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武被親後,愣愣的,一直迴不了神。直到履霜在旁邊笑了一聲,“這孩子,都傻了。”才臉紅起來,掩飾地嚷嚷,“不許你親我!你嘴巴臭!”


    竇憲以前聽他這麽說,一度很受傷,覺得自己莫非真有口臭?讓履霜聞過許多次。但現在忽然福至心靈地明白了,竇武這麽說是在害羞。哈哈大笑起來,“好吧,但是這種病是會老子傳給兒子的。我要是口臭,那你將來也會有。”


    竇武吃了一大驚,結結巴巴地問真的嗎?


    竇憲點點頭。


    竇武嚇壞了,再也不敢說,忙迴了自己的座位去吃飯。


    過了不多久,履霜吃完了,忙讓竇憲快去吃。但他搖著頭,又去外麵拿了稀飯過來,在吹涼的間隙說,“再喝一碗粥。我叫半夏擱了一點紅糖,不知道她放的怎麽樣。你嚐嚐。”


    她低頭嚐了一口。不燙不冷,不淡不甜,正好。


    竇憲看著鬆了口氣,“今天吃老鴨湯和這個。明天我去弄條野魚來,再叫人給你燉銀耳羹。後天給你吃豬蹄湯和紅豆粥。”


    她聽他一天一天的,安排的分明,忍不住笑,“怎麽一天變個花樣?還野魚,你明天還去東市買嗎?”


    “東市的東西也不是樣樣好。”他搖了搖頭,“所以我叫阿順去莊子上給我留意了,野魚大概明天能拿迴來吧。我問了王君實。他說女人身體不好,其實也不要緊,不會一直不好的。在坐月子的時候好好補,以前的病會好很多的。”他絮絮地說,“反正這陣子你就什麽都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你就放開吃吧,等著我把你喂的白白胖胖的。”


    粥不燙,可她就是有流淚的衝動,低著頭,掩飾地說,“那到時候我胖了,你會不會不高興啊?”


    他有些詫異,“我不高興幹什麽啊?瘦有什麽好的?”覷著兒子沒在聽,他湊近她耳朵,飛快地說,“瘦子硌手。”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來還很感動,現在也煙消雲散了。呸了一聲,“我吃完了,你快滾吧。”


    他哈哈大笑,收拾著碗筷,坐到桌邊去吃飯了。


    等一家人吃完飯,竇憲去浴池裏沐浴,竇武磨磨蹭蹭地跟著過來了。


    他迴頭看到兒子,隨口說,“幹什麽?想和爹一起洗?”


    竇武搖了搖頭,“爹,你還是搬迴來吧。我想自己睡了。”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是怎麽的?”


    竇武有點不好意思地繞著手指,“就是...突然覺得自己很不懂事。爹每天那麽忙,要上朝,還要照顧娘和石榴。幾個房間的跑。我也大了,什麽忙都幫不上不說,還老纏著娘。娘都一直沒怎麽抱過石榴,一直在帶我。”


    他覺得好笑,走了過去,摸兒子的腦袋,“越來越乖了,知道為爹著想。”


    “不是的。”竇武很老實地說,“主要還是怕娘難過。”


    他哽了一下,捂住臉歎了口氣,指著外麵說,“行行,走吧。”


    稍後他洗完了出去,果然竇武已經理了自己的東西,要走了。他心裏很雀躍。但履霜依依不舍的,緊緊拉著兒子的手不讓他離開。


    竇憲看的心裏酸溜溜的,走過去說,“幹什麽啊?孩子想自己睡是好事,當娘的磨磨唧唧什麽呢。”


    她舍不得,眼淚汪汪地拉著兒子,“為什麽要自己睡呢?晚上你踢被子誰給你蓋?還是和娘在一起吧。”


    竇武聽了,很後悔,為什麽要打腫臉充大孩子呢?但竇憲在旁咳嗽了一聲,他的臉立刻紅了,果斷地說,“還是不要了,娘。郭璜說他六歲就自己睡了,我都十一歲了。”


    “那也是個小孩子。”履霜急了,想下床。竇憲見勢不好,忙快步走上前,把她推了迴去,又對竇武說,“快走吧。”


    竇武依依不舍的,但也知道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很難過地說了聲“娘,我走了。”抱著被褥去了隔壁。


    他的身影消失後,履霜再也忍耐不了,推著竇憲,“就是你!就是你!你趕了我兒子走。”


    他覺得冤枉,“我什麽都沒和他說好不好?他自己來找我的。”


    但她覺得就是他幹的,又生氣又傷心地轉到了另一邊去睡。


    他歎了口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把她轉了過來,“你也想開點。兒子大了,總要自己睡的。”


    “可他迴到我身邊才多久啊。”她的眼圈紅了。


    他不想再說這個,改而道,“對了,我這幾天要出門一趟,去一下河東郡。那裏的水渠毀了。”


    她有些詫異,“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交給底下人去辦好了。何必親自去?”


    他搖頭,認真地說,“民生大計,怎麽不算大事?你不知道,河東郡那條水渠,本來足可以灌溉沿路的萬頃農田的。哪料到一到天旱,沿堤的百姓生恐沒有雨水、莊稼枯死,紛紛去渠水退去的堤岸邊種東西,有的甚至還把種子撒到了堤中央。這樣等到雨水一多,渠水上漲,那些農民又為了保住莊稼和渠田,偷偷地在堤壩上挖口子放水。這好不容易挖成的水渠,被弄得遍體鱗傷,麵目全非,真真是變水利為水害了。這種事交給底下人去做,你說的容易。但我朝的官員,大部分都是出自世家,剩下的也以武官或者純粹的讀書人居多。所以我不放心把此事交給他們。這一次,我要自己帶著那些新選拔上來的寒門官員去看。”


    她不由地說,“竇憲,你變了很多。”


    他有些詫異,問真的嗎?


    她點點頭。過去的他,雖說懷抱報國之念,但隻是在戰場上。私下裏,作為一個臣子,他其實沒有太多的為國為民之心。但現在,他說話做事,都比過去穩重許多,也往往顧全大局。


    她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隻道,“你安心地去吧。”


    他說好,“我大概六七天能迴來。你啊,我不在的時候,也別忘了每天艾草泡腳。每天吃什麽,我也列了下來,告訴了半夏和竹茹。”


    她說好,“睡吧。”


    第二天早起,他就不在身邊了。她問了半夏,得知侯爺帶人去了河東郡,一下子悵然若失。


    還好竇武很快就起床過來了,不久石榴也被乳娘抱著過來。母子三人在一起伴著,倒也開懷。


    但竹茹在旁一直心不在焉的,她已經好些天這個樣子了。履霜在孩子走後,不由地隨口問了一聲,哪料到,她一下子跪了下來。


    履霜吃驚地道,“這是做什麽?”


    竹茹的兩手緊緊地攥著,“請殿下恕罪。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沒有說。那個...謝家的胡姨娘,帶著小公子來京師了。”


    履霜的心咯噔了一下,“怎麽了?”


    竹茹斟酌著詞句,“前陣子...謝老爺歿了。胡姨娘他們孤兒寡母留在茂陵沒活路,所以進京來,想見一見您。”


    履霜聽到前半句,已不由自主地失聲說,“我爹歿了?為什麽我不知道?”


    竹茹避而不答,也不敢抬頭,隻說,“胡姨娘告訴奴婢,謝老爺重病的時候,她托人往京城竇府裏報過信,想要您迴去一趟。可是始終收不到迴音。”


    “什麽意思?...她是說,有人攔著不讓我知道?誰?”


    那個名字幾乎唿之欲出。但竹茹不敢說出來,隻道,“奴婢安排胡姨娘暫住了奴婢家裏,殿下可要見一見?”


    她想也不想地說當然,唿吸急促地道,“你現在就去安排他們,來和我見一麵。”


    竹茹辦事麻利,不到一個時辰,就出宮去接了胡姨娘母子過來。


    他們進殿的時候,履霜勉力地披了衣起身了,但心亂如麻,連通報聲都沒有聽到。


    胡姨娘帶著孩子進殿後,立刻跪了下來,口稱,“參見太後。”


    履霜醒了過來,打算起身去扶她。但竹茹顧忌著她還沒出月,忙搶上去,替她扶了胡姨娘起來。


    履霜坐了下來,溫和地說,“姨娘坐吧。”


    這位姨娘是自小伺候她父親的大丫頭,為人老實。在她母親去世後,被提拔成了妾室。但絲毫沒有僭越之心,總是恭恭敬敬叫她大姑娘。過去履霜在謝府的時候,多有家仆婢女見她落魄,刻意折辱她。但這位胡姨娘總是記得她的身份,幾次出手幫她。隻不過她自己是個柔懦的性子,所以往往也隻能嚇唬嚇唬丫頭罷了,幫不上什麽大忙。


    饒是如此,履霜也感念她。唏噓地說,“多年不見姨娘了,姨娘的身體還好嗎?那是弟弟吧?”


    胡姨娘屏著氣一一迴答,“承蒙太後殿下垂詢,妾一切都好。那是犬子,四年前生的,都叫他阿重。”


    履霜見她戰戰兢兢的,柔聲說,“姨娘喝茶。竹茹,帶小公子去偏殿,找小公子玩。”轉過臉,對胡姨娘道,“還記得當年我走的時候,姨娘囑咐了丫頭給我送吃食。一眨眼,就十幾年過去了。”


    胡姨娘見她念舊,說話也和藹,一顆心放了下來,喏喏地稱是。又覷著殿裏的婢女們都出去了,突然跪了下來,“太後,太後!”


    她忙走下座位去拉,“姨娘別急。有什麽事,慢慢說。”


    胡姨娘就著她的攙扶起身了。紅著眼圈說,“十多年不走動了,本不該一來就提這個。隻是老爺去世了,家裏這些年又一團亂麻,仆從們走的走,散的散。也沒有什麽旁支可以幫襯。我們孤兒寡母的,實在沒辦法,隻好來投奔您。”


    履霜安慰著她,“這些竹茹都同我說了。今既投奔了過來,自然是要照應的,姨娘放心。隻是姨娘,有一事我想問清楚,我爹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胡姨娘擦了把淚,“三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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