你可得管啊。


    田嘉明聽到家裏人在鄉大院裏鬧,縣委書記鄭紅旗還在,心裏還是有些緊張,但轉念又一想,把自己調離政法委的是鄭紅旗,是該讓他吃些苦頭,就十分為難地道:哎呀,老何,我現在這個身份怎麽管,史誌辦書記管這事,那讓政法委和公安局的同誌咋看嘛。


    何榮華身為老資格的副書記,資曆比田苗和王震宇在秀水都要老,對秀水特別是大集上每家每戶的情況,心裏都是有數的。所以,田家的幾個人被抓,前因後果何榮華心裏是清楚的。何榮華苦心勸道:老田啊,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這事咋說也找不到秀水鄉黨委政府的頭上來。一會鍾毅書記就要到鄉裏來,這事鬧下去,鍾書記如果要追查下去,老田,我擔心再硬的雞蛋也是碰不過石頭的。政府一旦動了真格,你老兄的日子恐怕不會那麽舒坦了。


    田嘉明聽到鍾毅要來,心裏卻是重視了起來,雖然鄭紅旗表態到此為止,但是如果家裏人惹惱了鍾毅,重新調查也不是沒有可能。田嘉明將腿從桌子上放了下來,說道:老何啊,這個,這樣,我馬上往迴趕啊,但是我們史誌辦是清水衙門,沒有車,我馬上去車站,去趕公共汽車。


    王震宇帶著十幾名幹部正在現場苦苦勸著,雖然大集上的人都是熟人熟麵,但田家這些人既然是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輕易地善罷甘休。鄭紅旗看了看時間,又不免有些許的焦急,就主動走上前去道:我是縣委書記鄭紅旗,你們有什麽訴求,就和我說。


    幾人一聽這就是縣委書記鄭紅旗,頓時就躁動了起來,有人就道:就是你,就是你對我們家裏的人不依不饒,現在必須放人。


    就是,嘉明說了,我們的人就是被縣委書記下令給抓了,簡直是不通人性。


    我們還以為掃大街是歡迎省長,不過是你這麽一個芝麻官,還安排大家掃大街。


    田嘉明為什麽要被貶,不給個說法出來,你也不能走。


    聽到這些之後,鄭紅旗的臉色立馬陰沉了許多,張慶合忙走上去解圍道:老鄉們,聽我講,你們不就是想放人是不是?這樣,想放人就跟我來,該放的人咱們就放嘛。


    見張慶合這麽說,眾人也就不理會鄭紅旗,罵罵咧咧地就看著張慶合。


    張慶合給了一個眼神,馬軍忙把鄭紅旗拉走了,悄聲道:書記,鍾書記的車一會直接停大門口,不進院子。


    鄭紅旗被罵了一頓,心裏是極度的不舒服,畢竟領導幹部也是人,看張慶合再試著把人往會議室帶,也就盡力地去平複自己的心情。幾人走到了門口,就看到兩輛黑色的轎車朝著這個鄉大院門口的方向開了過來。


    鄭紅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待車輛停穩之後,鍾毅就打開了車門下了車。鄭紅旗忙上前快走了幾步,鍾毅主動伸出手道:紅旗同誌,久等啊。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瑞鳳同誌,地區副專員。這位,郭秘書長。


    幾人握手寒暄過後,鍾毅看著鄉大院裏麵熱鬧的人群,就道:裏麵幹什麽呢?拿著鎬頭鐵鍁的。


    馬軍迴看了一眼,就笑著道:書記啊,聽說您要來,大家從地裏幹著活,就趕到了鄉大院歡迎您啊。縣裏知道您不喜歡叨擾群眾,這不,咱們就到了門口來迎接您。接了您之後,直接去造紙廠。


    鄭紅旗也道:對對對,群眾聽說您來,都很激動啊。


    鍾毅笑了一下,又囑咐道:這點很好啊,一定不要影響基層的生產生活,所以,我才讓小向僅僅提前半個小時通知你們啊。紅旗同誌,這次算是搞的突然襲擊,你們的工作能否經得起檢查啊。


    鄭紅旗笑了笑道:那就請書記和各位領導現場檢閱。


    一行三輛車就朝著造紙廠走去,田苗擦了擦臉上的汗,心有餘悸道:幸虧鍾書記沒有進鄉大院,馬縣長,您可真是反應夠快的啊。


    馬軍道:這個,這個怎麽能瞞得住鍾書記,隻是領導不願意點破罷了。


    汽車晃晃悠悠,從鄉大院門口一直走,走了二公裏後,就來到了一個院子門口,沒有圍牆,隻是用幾根木樁搭了一個門的形狀。上麵用一塊長條形的木板,寫下了幾個大字,秀水鄉集體造紙廠。


    廠裏的廠房很是簡單,或者算不上是廠房,用紅磚當做柱子,上麵搭了瓦片,這樣的簡易棚子一共有三列,還有幾個用水泥紅磚砌起來大大小小的池子,不遠處的小麥秸稈如同小磚一樣高。


    看到鍾毅來,不少生產的工人都圍攏了過來,大家圍著鍾毅,臉上的笑容真誠而又熱情。不時地打著招唿道,鍾書記鍾書記的稱唿不絕於耳。


    王瑞鳳一臉詫異地道:鍾書記,這裏的群眾咋都認識你?


    旁邊一位漢子道:咋不認識,當年修兩高路的時候,鍾書記帶頭拉車,在工地上住了幾個月。


    鍾毅笑著道:剛開始啊,大家還覺得縣委書記稀罕,每天都有一群人啊來圍著看我,後來大家覺得鍾毅也是老頭一個嘛,就沒人看我了。


    大家一下就哄笑了。


    鍾毅道:怎麽樣,能生產出來紙吧?


    說罷,一位幹部模樣的人就走了出來道:鍾書記,我們的紙已經造出來了,這紙質量好得很啊。


    愁不愁賣啊?


    大家都笑著道:不愁賣,現在咱們縣就我們一家造紙廠。


    鄭紅旗補充道:鍾書記啊,這造草紙啊,不僅能創造價值,而且還能變廢為寶。你像這樣的小麥秸稈,平常群眾都是燒了,如今拿來造紙,一舉兩得啊。


    王瑞鳳接過草紙,就道:你們這工人是啥身份,是不是趁機擴充了編製。


    田苗忙補充道:沒有任何編製,身份都是農民。我們這個工人啊有長期有短期,長期就是一直幹,短期就是誰有時間誰來幹,大人小孩都行,反正工資是按天結算,所以,這個廠就必須在我們秀水,離得遠了,我們秀水群眾就沒法幹了。


    王瑞鳳似乎是找到了田苗話中的漏洞,略帶嚴肅地道:小孩?小孩也來幹?


    旁邊一個農民模樣的人道:小孩也可以幹些輕巧的活嘛,一天幹下來,還是可以掙一塊錢嘛。


    王瑞鳳神態嚴肅了起來道:鄉集體企業,怎麽可以使用童工,鍾書記,這可不行,這個廠我看不能辦!


    鍾毅還沒有表態,旁邊的另一位農民模樣的人就道:童工?領導,哪個農民的孩子放了學不到莊稼地裏割草喂豬,放了假不幫著收麥不去剝玉米,那這個算什麽工啊,難不成還不讓我們種地了!小孩不勞動吃啥,不幹活喝啥嘛。


    王瑞鳳沒想到,這農民大哥說話是如此的直接,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王瑞鳳不甘心地道:我剛才來看了,你們這造紙的水,又黑又臭,這對環境是個傷害。


    旁邊一人道:人都要餓死了,不能再管啥環境了。


    鄭紅旗忙岔開了話題道:這個造紙廠我們算了,一年就能創造接近二十萬的利潤,鍾書記,各位領導,沒了這二十萬,秀水鄉政府,秀水的群眾該花還是要花,但是就要伸著手給國家要,找財政要。有了這二十萬,我們秀水的群眾,就可以修學校,可以修路,可以挖河,可以過年的時候,給老婆孩子買身衣裳,給老爹老娘割二斤豬肉。


    鍾毅聽了之後,點了點頭道:要鼓勵和支持同誌們的自力更生、艱苦創業的積極性啊。瑞鳳同誌,生存與發展,要先生存啊,我們地區的基本情況,就是這個樣子嘛,咱們不能在發展的道路上製造障礙。


    又說了會兒之後,已經過了十二點,鄭紅旗道:鍾書記,您看要不我們去安平鄉吃午飯?


    鍾毅揮了揮手道:不用,我看了這裏有食堂的嘛,就在這裏吃,群眾吃什麽我們吃什麽。


    田苗為難地道:鍾書記,這裏連張桌子都沒有,大家都是蹲在地上吃。


    那我們就蹲在地上吃嘛,又不是沒蹲在地上吃過飯。好了,不要搞特殊,就這樣。


    看鍾書記態度堅決,眾人也不好再勸。看大家已經在準備,鍾毅道:這個,我和紅旗同誌說幾句話。說著兩人就走到了角落處。


    鍾毅道:群眾的事沒有小事啊,剛剛在秀水鄉大院,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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