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武卻嚇壞了,掙紮著,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就跑開了。太守急了,忙問怎麽辦。


    竇憲心亂如麻地說,“你去抓他迴來,交給竇宗。好生看管著,去!”


    太守忙答應著去了。


    一時門被關上,室內隻留下竇憲和竹茹兩個人。


    見婢女始終低頭在哭,竇憲茫然地說,“為什麽呢。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竹茹忍著眼淚,“孩子一生下來就有問題。老侯爺怕姑娘傷心,騙她說孩子是死胎,把他送走了。所以,所以姑娘一直不知道......”


    竇憲忽然暴怒,大聲地說,“有問題怎麽了?不就是多一個指頭麽?他能跑也能跳,為什麽要送走他?”


    “老侯爺說,留著這個孩子,會給你們造成很大的困擾。”


    “什麽困擾?什麽困擾?!那是我的兒子!他永遠不會是困擾!”他的唿吸急促了起來,“為什麽都要瞞著我?”


    竹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您不懂的。姑娘當時是未婚的女孩兒,有孕本就是忌諱。何況您去了潁川,要一年才迴來。老侯爺那時候也無意讓她做兒媳。要是生下來的是個正常孩子,一切還有轉機。可惜孩子有問題,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他反駁不得,痛苦地隻說,“那她至少可以告訴我我們有個孩子。我會懷疑,我會去查,我會找到孩子,我會娶她。她為什麽要瞞著我,嫁給劉炟?”


    竹茹啜泣著,“殿下和先帝,其實並非真正的夫妻。”


    他一驚,忙問,“這話怎麽說?”


    “剛開始,奴婢也以為姑娘是移情了。可是後來偶然發現,姑娘竟始終和太子分被而睡,彼此秋毫不犯,大約兩人之間有什麽約定。”她抬起頭看著竇憲,哀求著說,“侯爺如今知道這些舊事,固然痛苦,深覺怨恨。但也請想想姑娘。這十一年她一直過的很苦。雖然奴婢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另嫁他人,但總覺得她心裏有個很大的苦衷,瞞著所有人。”


    “苦衷?有苦衷就能這樣騙我嗎?”竇憲很傷心地說,“一想到我的兒子過了這麽多年的苦日子,我就......”


    竹茹再也忍受不了,打斷了他,指責道,“侯爺這話說的公道嗎?您以為這些年隻有您一個人痛苦嗎?你每次痛苦,就在外麵大肆殺人,絲毫不顧及會有什麽後果。你知道姑娘為了你,受過多少屈辱嗎?想想沁水公主,不過是個大家都看不起的低微女人,可為了你,姑娘跪地求過她。到現在這件事都被皇室的貴婦們拿來指點嘲笑。還有這一次,你不管不顧地殺了太原王他們。你知道姑娘在京裏有多難熬嗎?鄧疊野心勃勃,幾次犯上,陛下也別有心思,不再恭敬。你去了匈奴,一身清閑,留下她一個人怎麽支撐?你還撤換了她的藥。她生上一胎時本就沒養好身體,現在又在這樣的時機下懷了身孕。你知道她每天都過的有多辛苦嗎?”


    竇憲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響,不能置信地說,“她有身孕了?”


    竹茹忍著淚說是,“已經六個多月了。”


    這樣的話幾乎是當頭一棒。那也就是說,他兩次撇下懷孕的她遠行?


    他失措地咬住了自己的指節,“對不起,對不起。”


    竹茹冷漠地轉開了頭,“這話侯爺不要對奴婢說。侯爺委屈痛苦,奴婢明白,但您絕非全無過錯。懇請您將來處事都多為別人想想。奴婢告退,先去看小公子了。”推門出去了。


    竹茹激於義憤,把指責的話說的酣暢淋漓。但走出房門,被冷風一吹,頭腦頓時清醒下來,自覺話說的太過。


    但無論如何,話已經出口,何況那的確是她潛藏了多年的心聲,所以她也不後悔,整理了一下心緒,就去看竇武了。


    那孩子正由竇宗陪著,在哄。


    見他哇哇大哭地告著狀,說竇憲有毛病,竹茹忍不住好笑,走了過去輕輕地道,“小公子。”


    竇武見到她,抽抽噎噎地問她是誰。


    她遲疑了一會兒,最終決定告訴他事實,“我是...你母親的婢女。”


    不止是竇武,連竇宗也驚訝了起來,“母親?阿武的母親?”


    竹茹輕聲對竇宗道,“具體的事情,您去問一問侯爺吧。”


    竇宗到這時候也咂摸出了事情不對頭,點點頭,出去了。留下竇武,有些不安地說,“你說你是誰?”


    竹茹溫柔地重複了一遍,“奴婢是伺候您母親的。”


    竇武囁嚅著說,“不會吧,我們家很窮的,沒有婢女......”


    竹茹聽了心中一酸,看著他的眼睛說,“那是收養你的人,不是你的父母。”


    竇武聽不懂,“什麽意思?”


    “小公子,侯爺才是你的父親,親生父親。”


    竇武搖著頭,“不是的,他是侯爺。”


    “不,就是他。”竹茹堅持,“你是他和我們姑娘生的。我們姑娘是他的表妹。她姓謝,叫謝履霜。”


    竇武有些聽懂了,訥訥地說,“我知道了。他們生了我,又不要我,把我丟給別人了。”


    竹茹忙搖著頭說沒有,摟住他說,“姑娘很愛你,也很想你。”見竇武不信,她決定把一切都推到老成息侯頭上,咬咬牙說,“是你爺爺不好。他不喜歡你母親,所以在你生下來以後,騙我們說你死了,把你送走了。”


    竇武很傷心地小聲說,“我覺得他不是不喜歡我娘,他是不喜歡我。我有六個指頭。”


    竹茹想不到這麽小的孩子會這樣敏感。搖著頭否認,“不是,不是。項羽還有兩個瞳仁呢。高祖的耳垂那麽長,到肩膀。聰明的人,長的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竇武有些意動,問,“真的嗎?”


    竹茹說當然。摟著他道,“這幾天就帶你迴京,去見你母親好不好?”


    竇武有些怕,巴著床沿說,“我不敢。”


    “別怕。她很溫柔的,她會做各種好吃的菜,每天變著花樣給你做。她還會刺繡。你從頭到腳的衣服啊,她都能做。她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


    竇武聽的很雀躍,但又有些沮喪,“可是,可是她會喜歡我嗎?”他悄悄地問,“她有別的孩子嗎?”


    竹茹有點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過了一會兒才答,“有一個......”


    竇武大失所望,背轉了身體,“那我不去了。我還是跟著宗爹爹。”說著,想走。


    竹茹大驚失色,想不到方才說得好好的,他怎麽突然這樣。追著他,一疊聲地說,“怎麽了?怎麽了?”


    竇武沒有迴頭,忍著眼淚說,“有了別的孩子,她就不會隻喜歡我一個了。”他兩手緊緊地攥著,低著頭說,“他們會欺負我的。我不要去。”


    竹茹忙摟住他,“不會的,不會的!你母親最愛的就是你。”


    但竇武不信,堅持要去找竇宗。


    竹茹一下子哭了,“真的不會的。你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想了你十一年,每年都做好多好多的衣服給你,哪怕你根本穿不到。”她比劃著,“家裏有一個大櫃子,裏麵全是她做給你的衣服。從一歲到十一歲,有那麽多。她每天都想起你,一想到你就哭。你要去見見她,你不能認別人做母親。”她越說越傷心,“她懷著你的時候還很小,剛過了十五歲的生日。你爺爺根本不許她生下你。她拔了自己的簪子鬧著要自盡,那麽尖的簪頭□□了脖子,好不容易才保下你。後來你在她肚裏的時候,你很不乖,每天都鬧,她根本吃不下飯。可是為了你能長的好,她還是一口口地都吃幹淨了。再後來你被你爺爺送走。她以為你死了,還割過手腕。”她指著自己的手腕說,“好長的一條口子,到現在還有痕跡。”


    竇武聽的眼睛裏浮出了淚水,“對不起。那麽...我們明天去見她吧。”


    竹茹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孩子就找到了,而且性格溫順,好言好語地同他說道理,他馬上就答應了,不由地喜極而泣,連連誇孩子,“小公子真是好孩子,這麽懂事。”攬著他打算出去,“剛剛是不是還沒吃完,奴婢再帶著你去吃一些吧?”


    竇武順從地說好,沒想到到了門外,竟發現竇憲和竇宗都在。


    竹茹不由地有些尷尬,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多少。屈膝叫了聲“侯爺”。竇武緊緊地牽著她的袖子,躲在她身後,沒看竇宗,也沒看竇憲。


    竇宗倒是很豁達,招手把竇武叫了過來,指著竇憲道,“傻孩子,快叫人。那是你爹啊。”


    但竇武怎麽也不肯開口。竇宗訕訕的,道,“這孩子訥口。”把他還給了竹茹,叮囑,“再帶他去吃點東西吧。”


    竹茹領命退下了。竇宗見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歎了口氣,拍著竇憲的背道,“你呢,也別太急了。孩子才知道這些,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他是好孩子,向來懂事,總有叫你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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