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你找到這裏。”


    就是這樣一個聽上去極度不著四六的答案,施念都無法從他眼中辨出真假。


    她無謂的笑了,為自己剛剛在洗手間裏的異想天開。或許,想要治療他,隻有拋棄從前所有已知的經驗和理論。


    恍惚間,她想起多年以前剛到醫院實習時的場景。那時候帶她的老師手上也有這樣一個專業背景強大的病人。診斷過後,老師隻說了一句:變成他,才有機會治愈他。


    施念抬頭看著涼壬的眼睛:“明天要繼續在泰米爾街頭當流浪漢嗎?”問完,她並沒有等候迴答,隻是淺笑著,轉身離開。


    狹長的木走廊裏到處都是她的味道。黑色裙子隨著她擺動的身體反著光,兩條光溜溜的腿,前後搖曳。月光膩在上麵像玉蚌剛吐出的珍珠,白亮白亮。


    “嘿!”站在走廊盡頭的人朝涼壬拋出眼波,“明天算我一個。”


    拒絕需要短暫的間隙,而涼壬恰恰沒有這個機會。


    他站在門口,看著拐角處光芒消失。


    一大早,施念爬起來在衣櫃裏找出那套在機場洗手間裏買來的紗麗穿到身上。從廖曉喬出事到現在,她難得像昨晚那樣安然的閉著眼睛度過。此刻站在鏡子前,整個人看上去精神煥發,仔細想來這還要感謝涼壬。


    這幾年,施念已經想不起自己治愈過多少病人,但能讓她記住的是那些治愈過程中自己獲得的快樂。


    即便,那快樂是偷來的。


    “施念姐,你昨晚睡得很早啊。”巴哈杜爾對迎麵走來的人說。施念看了眼坐在櫃台前的涼壬,挑起半邊眉梢,問:“早嗎?”


    “早!都沒看見燈籠亮。”夏爾馬從廚房出來插話道。


    施念嘴角一彎,坐到涼壬正對麵,敲敲桌子:“早。”


    涼壬從櫃台下麵拿出一瓶萊昔推到她麵前。


    “早飯不是木豆糊嗎?”


    巴哈杜爾湊過來說:“一開始是準備四人份的。不過涼壬哥昨晚太累了,所以他多吃了一份,就到辛格那給你買了這個。當是賠罪。”


    “太累?你幹什麽了?”


    施念的明知故問像是心照不宣的挑釁。涼壬一口飯沒咽下去,被嗆了個正著。他趁巴哈杜爾轉頭跟夏爾馬說話的時候,抹了下嘴,湊到施念耳邊小聲說:“幹什麽,你不知道嗎?”


    施念不以為然,邊吸著酸奶邊眨眼道:“我迴去的那麽早,之後你幹了什麽,我還真不知道。”


    涼壬突然把手伸到施念麵前,嚇得她向後讓出半個身子,差點兒摔倒。還好巴哈杜爾反應快,拽住了她。


    “小心啊!”巴哈杜爾迴頭盯著涼壬的手,從牙縫裏擠出細碎的聲音,“哥,你這怎麽搞的!”埋怨的語氣簡直像發現孩子未婚先孕,又無可奈何的父母。


    施念站在那兒瞧見涼壬紅豔豔的掌心,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


    她下意識用指縫撩了撩頭發,陽光下那抹豔麗在涼壬掌心開成了花。她默不作聲的退到樓上。很快,樓梯被結實的腳步踩響。


    施念就靠在牆壁上,等候被發現。


    涼壬走上來,眉目清晰,唯獨對她視而不見。


    施念轉身跟著他,直到他肯停下來。


    “我為我的頭發向你道歉,對不起。”


    涼壬順手拄著旁邊的牆壁,身體前傾刻意壓低眼光看著她:“這個道歉我似乎不能拒絕啊?一個跟女人頭發計較的男人,聽上去特別沒有風度。”


    施念笑了,這正是她設下的光明正大的圈套。


    “說吧,你有什麽辦法?”


    “還有煙嗎?”


    聽到這兒,早已經原諒她的涼壬不得不做點什麽來表達自己的悔意。他毫不客氣的在施念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但也是虛聲恫嚇,隻是沒想到她的額頭還是紅了。


    有一秒,涼壬垂著的手向前動了動。但是很快就被另一股力量拖住攥成了拳頭。


    施念問:“煙,還有嗎?”


    涼壬從兜裏掏出煙盒,將最後一根塞到她嘴裏。施念叼著,拿起櫃子上的打火機,坐到沙發上。煙蒂燒著的火星比昨天晚上退得快了些。每一片煙灰都被施念小心翼翼的抖落到鐵盒裏。那些不小心飄到桌子上的,她都會用指腹粘起來再放進去。


    眼看剩下最後一口,她心一急,步子邁的大了些,被一團來不及吞下的氤氳嗆得直咳嗽,白淨的臉蛋透出粉紅。


    涼壬走過去把煙蒂從她手裏拿開:“你要是喜歡這個牌子,周六我再去買。”


    施念擺擺手,說:“好了。”


    “什麽好了?”


    她拿上滿是煙灰的鐵盒,站起來拉著涼壬往洗手間走。到了水池邊上,她讓涼壬攤開手心,然後把裏麵攢的煙灰一點一點塗在上麵。她纖細的指尖像一縷猝不及防的風,劃得涼壬心頭發癢,他下意識的握緊手掌,裏麵一陣溫熱。


    “對不起。”


    “稍微等會兒,再用透明皂洗一下就好了。”施念扭頭去拿毛巾,她自然的反應讓涼壬的尷尬也跟著煙消雲散。


    “就這麽簡單?”


    施念轉頭說:“不然要多難?你是在哪裏念的書,這點常識都沒有。”


    “(賓夕法尼亞大學)。”


    施念讓他攤開掌心,把打濕的肥皂塗到上麵,涼壬看著手上殘留的染發膏漸漸褪去,好奇道:“你們大學裏的課程有教這個?”


    施念鼻息裏哼出笑意:“當然沒有。小時候我媽媽染完頭,那些染發膏不小心弄到手上就這樣弄。”


    “你母親是個聰明的女人。”


    話音一落,他們的聊天陷入突如其來的沉默中。


    自來水嘩嘩的淌著,兩雙手被水衝的冰涼。


    過了好一會兒,施念說:“她死了。你知道是怎麽死的嗎?”她邊問邊摸著水池裏冰涼的白瓷,一雙眼睛冷冰冰的盯著流水,台麵上的鏡子映出一抹詭譎的笑,“笨死的。”


    聲音還是她的,隻是冷淡至極。她把頭壓得非常低,涼壬的手像把梳子,一絲不落的由上到下輕撫她的短發。


    一下,又一下……


    施念眼裏噙滿淚水,卻還故作輕鬆的玩笑說:“我頭發掉色,你不怕再被染紅啊?”


    涼壬笑了:“反正你也愛抽煙。”


    她親眼看著自己落下的淚被噴湧而出的自來水衝進下水管道,一個人的悲傷看起來總是這麽卑微。


    巴哈杜爾在樓下整理登山裝備,聽到樓梯有響動,便伸長脖子,說:“施念姐,我接了個登山團,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施念一下來就看到地上擺滿了工具,帳篷、雪鏟、氧氣瓶……她用眼睛挨個過濾了一遍,拿起把三節登山杖說:“難怪早上你反應那麽快,原來是個運動健將。”


    巴哈杜爾驕傲的說:“我們民族,登山就跟你們上班一樣。”


    施念迴頭看了眼涼壬,他認可的點點頭。


    “可我還沒來得及買登山裝備,下次吧。”


    巴哈杜爾站起來說:“行!反正我經常往山上跑。你們要一塊兒出去?”


    施念把登山杖放到他背包上,看著外麵說:“我想隨便轉轉。”


    巴哈杜爾一邊捆帳篷,一邊說:“那你跟著涼壬哥就對了。這裏除了我以外就他最認識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看一遍地圖就能找到所有地方。”


    “這麽厲害?”施念轉身打量著涼壬,目光尤其犀利,如同兩道奇怪的射線把他照個精光。


    涼壬:“……”


    巴哈杜爾收拾好行李,三人一起離開旅館。後來,在辛格的酸奶鋪子分道揚鑣。巴哈杜爾自然是要在離開前戀戀不舍的去和喜歡的人道別。


    而另外兩個人則站在十字路口發呆,準確的說隻有施念一個人看著老舊不堪的加德滿都茫然四顧。


    “你想去哪兒?”


    已經找不方向的施念腦子裏閃過一個地名,“泰米爾曼達拉街,該往哪邊走?”


    涼壬怔在原地,冷冷的說:“不要試圖幹涉別人的生活。”


    “好像是有人說讓我找到他?”


    二人相對而站,涼壬的眼光帶著強烈的壓迫感。他走近一步,說:“那並不是求救信號,偉大的臨床心理醫生。”


    眼看氣氛就要降到冰點,施念也往前邁了一步,忽然露出笑臉:“那今天就去當流浪漢吧。反正咱們兩個發型這麽像,說不定別人會把你和我當成兄妹呢。”


    涼壬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暖,眼眶裏蕩起柔波。那一秒,施念的心跟著蹦了一下。


    她喜歡在他眼睛裏看到的自己,一個仿佛擁有這世間最好禮物的女人。


    涼壬耷下眼皮,轉身向北走。


    春天裏的加德滿都有湛藍的天和潔白的雲,那是所有風景裏最美妙的背景。藍天籠罩下的城市沐浴著正好的陽光,深邃的巷子裏開滿顏色鮮豔的花。走在路上如果碰到悠閑自在的牛,那絕非偶然。


    這裏的人們不會厭煩它發臭的身體和汙穢的糞便,隻要它想,它甚至可以自由進出每一間店鋪。


    涼壬將施念帶迴泰米爾,她一頭就鑽進買唐卡的鋪子,新奇的看著牆麵上鋪開的各式各樣瑰麗的宗教畫。有曼陀羅圖案,也有藏傳佛教的神明。之前她路過這裏,因為拖著行李不方便,所以隻是匆匆瞥了眼。


    這會兒,可是要一張一張看個仔細。


    轉了一圈,她拿起兩個巴掌大的唐卡問:“你喜歡哪個?”身後雖然人聲不斷,卻唯獨聽不到涼壬的迴答。


    施念迴頭一看,也不知他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男人天生不喜歡逛街,就像女人生來討厭臭汗。性別特征決定性質不同,所以她也沒想求全責備。


    “就它們吧!”她決定道。


    然後,轉身將挑好的黑金唐卡和寶石綴製的唐卡交給老板。


    因為在很久之前她對唐卡的價格有所耳聞,所以付錢時也是早有準備。


    老板迴頭將刷卡的迴執單交給施念,她拿起筆正準備簽名,忽然身後響起刺耳的尖叫。她轉過身就看到涼壬從斜對麵的鋪子往自己這裏奔,飛似的,穿過大半條街道。臉上擔驚受怕的樣子,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施念摸摸口袋,後悔自己沒帶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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