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有個可以稱得上是親人的人。他叫施萬啟。在我二十出頭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愛他一輩子。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得到他。可你知道,沒人願意去相信年輕人的愛戀,那種短暫對於四十多歲的人來說,如同兒戲。”


    施念看著涼壬,以往警惕的眼睛突然變得毫無防備。猶如一棟窗明幾淨的房子裏住著一個嫻靜溫柔的少女。


    他看見了,或許也隻有他看得見。


    “他說當我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感激他不曾占有我的身體。可我感激他的又豈止這一件事。我感激他把我從困苦中拉出來,感激他給了我全新的生活和一個全新的生命。如果,你遇上的是過去的那個我,她恐怕沒勇氣站在這裏,看著你……”


    施念冰涼的唿吸被一股溫熱包裹,涼壬舌尖的溫度對她來說更像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重逢。她為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久到她以為愛情不過是場虛無縹緲的夢,而夢醒時分的心痛就是歸宿。她以為所謂婚姻無非是那個斷送世上所有善男信女愛情的地方。


    所以,在此之前,即便理智如她,也不過像個絕症患者,病急亂投醫的去相信那些魔咒似的宣言:長久的幸福不過就是平平淡淡過完一生。這讓她差點兒和一個自以為合適的人結婚,然後過一段看似波瀾不驚實則荒唐不已的生活。


    施念緊緊抱住涼壬,他身上每一個地方都讓她感到後怕與慶幸。


    什麽是愛情?她說不明白,但她覺得那其中一定包括他淩亂的胡茬刮著自己的下巴,然後在刺痛中紅了臉。


    原來所有美好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平淡,尤其是愛情。


    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哪怕隻是其中一個不經意的眨眼,另一個都願意為此多看上一眼。


    那些把婚姻過成白開水的人到底還要愛情背多少年的黑鍋?


    遠處揚起漫天黃沙,卷土而來的中巴和他們擦身而過時爆發出強烈的歡唿,猶如新年的煙火,猶如大海的波濤,但是所有的驚天動地都在他們相視而笑中變得空無一物,風平浪靜。


    春風是個無比美妙的東西,綠了腳下的田埂和遠處的蒼山,也紅了眼下的臉頰和遙遠的杜鵑。


    “在尼泊爾如果遇上拉裏格拉斯(杜鵑),就是愛神降臨的時候。它會眷顧你……”


    施念想起那日夏爾馬跟自己說的話,她像個先知預言了所有的命中注定。


    夜晚灑下的漆黑從天邊越過高山在他們腳下化成兩道緊緊相連的影子。從冥想中心到加德滿都,從日出到日暮,施念一直走在涼壬身邊,手裏也全是他掌心的溫度。可是直到此刻,看著淺銅色路燈籠罩下的涼壬,他周身泛著柔和的光,像夢一樣。


    施念依然不敢相信,他們相愛了,像夢一樣。


    “我們……”


    涼壬把她摟在懷裏,輕聲說:“你看。”


    如果不是額頭那一抹真實的吻,施念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沉寂的建築是白天裏熙熙攘攘的宮殿廣場。夜晚給它蒙上了一層不容置疑的肅穆,它沉默的立在眼前,仿佛在告訴世人,千百年來它獨立於此,不曾妥協。


    “除去喧囂,這才是加德滿都最真實的樣子。”


    涼壬的聲音在空曠的廟宇間迴蕩,也許是有神明作證的緣故,施念終於相信,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實可靠的。她忽然縮起身體,恨不能鑽進涼壬懷裏,跟他二合為一。


    四下無人的廣場,月亮像一把打開時間大門的鑰匙掛在天上,它輕輕灑下一抹光,讓這裏的每一處建築看上去都無比新鮮。施念覺得自己仿佛迴到了尼泊爾藝術發展的黃金時代——馬拉王朝。


    在她身邊陪著她,護著她的,不是別人,恰是那時最英勇的騎士。


    “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公主。”


    “公主殿下,接下來我們該去哪兒?”


    施念仰起頭,“曾經有人給我指過一條路,我想問問他,是不是還記得。”


    涼壬看著南邊,說:“不久前有個被困的女人,穿著這個世界上最難看的紗麗出現在我麵前。恰好,我給她指了路。”


    “沒想到那件最難看的紗麗成了我的幸運符。”


    施念拉著涼壬重新走上她來時走過的路,如果不是之前走了幾十公裏,現在的她一定會幸福的跑起來,沒有什麽比身邊噠噠的腳步聲能更使她快樂。


    “小心!”


    涼壬抱住差點兒摔倒的施念。


    她抬起頭,眼前是那尊特別的神像。身黑如碳,怒目圓睜,頭上帶著骷髏做成的冠冕,六隻手臂所持之物不盡相同。腳下踩著屍體,手裏提著頭顱。


    它的每一寸模樣,施念都記得。


    “我就是從這裏離開以後被景區檢查人員逮住的。”


    “黑貝拉伯,也有人叫他大黑天。很多教徒來這裏祈禱,因為傳說他可以毀滅看到的一切。”


    施念站那兒定定地看著,“那他一定是個寂寞的神。”


    “聽說如果有人在他麵前說謊,就會死於非命。”


    施念笑了,轉頭問涼壬,“你相信這種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維嗎?”


    “我更相信這是幾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心理暗示。你呢?”


    施念聳聳肩膀,“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有神經敏感症,導致無法給出一個固定的答案。信或不信,都在一念之間,我也一樣。”


    涼壬舉起雙手表示讚同,“就像買白裙子還是花裙子,穿高跟鞋還是平底鞋,吃西餐還是中餐。”


    施念拉下他的胳膊,挽在懷裏,“以後不要用你過往的經驗來揣測我。每個女人也都略有不同。”


    涼壬揉了揉她的頭發,嘴角的微笑蓋過了眼裏的悵然。


    迴到夏爾馬家的旅館已是深夜,街兩邊的房子沒有一間開著燈,黑洞洞的連成一片,看上去像塊兒巨大的補丁。施念靠在涼壬身上,癱軟的幾乎快要睡著。


    涼壬轉身抱起她,走上二樓。


    ******


    王見還在休假,手機關機,除了家裏劉心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索性上去碰碰運氣。他敲門的手稍一用力,沒扣牢的鎖芯自己開了。剛進去,劉心就聞到一股濃濃的泡麵味兒,順著玄關往裏,看到一塊兒白板立在沙發對麵。


    “王見。”


    劉心叫了一聲,沒人迴應。他從白板背麵繞過去,目光瞬間凝聚。板子上寫滿了各種人物關係,他知道的,還有不知道的。


    李全:受害者。


    廖曉喬:兇手?


    施念:目擊者?


    工友,李鳳年、老王、胖子、張強。


    最後一個人名被紅色馬克筆圈了出來,拖出一道長尾巴,箭頭直指施念,格外刺眼。並排的四個工友下麵還寫著一個名字——童諗。(諗同“審”,思念。)劉心不認識這個字,特意用手機查了下。


    更讓他感興趣的是童諗後麵也拖出一條的尾巴直指受害人,王見標注的是“繼父女(共同生活型)”。而它後麵緊跟著的四個大字讓劉心不自覺地拿起桌子上的馬克筆畫了一道——下落不明。


    他放下手裏的牛皮紙袋,坐到沙發上靜靜的看著,顯然從一開始王見就不相信廖曉喬是兇手。劉心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懷疑王見懷疑的是施念。可那個叫張強的又是誰?他和施念又是什麽關係?


    工地上的打工仔……劉心拿起手邊的牛皮紙袋搖搖頭,以他看來,施念不可能跟這樣的人有關係。從施萬啟助養她開始,她就被帶入香港的上流社會。根據調查,長久以來,施念接觸到的人都是非富即貴。


    劉心看著張強和施念之間的紅線,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並不質疑王見的推斷,畢竟他有當年偵查學專業第一的成績。


    會不會是施念被助養之前認識的?


    “工友……”


    劉心顯然已經知道王見的去處。


    “王警官。”


    李鳳年從工地出來,手裏攥著塑料袋。


    “買東西去?”


    “是啊,給他們買點兒日用品。你這是路過?”


    王見用腳尖碾滅煙頭,嘴裏冒著青煙,說:“恩,去前麵看看。”


    “不是又有什麽大事情吧?”


    李鳳年湊過去,說得極其小心。


    王見搖頭,“私事兒!”他打量著李鳳年手上的塑料袋,問道:“這種跑腿的活,上次我來時不是那個腿被砸壞的人在幹嗎?”


    “你說張強啊。你走之後沒幾天他就不幹了。按說幹我們這種粗活的人被砸一下休息幾天就好了。他也不知道咋整的,老也不見好。越瘸越厲害。”


    “所以你就趁火打劫,把他這閑差接下了。”


    李鳳年不好意思的笑著說:“這不是跟您一樣,為人民服務嘛。”


    王見從兜裏掏出剩下的半盒煙扔給他,“張強家在哪?”


    “你打聽這幹啥?”李鳳年拿著煙,尋思了一會兒突然變了臉色,緊張的說:“他不是壞人。平時就蔫巴的不說話,活還是認幹的。也沒啥不良嗜好。”


    “不好煙酒?”王見嚴肅的臉好不容易帶著一絲笑意,李鳳年也放鬆下來。


    “上次看他覺得麵熟,想跟他打聽個人。”


    “王警官,你就是來辦這私事的吧?”


    王見看到李鳳年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滑頭的人。他不打算迴答,隻是定定地看著李鳳年。


    迫於威嚴,李鳳年吞吞吐吐的說:“蓮花鎮。”


    聽到這個名字,王見如同撞見老鼠的貓,渾身上下豎起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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