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府就這樣因新來的孩子而慢慢恢複了生氣,福寧宮的氣氛卻冷如冰窖。


    “...陛下何出這等亡國之語?!”王福勝渾身震顫地說。


    劉炟看著他歎息,“未必是朕想多。你隻看不知不覺間,竇家已經除去所有對手、掌控一切,就應該能猜到,災禍馬上就要遍及到福寧宮。”他澀然歎息,“朕竟到如今才反應過來,實在愧為帝王。”


    王福勝順著他所說的去想。鮑昱、宋貴人、梁氏姐妹、太妃、太後...幾年之間,拱衛在帝王身邊的中堅力量,竟被鏟除的幹幹淨淨。他心頭泛起一陣寒意:為什麽當時都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呢?那竇憲的下一步,又會是什麽?


    劉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苦澀道,“現如今竇憲為太子舅父,又有蕩平匈奴之功,海內傳之,甚於帝王。而朕外無肱骨大臣,內有疾病之憂。福勝,朕真不知道,高祖天下即將屬誰?”


    王福勝抬起頭,大聲道,“陛下別說這樣的喪氣話!您是天子,這萬裏江山自然都是您的!再說,若有不測,也是奴才先擋誅!”


    劉炟有些感動,看著他。


    他“砰”的一聲跪下,“陛下切勿擔心!老奴侍奉天家四十年,必為皇室肅清外賊!”


    內殿裏傳來模糊不清的高昂許諾聲。蔡倫聽的心裏一跳,下意識地遣開了人,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但這之後,殿內的聲音轉而成了竊竊私語,他無論如何也聽不清了,隻得罷手。


    過了一會兒,聲音完全地消失了,隨即有腳步聲向著殿門外而來。蔡倫忙整理了一下儀容,盡量端正地站著。


    殿門被打開,王福勝走了出來。


    蔡倫裝作才看見他的樣子,迎上去道,“王公公。”


    王福勝點了點頭,疲憊地歎了口氣。


    蔡倫順勢問,“公公怎麽歎起氣來了?是不是和陛下吵起來了?才剛我聽裏頭吵吵嚷嚷的...”


    王福勝一向當他是心腹,又作子侄看待,聽他探問,倒也不懷疑。但想著此事事關重大,也不同他說。


    蔡倫也就沒有多問,隻是靜靜地陪著他走,送他迴住處。


    快到時,王福勝忽然問,“涅陽大長公主...去世有多久了?”


    蔡倫渾身一震,卻作不動聲色狀,迴答他,“近一年了吧。”


    王福勝皺眉道,“說具體點。”


    蔡倫掰著手指數了數,“七個月。”


    王福勝喃喃地重複著“七個月”,又歎了口氣。


    蔡倫大著膽子問,“怎麽啦,您一直歎氣?”


    王福勝進了房門,揮揮手勸退了他,“和你小子沒關係,別瞎打聽,去吧。”


    蔡倫也隻得答應著去了。覷著深夜安靜,悄悄去長秋宮同半夏說了此事。


    到了第二日,王福勝去了竇府宣旨。


    彼時竇憲正陪著竇武練武,想著同王福勝是熟人,也沒特特的換地方,就在演武場裏見了他。隨口問,“什麽旨意?”


    王福勝往常見竇憲熟不拘禮,不當迴事。今卻大為不同。見他態度隨便,在心中將他的“不知禮節”記了罪。但還是如常地維持著笑吟吟的神色,“陛下特特的下了恩旨,恩準大長公主陪葬光武帝陵墓!”


    竇憲放下弓,一怔。


    母親能陪葬帝陵,固然是極體麵的事。但距她去世已近一年。難不成,把她如今的墳墓起開,再運送她的靈柩去別地嗎?


    不怎麽痛快地拒絕了,“謝陛下好意。但家母終究是廢後之女,陪葬帝陵,不合適。”


    王福勝勸道,“將軍這是什麽話?泌陽大長公主可是光武大帝的愛女啊。現如今她的養女又成為了皇後。將軍為皇後與太子計,也該接受陛下的這道恩旨。”


    他的理由無懈可擊,但竇憲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背著手沒有應聲。


    王福勝見了,有些急,也不等他說話,便招手讓身後的黃門們都上前來。那些人手裏都捧著精巧的賞玩之具。王福勝指著它們道,“這都是陛下恩賜的,給大長公主陪葬用。”


    竇憲見劉炟自說自話地賜下這許多來,分明是不管他答應不答應,也要做成此事了。心中驚怒,口氣也硬了起來,“我不是已經說了麽,家母陪葬帝陵,不合適。”也不理會王福勝的再勸,就招手讓竇順過來,領著那些小黃門們下去喝茶。


    那些人躊躇著不敢走,都拿眼睛去看王福勝。


    他微微色變。而竇憲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就道,“好了,我也有事呢,就不虛留公公了。還請您迴宮後,代我向陛下轉達謝意。”說完,領著竇武就大踏步地離開了。


    王福勝被撇在原地,一張笑吟吟的臉逐漸陰沉起來,“...陛下說的不錯,此人的確非恭順之臣啊。”


    而竇武,眼看著走了一段路,他忍不住道,“侯爺剛才做的不對。”


    竇憲好笑地看著他,“哦?那你說說,我哪裏不對。”


    竇武皺著眉,肅然道,“王公公是禦前之人。您和他說話,應該客氣一些。他代表的是陛下。”


    竇憲逐漸地收了笑,淡淡地說,“君上異想天開,不顧臣子的意願。難道我也要無條件地順從他麽?”


    竇武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君是君,臣是臣,二者涇渭分明。當然應該順從。”


    竇憲問,“那方才王公公在,你怎麽不說呢?”


    竇武有些別扭地道,“王公公是外人,我若在他麵前說了這些,不是駁了您的麵子嗎?”


    竇憲心裏本有些不舒服,但聽他這樣說,不由地笑了起來,彎下身子,揉著他的頭發道,“真乖。”


    竇武見他避而不答自己的話,追問,“侯爺,你有沒有認真地聽我說?”


    竇憲哄他,“我認真地聽啦。”


    但竇武已覺他在敷衍,賭氣地推開他的手,轉身離開了。


    竇憲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嘟囔,“...這孩子,氣性倒大。”


    竇順去送了王福勝等人出去,返身迴來找他。恰好見到這一幕,笑嘻嘻地說,“我看他耍脾氣的樣子啊,倒和侯爺你挺像的。”


    竇憲擺擺手,“得了吧,我和他可不一樣。”


    竇順又欲再玩笑幾句,忽見竇憲斂了笑,轉過臉道,“蔡倫有說什麽嗎?”


    竇順說沒有,“不知怎麽的,他這次竟異常謹慎。往常他都是稟了王公公,借口和我敘舊、出來說幾句的。這次竟似是連看我也不敢。不過他趁著人不注意,偷偷塞給了我這個。”從袖間掏出了一張紙條,遞了過來。


    竇憲接過了展開看,上麵簡單地寫著,“王公公昨夜與陛下秉燭談至深夜,殿中時有高聲。小人欲探問而不得。另,王公公曾詢以小人,大長公主去世時日。”


    他在心裏過了兩遍後,掃了眼四周無人,從懷裏取出火石,點燃,燒了那張紙。這才冷冷道,“我就知道,劉炟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出把我娘陪葬帝陵。”


    竇順忙問,“這話怎麽說的?”


    竇憲冷笑了一聲,“陛下大約是覺得我功高震主,所以他忍不住了。”他背著手慢慢地走了起來,“若是我剛才謝了恩,接受了他的所謂‘好意’。那接下來,按流程,我應該開始給我娘準備更多的陪葬物吧。畢竟私葬和陪葬帝陵,規格不同。而這類東西上,一向是最好被人動手腳的。”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竇順已聽的大驚失色,“不會吧...您會不會想多了?陛下終究是天子,怎麽,怎麽會......”


    “你還真別把他給看高了。”竇憲輕蔑地說,“他最擅長的,不一向就是調弄人心、玩轉陰謀麽。你隻瞧他的後宮,幾個女人罷了,能翻出什麽大浪?他還要用上製衡心術。正正經經的讓他做件男人做的大事,他卻做不起來了。”


    竇順近年來已經習慣他對劉炟的出口貶低,聽了這樣的話,不像剛開始那樣膽戰心驚。隻道,“當心隔牆有耳...那咱們怎麽辦呢?”


    竇憲冷冷地看著宮闕的方向,道,“到用人的時候了。晚上你讓鄧疊悄悄過來一趟。”


    半夜鄧疊來到竇府,心知竇憲有大事要商議,神情肅正。


    竇憲看著他問,“鄧將軍跟隨我,也有十年了吧。”


    鄧疊抱拳說是,“承蒙將軍提攜,在下這些年也慢慢地做到了前將軍之位。”


    竇憲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麽你自然也知道,這都是竇家如今風頭正旺,所以我才得以推動你。”


    鄧疊不料他說話竟這樣露骨,眉頭微挑,低聲道,“將軍若有何指派,在下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竇憲說很好,“我要,你向陛下去揭發我。”


    鄧疊大驚失色,“揭發?為什麽?揭發什麽?”


    竇憲背著手,穩穩地說,“揭發我密謀殺宋貴人和梁貴人,並設計使他們母家被逐。”


    鄧疊到底是老練之人。在短暫的驚慌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試探性地問,“未免在下一頭霧水,明日辦錯事,還請將軍明示。”


    竇憲慢慢地道,“宮中陛下有易後易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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