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她道,唿吸急促地說,“笑話!你以為你兄長掌握了宮闈,朕就得把皇位交出來嗎?你們是在癡人說夢!”


    她冷靜地看著他,“妾是不是在癡人說夢,陛下隻想想申貴人母子就是。”


    他既驚又痛,“她是你的好姐妹!你怎麽下得去手?”


    “陛下多慮了,妾還未動手。但若陛下再拖下去,一切就說不定了。”


    劉炟額上有涔涔的冷汗落下來,“可知你們這是篡位謀逆!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陛下難道不知臣不正,是君譎之過嗎?”她平淡地說,“記得妾當年嫁進東宮前,曾對陛下說過,是在為您效力。可陛下卻未當妾是臣子,一味地包容著寵妃,讓妾與家人不斷地背負屈辱和罪名。”


    她想起竇憲曾經痛楚而絕望地說,他這些年不知都是怎麽過的。每一天,都不敢停下來。被宋家、梁家、劉炟所逼,不得不外出征戰,在朝野裏大肆培植心腹。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她和竇家又背負了什麽莫須有的罪名。


    他們過往十年所受的種種委屈。於劉炟是無所謂的,甚至他覺得理所應當。於竇憲卻是錐心之痛。


    她迫視著劉炟,道,“陛下不必覺得難以相信、難以接受。如今的一切,都是您自己造就的啊。不過如今說這些,也已經沒有意義了吧。我隻有一句話,如果陛下如果還憐惜申貴人母子,那就痛快一些吧。否則就是魚死網破。”說完,也不再講別的,打開殿門出去了。


    蔡倫正在宮門前候著,見她出來,躬身喊,“殿下。”


    履霜看著他道,“稍後陛下寫下詔書,飲了酒,你去,宣申貴人過來。”


    蔡倫答應了一聲,進殿去了。


    竹茹還是有些惴惴,在旁道,“殿下...這樣做會不會不好?”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


    再也沒有猶豫、沒什麽可後悔的了。她這一生本就是依竇憲而生存的。十年之前是為了他嫁入東宮。那十年之後,自然也毫無疑問,會第二次選擇他。


    對著竹茹道,“侯爺已與陛下撕破了臉。他打算閉陛下於內宮,挾太子令諸臣本也沒有過錯。隻是陛下亦是善於權謀之人,一旦尋到翻身之機怎麽辦?留著他,終究是燙手山芋。”她振了振袖子,“走吧。”


    內廷很快就傳遍了聖上病重的消息。


    “怎麽會這樣呢...早上陛下還好好的...”申令嬅接到消息,一下子就急的哭了,叫上了孩子們,打算去福寧宮。


    卻被前來傳旨的蔡倫不動聲色地阻止住了,“陛下得的是突發的時疾,小人來前,他再三地叮囑過了,隻讓貴人一個去。皇子公主們年紀幼小,為恐染病,先留在宮裏。”


    申令嬅辯道,“可是陛下病重,皇子公主們身為兒女......”


    蔡倫漠然道,“陛下是這麽說的,小人也沒有辦法。”


    最終申令嬅隻好答應了下來,把孩子們交給采蘋,自己匆匆地跟著蔡倫去了福寧宮。


    一進到殿裏,她就見劉炟麵色慘白,睡在龍床上。履霜沉默著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


    見到她來,劉炟的眼睛裏煥發出了一點光彩,“令嬅...”


    她忙忍著眼淚,走了過去,“陛下,我在這裏!”


    他前後地尋找著,“孩子們呢?吉兒他們在哪兒?”


    履霜代令嬅迴答,“陛下得的是時疾,為免傳染給大公主他們,妾讓申貴人先不把孩子帶來了。”


    劉炟喉間的氣息一哽。


    履霜漠然地看著他,“陛下還有什麽要對申貴人交代的嗎?”


    她今日異常地冷漠,劉炟的病也突如其來。申令嬅不由自主地覺得驚懼,問,“禦醫呢?禦醫何在?履霜,皇後,為什麽這裏沒有禦醫?”


    她還在倉皇地找尋著,劉炟已經握住了她的手,“不用了。”他艱難地反扣住她的掌心,“我死之後,你要...你要好好地帶好孩子們。”


    令嬅淚流滿麵,搖著頭說,“陛下,陛下別說這樣的話!昨天我們還說好了,等到來年一起去象山看楓葉。為什麽你突然會這樣呢?是,是有人害你嗎?”


    劉炟發出一聲微弱的歎息,“沒有。”他看著麵前的女人,這一生,從來都無私奉獻、沒有從他身上索取什麽的,隻有她。他愧疚地喃喃說,“謝謝你,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可是,也是我最對不起的人。”


    令嬅見他句句都出語不詳,拚命地搖著頭。


    他歎了口氣,對履霜道,“肇兒是你養大的。慶兒漸漸長大,有自保之能。我都不擔心。唯一所掛的隻有令嬅他們母子,你會,你會好好對待他們吧?”


    她目光冰涼地看著他。


    他苦笑了一聲,從床的隔間取出兩封聖旨,“給你。”


    她接了過來,展開看,一封是證明王福勝構陷竇憲的旨意。另一份,是命劉肇繼位的詔書。


    有了這個,不管他的死因有多令人驚詫,都沒有人能質疑他們兄妹,質疑劉肇的繼位。她這才說,“好。”


    劉炟終於鬆了一口氣,道,“能不能...留我和令嬅單獨說幾句?”他補充,“你放心。”


    履霜當然明白,令嬅母子都無實權,劉炟若把事情告訴她,無疑是在害她,他不會這麽做。痛快地起身出去了。


    殿門被關上,令嬅抖抖索索地握緊丈夫的手,俯下身問,“是她害你嗎?是她嗎?”


    劉炟搖頭否認了,“和皇後無關,今後你還是要同她和平共處。”


    令嬅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我不信!是她!我知道!”


    劉炟安撫著她,“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她陡然覺得傷心起來,淒惶地看著他。


    到了最後,他反而沒有了那種憤怒之情,滿心隻剩下為人夫、為人父的不舍。撫摸著令嬅的頭發,道,“吉兒還有六年就要及笄,到時候你給她挑夫婿,一定要仔細地看。我的女兒已是公主,不求什麽尊榮,隻求一個難得的有情郎。三郎是個好孩子,隻是這些年被我縱壞了,將來你要好好地讓他改過來,免得吃虧。佩兒還小,也不知以後會不會像你一樣漂亮。好可惜啊,我都見不到他們長大了。”


    他歎息起來,心裏明白,這份悵惘裏,其實並無多少愛戀,更多的是對她的愧疚。


    真可憐啊。到如今她還在為他哭泣。


    她其實並不明白,他這些年的寵愛都是為了什麽。


    他愛過她嗎?


    似乎沒有。


    隻是這一生,在遇到她之前所碰到的人,大多是懷抱著各自的目的而接近他的。所以他累了、倦了。在遇到她之後,假裝自己喜歡她,和她相守了一生。


    因為唯有這樣,才能得到一份毫無保留的愛意,才能心甘情願地生活下去。


    毒性慢慢地發作了,他覺得胸口創痛起來。


    生母、養母、父皇、長子、皇兄,還有她。月樓...那個他第一個愛過的人。到現在他卻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


    在她死後,他曾許多次暗暗地為她涕泣,每年都遣使者祭祀她的塚墓。但卻一直不曾公開地提到過她。


    多麽可惜。


    我和你,相遇在最好的年紀,可是彼此都不曾有愛對方的能力。互相防備,互相算計,這一生還沒有到盡頭,就走向了分離。


    還有母後、生母、父皇......


    無數的人和事從他眼前曆曆而過。


    原來生在皇家,不管這一生有多繁華靡麗,走到最後,也全然是失去。


    索性,比起父皇,他的生命到最後,並不是空無一人。


    他勉強地微笑起來,不知是對著令嬅,還是虛空中的誰,“別哭了。此生已過,但願,但願我們來世再見。”


    內殿裏陡然爆發出哭聲。履霜沉默地打開了殿門。


    申令嬅痛苦地抱著劉炟的屍身,不斷地叫著“陛下”。


    她在旁看了一會兒後,開口,“等陛下的喪禮過了,我會盡快安排壽兒離京。”


    令嬅聽的心頭一片寒意。她忽然察覺到:這十幾來,她從不了解自己的這個姐妹。竇履霜從未表達出對於皇帝的愛慕,所以不管是受了委屈,還是麵對自己的受寵,她始終置若罔聞。她在想什麽?權利嗎?她很恨陛下吧?他的死和她有沒有關係呢?她的下一步又是什麽?


    令嬅衝了過去,嘶聲問,“是你殺了陛下吧?是你吧?”


    履霜推開了她的手,沉聲說,“我不想迴答你毫無來由的指責。”


    令嬅驟然跪倒了下來,痛哭失聲,“你怎麽可以這樣?陛下是多好的一個人啊...”她來來迴迴地重複著,“那是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們的父親。”


    履霜終於有了一點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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