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左邊那個燈籠掛高一些...中間那塊匾額上的字提的不好,等會拿下來,送去重寫...手腳都麻利點...”


    竇憲正背著手審視全府,一邊細細叮囑匠人們,眼角忽瞥見他父親站在不遠處,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叮囑了身邊的工匠頭子一句,“好好看著他們。”便帶著竇順快步朝他父親走去,“爹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悄沒聲的就站在那兒了?也不喊我。”


    成息侯勉強笑了一下,“看你在忙,沒忍心驚動。”


    竇憲聽他說“忙”,有些刺心。語氣淡了下來,“也沒忙什麽,不過就是照管下布置上的事。”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父親臉色不佳,問,“爹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我的臉色很差嗎?”


    竇憲皺著眉點了點頭,“爹近來總出門。身子虛弱,就不要老這樣費力氣啊。想活動筋骨的話,府內花園裏多走走也就是了。”


    成息侯茫然地點頭,忽然道,“憲兒,爹...爹想問你一件事。”


    “哦,爹你隻管說。”


    成息侯躊躇良久,道,“你說......一般孩子,長的會像誰多一點?”


    竇憲愣住,再也想不到父親要問的竟然是這個,滿臉霧水地說,“當然是像他爹娘了啊。”


    成息侯緊跟著又問,“那除了爹娘呢?”


    “呃...還會像祖父祖母,外祖外婆吧。”


    成息侯聽了,眼皮劇烈的一跳,拉住他又問,“那有沒有可能,他長的像父母親的養父母呢?”


    “啊?”竇憲不由自主地大皺其眉,“爹你在說什麽啊?”恰逢工匠頭子來找,他下意識地打算抽身離開。但成息侯拉著他的手竟然下了死力氣,“迴答我!”


    竇憲隻得安撫他,“好了好了,我說。這長的像父母親的養父母啊,不怎麽可能吧,又沒什麽血緣關係的。”


    竇順在旁也幫腔,“侯爺隻想宮裏的梁貴人和梁美人嘛。她們都是從小由涅陽大長公主撫養大的,侯爺何曾見她們長的像光烈陰皇後?”


    幾句話說的成息侯的臉色蒼白了下去,他放開了對竇憲的桎梏,失魂落魄道,“是啊,是啊...孩子總是長的像自己的外祖的...那也就說,他是他的親外祖了...那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竇憲和竇順聽他念經似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麵麵相覷。最終由竇順跑去叫了竇陽明過來,說是成息侯不舒服,扶了他下去。


    一時成息侯離開了,竇順忍不住道,“侯爺這是怎麽的?奇奇怪怪的。”


    竇憲也覺得古怪,“爹這陣子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天天往外趕。我問他去做什麽,也不說。”


    竇順咋舌,“不會是碰到什麽了吧?”


    竇憲沒好氣地說,“別瞎講。”又囑咐,“不過待會兒你還是去找跟著我爹的人問問,他這陣子都去哪兒了?迴來報給我。”


    竇順答應了一聲是,“這就去了。”


    然而沒等他轉身,工匠頭子便急匆匆地報告說,“世子,那邊新修的亭子塌了一半!”


    竇憲聽的怒氣大現,“怎麽會這樣?”


    工匠頭子惴惴道,“不是小人推卸,原本在水邊建亭子就難,何況竇府裏的地勢又天然的低,給的時間也少。這才...請世...”


    竇憲冷冷地打斷了,“我不要聽這些解釋,你隻需要告訴我,事情怎麽解決?在皇後迴來之前,亭子能不能造好?”


    工匠頭子忐忑的不敢說。最終還是他身後的一個小跟班出了麵,抖抖索索道,“不知世子可曾聽過李家班?”


    竇憲皺眉搖頭,“那是什麽人?”


    “是京裏有名的一家土木工匠,最擅長在短期內造房屋亭舍。並且經驗豐富,曾承辦過京中不少富戶家的亭台樓閣。想來對那水邊亭,應該也是手到擒來......”


    竇憲聽的冷笑起來,“也就是說,我請了你們來,那亭子你們是建不出的了?現在要我再去請新的工匠過來?”


    那群人不意他說話這樣直白,漲紅了臉,訥訥不敢迴。


    竇憲懶得理他們,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們跟著竇順去領了這些天的工錢吧。”又囑咐竇順,“待會兒你帶著人,去找找那李家班。如果好的話,不用迴我了,直接讓他們開工吧。記住,務必快,要在四姑娘迴來前,就把那亭子造好。”


    竇順答應了下來。又問,“那侯爺那兒呢?”


    竇憲想了一想,說,“爹那兒,我待會兒自己去問問明叔好了,大約也沒什麽事的,省的你多跑一趟了。”


    竇順說知道了,領著工匠們下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半月後,六月十五,皇後迴娘家省親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竇憲就起來了,挨個檢查了府裏各樓各房的擺設,又命把府裏新整修的涼亭花圃都打掃一遍。闔府的奴仆都手忙腳亂地聽著指揮。


    到了巳時一刻,有一隊黃門騎著馬過來了,報說,“還早呢,至少還要一個時辰,陛下和皇後才會過來。”


    竇憲聽的一怔,下意識地問,“陛下也來麽?”


    那黃門笑道,“那是自然。如果隻是皇後單單迴來,多不好看。再則夫婦一體,也沒有陛下不來的道理。”


    竇憲原本期待的心情像是燭火一般,立刻熄滅了下來。他默不作聲地點頭,表示知道了。等到黃門一走,他看著自己花費了好幾日布置的竇府,忽然覺得異常可笑。


    這算什麽?


    他費盡心思地迎接她,和她的丈夫?


    心頭陡然泛起怨恨和厭惡,等走到自己房內後,忽然再也忍耐不住,拂袖把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摔了個粉碎。


    木香聽到動靜,過來查看。見一地狼藉,她吃驚道,“世子...”


    竇憲內心疲憊,沒有應答。


    她見了,眼中浮現出了然而悲哀的光。輕聲地開口,“世子一早就起來了,還沒用過飯呢,去吃點東西吧。離陛下和皇後來,還有好一會兒呢,仔細弄壞了腸胃。”


    竇憲搖了搖頭。撐著額頭說,“我不餓。快雪樓的兔子,你帶著人去喂過了嗎?”


    木香在心中歎息,一邊點了點頭,“每天都記得,不敢忘的。”


    竇憲說好,“你出去吧。等...陛下和和皇後到了,來叫我。”


    木香躊躇著答應了,退了出去。


    竇憲獨自在房內呆到了午時左右,忽然聞聽外頭吵吵嚷嚷的,車馬聲大作,伴隨著鼓樂。在心內猜到劉炟同履霜帶著人來了。心中複雜,自己也說不準究竟是何等心情,起了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果然,府裏已經來了黃門提前報信,“陛下同皇後已經到了街口,請侯爺、大長公主、世子預備著接駕吧。”


    成息侯今天不知怎麽的,竟有些呆呆的,聽了這樣的話,半點反應也沒有。最終還是泌陽大長公主出麵,打賞了那黃門,讓人好生送他出去。


    午時一刻,帝後的車架駕臨竇府,成息侯夫婦與竇憲帶著闔府之人去大門處迎接。


    劉炟是第一個下了輦車的,見到他們,笑道,“嶽丈、姑母、伯度。”


    竇家幾人紛紛道,“陛下萬安。”


    劉炟點點頭,走了過來,同成息侯與泌陽大長公主寒暄。


    而竇憲還在留神著輦車。見車簾終於又一次被掀起,履霜露出溫柔靜默的一張臉。而劉炟自顧自地與人說話,也不顧及她,竇憲下意識地走上前去。


    她大約沒想到一掀開簾幕就會見到他,愣了一下。竇憲望見那神情,心頭鈍鈍地發起痛,冷冷地說,“快下來吧。爹和娘都等你許久了。”


    她微垂著頭,“嗯”了一聲。提起長裙的裙擺,打算下車。


    但一隻手早已伸了過來,搭在她眼前。


    是竇憲。


    她看著那隻手,沒有任何勇氣去觸碰,轉過了臉,繼續提起裙子往下走。


    但竇憲早已經快她一步、不依不饒地握住了她小臂,手上輕輕一使勁,引導了她下來。


    溫暖的,甚至對她而言是炙熱的觸碰,幾乎令她有發燙的感覺。她想起這是她的哥哥,心頭這份惶然更深,下意識地想掙開他。


    但他已經不動聲色地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臂,甚至在她下車後,借著廣袖的遮掩,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裏。


    履霜大驚,忙用了力氣去掙脫。


    索性竇憲到底還顧及著大庭廣眾。在劉炟和成息侯夫婦看過來前,便放開了她。她卻再也不敢遲疑,匆匆繞過他,去了成息侯身邊。


    而竇憲看著她倉促離開的背影,手默不作聲地攥緊了。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會這樣的下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佞臣與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照水燃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照水燃犀並收藏佞臣與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