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見驅車前往李全家鄉的路上時,腦子裏一直在迴想孫秘書聽到李全劣跡時的表情,眼裏的錯愕和自己翻閱卷宗時一摸一樣。不受支配的交感神經,終於讓一個滴水不露的人失控的展現出瞳孔放大的驚訝。


    這無疑增加了他手上地址的可信性。


    老舊的桑塔納在通往蓮花鎮的高速上發出低沉的吼叫,恰如垂暮之人對世界的反抗,倔強、拚命、不妥協。


    可終究,沒人能和時間為敵。


    車子壞在離鎮裏不到兩公裏的地方,眼前成片的稻田帶著濃濃的人情味兒蕩在風裏。王見拉開副駕駛的抽屜,從裏麵取出兩張照片揣進外套內側的口袋。


    剛一下車,涼風順著褲腿一直爬上王見的腰,一陣酸痛讓他不自覺的津了下鼻子。他裹了裹外套,立起衣領,縮著脖子往前走。


    看著遠處的二層小樓和腳下的瀝青路,王見不免苦惱。十六年,李全離開的這段時間是城鄉發展最快的十年,這種發展足以讓他生活過的地方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莫說他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就算是李全自己,也不見得還認識現在的蓮花鎮。


    那還會有多少人還記得他?


    想想案發到現在聯係不上一個和他有關的人,王見不由得皺起眉頭。


    “車壞了?”


    入鎮之後第一棟房子裏竄出個年輕小夥子和他搭話。仔細一看,臉上還沾著黑油印子,藍色的衣服肘部和膝蓋都磨得發亮。距離一米有餘就已經聞到油氣味兒。


    王見看了眼他身後立的牌子,說:“是。能過去給看看嗎?”


    小夥子手搭在腦門上,遠遠一望,撇嘴說:“兩百。”


    王見迴頭看了看自己的車。


    “別想了,這就我們一家修理部。不管外來的還是鎮上的,都在這弄。”


    王見雖然覺得蹊蹺,但還是點頭說:“行,走吧。”


    小夥子打開摩托車座,利索的把工具箱往裏一放,招唿王見坐到後麵,倆人奔著停車的地方開過去。


    到了以後,小夥子圍著桑塔納來來迴迴走了兩圈,蹲在地上用扳手敲敲右後輪和前輪,說:“紮胎了。”


    “隻是紮胎?”王見前後看了看,想起下高速之後擋在馬路右側的石墩,便是清楚了。他蹲在地上說:“全鎮就這麽一個修理部,生意挺紅火吧?”


    小夥子一邊拔下釘子,一邊說:“湊合吧。”


    王見笑了,“那一定是這兒不怎麽來人啊。”


    小夥子借拿工具的時候背過身,不搭腔。因為還有事情要打聽,王見也不打算深究。


    “好了。”輪胎旁邊的人站起來說。


    王見從兜裏掏出五十塊錢遞給他。


    “之前說的可不是這個數。”


    “之前也沒說隻是紮胎啊。你看我這車值兩百嗎?要不你開走?”


    小夥子白了他一眼,心裏大概已經想出一百句罵他摳門的話,可還是把錢塞進上衣口袋,準備騎摩托迴去。


    “幹嘛?”


    王見抓著車尾燈不撒手:“找我三十。”


    小夥子把包一甩,說:“你還來勁了。”


    王見搖頭,攤開另一隻手,衝著陽光仔細的瞧那根釘子,自言自語:“你們家應該還有不少這樣的釘子吧。也不知道這鎮裏有沒有派出所?”


    小夥子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正打算認倒黴掏錢,王見忽然按住他的手,說:“不找也行。我跟你打聽個事。”


    “什麽事?”


    “你們這以前是不是有個叫李全的?木子李,全部的全。”


    “這兒姓李的人多了。我也不能都記得住。”


    王見把釘子揣進口袋,拍了拍。小夥子鬆了口氣,指著前麵的路說:“順著路一直往下走,丁字路口右轉,走到第二個岔路口,靠左邊停,那兒全是姓李的。”


    按他說的,王見開車找到一片村落。入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瀝青路一直修到每家每戶。如今,這裏已鮮有過去的土平房,要麽是磚房,要麽是二層樓房。再有錢點兒的人家甚至能蓋到三四層。


    王見把車停在路口,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這裏的人還和過去的農村一樣,賦閑在家的女人們拎著小板凳,三五成群的結成小幫坐在陰涼地方聊天。


    李全今年五十四歲,所以王見打算在他們之中挑選看上去五十以上的人問一問。


    很快他便把目光鎖定在樹下扇扇子的老媼身上。畢竟是要迴憶過去,女人念念不忘的本事是男人望塵莫及的。不知道為什麽,她們的記憶都比男人老得慢一些。而且她們也更願意去關注那些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您好。”


    圍在老婦人身邊的幾個少婦紛紛迴頭注視著說話的陌生男子,她們打量人的眼神帶著那個年紀特有的世俗。


    老婦人停下手裏的扇子,眯著眼睛看了會兒,問:“你是誰啊?”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王見決定撒個謊。起碼不應該讓李全因為自己的身份,在死後遭到非議。


    “我是房地產公司的秘書,小孫。”


    聽到房地產三個字,婦人們炸開了鍋,至於他叫什名誰,都不敵那三個字來的響亮。她們紛紛挪動椅子,讓出老媼麵前的一條路。王見走過去,伸手說:“您叫我小孫就行。”


    老媼點點頭。


    王見繼續說:“我跟您打聽個人,李全,木子李,全部的全。就是他,您認識嗎?”他掏出剛剛裝進口袋的照片送到老媼麵前。


    那是在李全身上找到的唯一財產,一張他年輕時的照片。他站在一家種子店前麵,梳著平頭,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卻依然笑得燦爛。或許是因為他身旁站著的女人吧,雖然那還是張黑白照,但看得出女人身上沉靜的氣質和彬彬有禮的樣子,跟眼下這些婦人,大不相同。


    “他腿腳不好。”王見補充道。


    “瘸。”隨著老媼輕輕的吐出一個字,王見的心撲騰跳了一下。老媼跟著問:“你找他?那得去很遠的地方。”


    “誰啊?”


    “就是從前鎮上開種子店的那個瘸子。”


    “他不是老早就被抓了嗎?”


    “幹什麽缺德事了?”


    ……


    婦女們開始議論起來,交頭接耳間王見也聽到了很多意外的揣測,有好有壞。


    他說:“我不找他,我們老板想讓他去我們那兒工作,所以派我過來打聽打聽。”


    “壞。”老媼毫不留情的給李全定了性。


    婦女們也跟著變了臉色。


    王見有些尷尬,轉身對她們說:“我可以跟她單獨談談嗎?”


    世俗的人有一點最好,好麵又識得眼色。婦女們拎起凳子,嘟囔著迴家做飯,便散了。隻是走的時候,看王見的眼神略微讓人不快。


    王見坐到老媼身邊,說:“您能給我講講嗎?我好迴去跟領導匯報。”


    老媼指著照片說:“我今年七十了。在我們這,看到現在都沒一個男人能像他娶得那樣的女子。還被他害死了,你說壞不壞?”


    她講的跟王見從卷宗上了解的內容一致,李全酒後失手捅死了自己的老婆,不難看出,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他正要點頭,老媼又歎了口氣,拍拍他的手說:“可你也別真這麽跟你老板說。他的種子店,家裏的房子、地,因為沒人打理早就被分了。這兒,他是迴不來了。老天爺沒讓他在裏麵一命抵一命,那就是還讓他活著。是不?”


    王見安慰的附和道:“是吧。說不定它還另有安排。”


    隻是結局都一樣。


    王見帶著善意有所保留。


    “可惜了。”老媼摸了下照片中女人的臉說:“可惜了她和她的孩子。”


    “他們的孩子叫李什麽啊?”王見刻意加重語氣來掩飾自己的明知故問。


    老媼搖頭說:“是她自己的。跟媽姓童,單名一個諗。要不是碧心一個女人帶孩子困難,怎麽會嫁給個瘸漢。不過話說迴來,童諗要是他們倆自己的孩子,就不一樣了。誰能舍得讓自己的孩子缺爹少娘啊。那麽好看的孩子,就是沒福。”


    “你看看這個。”王見從懷裏掏出另一張照片,老媼拿到眼前看了好一會兒,笑著說:“恩,好看。這皮相一瞧就是有錢人家的姑娘。我們這可養不出這麽水靈的,除了當年的童諗。”


    王見笑了,收起廖曉喬的照片,說:“我們老板的姑娘,學畫畫的。說最近要到這邊采風,您要是見著,幫忙照應啊。”


    老媼點頭道:“沒問題。”


    “那您知道童諗後來去了哪兒嗎?會不會去找自己的親生父親?”


    老媼說:“肯定不會。沈自華當年要是有情有義也不會拋下她們母女一個人跑迴城裏去。說白了,就是怕困在這鄉下一輩子。趁著當年下撥的最後一批返城名額跑了。上哪兒找去!說不定連名字都改了。”


    “那一個小姑娘自己怎麽生活啊?”


    “去了孤兒院。”


    “您有她照片嗎?”王見主動請纓道:“我們老板人脈廣,說不定能幫著找找。”


    老媼擺手說:“沒有。別看那姑娘當時隻有十幾歲,主意可大了。去孤兒院之前把他們家所有的照片都燒了,一張不剩。再說,你也別費事了。誰會原諒一個害死自己親生母親的人?蹲的再久,也抵不過恨。當時,鎮上有幾個跟她一塊兒上學的孩子,還吵吵著要替她報仇呢。何況她是親眼看著她媽媽被李全殺死?作孽啊。”


    迴城路上,王見打開錄音筆,反複聽著老媼的話,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越是聽上去讓人心潮澎湃的證詞,其中越是隱藏著耐人尋味的秘密。


    他把車停在路邊,接起響了多時的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劉心的聲音,“哪兒呢?我這有點兒關於施念的信息,你一定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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