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又來了。”


    “她今天怎麽樣?”


    “放心,醫生說恢複的很好,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謝謝。”


    施念連續幾天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反反複複問護士同樣的說話。就像一首單曲無限循環。可當他坐下來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部史詩級的連續劇。先從他小時候開始講到如何接手家業,再到後來的家庭變故,還有他人生最大的意外——遇見自己。


    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廖東威說了他們認識的這幾個月以來都不曾說過的話。


    其實不用睜開眼,施念也大概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兒,正是因為這種了然於胸反倒讓她沒了想要睜眼的*。


    因為她明白,醒了,眼前就看不到想見的那個人了。躺在這兒,閉著眼,起碼還可以假裝這不是別處。


    她默默的告訴自己,這是巴哈杜爾家的旅館,身邊空了是因為涼壬早起去給自己買萊昔了,而她隻要這樣靜靜的等著,他總會迴來。


    “我托人打聽過,他已經被送迴美國接受治療了。聽說進展還不錯。”


    廖東威坐在施念旁邊,說完話看著她一直僵硬的手漸漸有了反應。食指的指節連動到小指,每一下都讓他感到無比振奮。那種激動就像迴到了二十年前,他剛接手生意簽下第一份合同時的心情。


    “你醒了?”廖東威站起來,俯身到施念眼前。


    躺在病床上的她剛睜開眼就看到白色背景下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紮著藍色條紋領帶的男人出現在自己麵前。那張橢圓的臉上依然帶著他最喜歡的黑色邊框眼鏡,還有他慣常梳的,容易暴露年齡的大背頭。


    “幾天沒見,你怎麽變嘮叨了。”


    施念鼻子裏插著輸氧管,說話時一動一動的十分不便。


    她一醒過來就急著拔掉那東西。


    “別動。我去叫醫生。”


    施念的手停在鼻息下。不是因為她變得聽話了,而是廖東威說的頭兩個字讓她想起廢墟之下的涼壬。在下麵的時候,他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別動”。


    按過唿叫鈴之後,很快有人推門進來。


    醫生給施念做了檢查,說:“恢複的很好,也很快。八點一級的大地震救上來之後隻是四肢有些擦傷、扭傷和缺氧,這種狀況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過,我建議最好再去心理科看一下。”


    “您是擔心我出現asd(急性應激障礙)和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聽廖先生說您本身就是一名心理醫生,但幹咱們這行的都知道‘醫者不自醫’這個說法。”


    施念點頭道:“謝謝您,我會去的。”


    醫生走後,廖東威重新坐到她身邊,“看來那個愛穿舊皮衣的男人把你照顧的很好。”


    他的話,讓施念想起自己給涼壬剪頭發那天。涼壬說:“不管你是誰,我唯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不去保護你。”其實,他知道自己是童諗這件事,也許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早。


    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他隻字未提。


    一直以來,他不光保護著自己的生命,更是小心的嗬護著自己的秘密。


    施念點頭道:“你也聽見醫生說的了,確實還不賴。”


    廖東威看著施念笑了,額頭頂起兩道淡淡的橫紋,感歎道:“英雄常有,而救美的機會不常有。我們……”


    “錯過了戀人。”


    “朋友。”


    廖東威伸過手來,施念卻猶豫了。


    她說:“如果在我做完一件事之後,你還能向我伸出手,我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迎上去。”


    聽著她的話,再看看她堅定的眼神,廖東威隻好再伸出自己另外一隻手,雙手合十,說:“好吧。”


    他的秘書在外麵敲門,提醒道:“廖總,開會的時間快到了。”


    自從認識廖東威開始,在施念眼裏覺得他就像個鬧鍾,什麽時候用餐,什麽時候開會,什麽時候簽字,什麽時候起飛,隻要秘書預定好時間,他都會準時響起,毫無例外。


    廖東威走到門口,施念突然叫住他,說:“謝謝你。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現在還可能躺在異國他鄉的病床上。又或者更糟糕的連張病床也沒有。”


    “不客氣。”


    廖東威轉身離開前,留下了一抹微笑。還是他慣常的樣子,紳士的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處。可就是這般毫無缺點的樣子讓施念覺得少了點兒什麽。究竟少的是什麽呢?施念並不想深究。因為於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昏迷期間在床上躺了太久,施念感覺自己就像一塊兒剛從車間拉出來塑好型的木板,後背僵硬的厲害。趁護士不在,她躡手躡腳的穿上鞋,溜到窗邊。


    五月春花落盡,漸入初夏。沒想到醫院的花園裏還有好些禾雀花在開著,一簇一簇倒掛在枝頭,像一串一串淡紫色的葡萄透著誘人的酸甜。施念看著,忽而又想起在尼泊爾的日子,那漫山遍野的紅杜鵑,還有人們手裏的金盞花。


    她好像習慣了那樣的濃墨重彩,竟然覺得眼前的景色清淡了些。


    人,也清淡了些。


    “你怎麽下床了?”


    施念聽到腳步聲的時候,護士已經推開了門。她的病號服被風吹起衣角,露出馬腳的樣子被逮了個正著。


    她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邊的頭發,乖乖迴到床上。


    “有人來看你了。”


    說著,護士把她剛剛拔下的針頭重新紮進她的血管裏,“再這麽淘氣我可是要跟廖先生告狀的。”


    聽護士的口氣,她已經把施念當成了廖東威的女朋友。


    “我和廖先生……”


    “施念。”


    站在門口的朱珠打斷了施念的解釋。她似乎在外麵站了有一會兒,想必也聽到了護士之前的“威脅”。不知道為什麽,一種尷尬的氣息在她們之間蔓延著。


    “進來啊。”施念招唿道。


    朱珠走進來,手裏提著一盆花,風鈴草。


    “這是你辦公桌上的那盆,我一直幫你養著。怕你這裏太單調,所以就給你拿來了。”說話間,施念和朱珠一同看了看周圍。雖然醫院的裝修到處都是單調的白色,但施念住的這間屋子裏,每個角落都有一束鮮花。


    小護士笑著,在一旁插話道:“廖先生可是安排專人每天都讓他們來給施小姐換一次花的,前幾天施小姐沒醒的時候這裏都是紅玫瑰。”


    看她一副認定的樣子,施念已經懶得解釋,隻想要打斷她的話,便說:“看來我還是和繡球花有緣,一換成這個就醒了。”


    她們在病房裏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這時恰好有人來把護士叫走了。


    施念對朱珠說:“你可是我醒來以後見到的第一個朋友。”


    朱珠把花盆放到窗台,坐迴來說:“騙我呢吧,護士都說了廖東威可是每天都來的。”


    施念想想,淺笑著說:“也不知道他還算不算朋友。”


    “當然不算。他是你未來的親人。”


    “親人?如果能做朋友,已經再好不過了。”


    施念分明是話裏有話的意思。朱珠拉著她的手,問:“你們鬧矛盾了?”


    施念搖頭,“和他相處這麽久,我從來沒見過他有什麽情緒起伏。”


    朱珠甩手質問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讓我這個單身狗嫉妒。”


    “這有什麽好嫉妒的?不說他了。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這個有廖大老板當護身符的人,需要我幫什麽忙?”


    施念打量著朱珠,從她進門開始,提及廖東威的名字就越來越頻繁,而且每當施念想要直視她的時候,她都會看似無意的把目光移開。直到此刻,她就坐在旁邊,施念仍然無法看到她的眼睛。


    “我現在人在醫院不方便出去,你能幫我把一份資料交給負責醫療事故鑒定的醫學會嗎?”


    “醫療事故?醫院從沒接到過你的患者投訴啊!”


    “你終於肯和我對視了?”


    朱珠看著施念,突然紅了臉。


    施念問:“說吧。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


    “我……”朱珠似乎難以啟齒。


    施念拉過她的手說:“其實,我也有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朱珠趕忙問:“什麽事啊?”


    施念說:“如果鑒定成立,我可能會被吊銷執照,那之前和你說好一起開私人診所的事情,可能就要擱置了。”


    “沒關係。”


    “沒關係?”


    施念看著朱珠,越想越覺得不對。


    之前是她不肯在醫院當護士,死活纏著自己出去開心理診所。為此,她還和她的院長老爸爭執了很長一段時間。久戰之下好不容易取得勝利果實,這會兒她坐在自己麵前,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沒關係?


    “你……”施念欲言又止,依著她的性格,並不喜歡揭穿別人,以至於讓彼此難堪。


    朱珠低著頭說:“我把你電腦裏的錄音給王見了。”


    一時間病房裏陷入安靜,施念冷靜的思考了兩分鍾後,問她:“你是不是喜歡廖東威?”


    “我……”朱珠咬著嘴唇,臉頰憋的通紅。


    施念說:“我在尼泊爾的時候就跟他分手了。所以,你如果喜歡可以去嚐試著接近他啊。況且,你們認識的時間可比我要久。”


    “可我覺得他喜歡的還是你。”


    “朱珠,你聽我說,根據科學研究表明,過了青春期以後,一見鍾情這種事發生的概率非常低。感情是真的可以培養的。當然你還需要搞定兩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哪兩件?”


    施念看著她伸出兩根手指,說:“你父親,還有廖東威。”


    “我父親完全沒問題。我自己出去開心理診所那麽大的事,都搞定了。這件事不會比那件難的。至於廖東威……”


    施念明白朱珠的猶豫,雖然廖東威在自己的感情裏失敗了,但並不代表別人就沒有使他幸福的權利。


    她說:“我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作為心理醫生還是能看透一二。表麵看,廖東威的確是個成功人事,可是內心還挺保守的。對於太大的年齡差距可能會有排斥。所以,你要做好攻堅戰的準備。”


    朱珠目光堅定的說:“我會堅持到底的。畢竟我還年輕啊,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大不了就這樣一直陪他耗著。”


    看她說起廖東威時眉飛色舞的樣子,施念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愛一個人不是給他傷害自己的權利,而是給他讓自己幸福的權利。


    她想,在這茫茫人海中,她能給予幸福的,隻有涼壬。


    而朱珠,則是那個可以給廖東威幸福的人。


    施念把朱珠的手放在手心裏,說:“錄音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就是打算把廖曉喬這個病例送到醫學會做事故鑒定。所以,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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