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煙燃到了盡頭,顧風緩緩升起玻璃窗,舒了口氣,無力地向座椅後躺去。


    他是不曾怕過陳亦然的,就算如今rday被收購,他從總裁的位置上一落千丈,他也從未有過半分畏懼和怯懦。


    未來的持久戰,誰勝誰負,還是個未知數。


    幾個小時前,席佑向他發的短信言簡意賅,隻說:蘇淺昔有危險,事關緊要。


    席佑對洛萱的感情人盡皆知,洛萱那麽厭惡淺昔,席佑又怎麽會向他告密淺昔有危險?顧風並不愚鈍,略一分析也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上次洛萱陷害淺昔沒有得手,這次的事,八成又是她的一場設計。


    可為什麽,當和同樣緊張淺昔安危的陳亦然狹路相逢的時候,他心裏會騰起強烈的難過,以及不甘?


    剛才嘉言和向曼拖走他的時候,如果他極力反抗,現在的他一定不會就這麽匿在黑夜的車廂裏。靜默的三人中,隻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滿心的難過來自於對淺昔的誤解和歉,他的不甘來自陳亦然自信滿滿的質問。


    “顧風,你覺得她還不夠卑微嗎?需要當麵去羞辱她?”


    “不管房間裏發生了什麽,我相信蘇淺昔都不願是你去救她。”


    陳亦然如此信誓旦旦,顧風不傻,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剛才的房間裏,險些發生在淺昔身上的,也許就是和多年前同樣的事!


    是啊,當年的淺昔是那樣一個陽光向上的女孩,她滿懷夢想,無論對待什麽都樂觀應對,又怎麽會做出援.交那樣的事?就算當年他親眼目睹她穿著那件睡衣睡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可誰又能說明那件事不會和今天的一樣?


    洛萱的居心叵測,早已瘋狂到出乎他的意料。


    當年的事,淺昔隻字不提,他也便不聞不問嗎?


    那些舍不掉的自尊和顏麵,事到如今迴首,當真那麽重要嗎?


    或許五年間無數個輾轉反側洶湧而來的思念,便是老天對他最大的懲罰!


    大學時代,他總是用盛氣淩人的姿態將她束縛在自己的牢籠裏,用自己的意願強迫她很多事,一直以來,他都對她那麽壞,壞到極致,壞到不堪迴首,他又怎能奢望她會明白他埋在心底多年熾烈的感情?


    那時,淺昔舉步維艱的時候,他隻會默默地站在黑暗裏替她的父親湊夠手術費、教訓那個扔她紙團的同學、威脅所有惡意中傷她的人……


    他卻從未正大光明地對她袒露心跡,然後義無反顧地將她守護在自己的身後,告訴全世界——


    他相信她。


    陳亦然為她做的,他顧風從未做過;而連陳亦然都能對她擁有的寬容和信任,他顧風,竟然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也沒有給過她半分!


    一時間,悲傷和內疚湧滿了整個心房,顧風喘著沉重的粗氣,第一次濕潤了眼眶,他疲憊地閉上了眼,滿腦子都是淺昔的容顏。


    無法承受的思念之重,在這個初冬的夜晚,將心底所有的歉疚和久別重逢的情感推到了極致。


    車廂沉默許久,穆嘉言迴頭看了看顧風,試探性地開口:“顧風,要不我們先迴醫院?”


    向曼點了點頭,一臉擔憂地附和:“是啊顧總,蘇小姐現在應該已經脫離危險了,您的身體要緊。”


    “不必。”顧風冷漠開口,“我沒事。”


    穆嘉言發出一聲憤懣的歎息:“你瞅瞅你現在的樣子,這個樣子怎麽重振旗鼓?過兩天就要著手實施咱們的計劃了,你病怏怏的,身體怎麽撐得住?”


    顧風的鼻腔發出一聲哼聲,幾不可聞,緊接著,低吟深沉的聲音傳入耳中:


    “再等等吧,我想見她。”


    穆嘉言一怔,拍了拍方向盤,心疼地搖頭歎息。


    向曼望了蔓延疲累的顧風一眼,心裏裝上了別的事情。


    員工背叛、突遇車禍、公司危機……這些日子以來,顧總承受的實在是太多,可現在就連最心愛的人,他也無法當麵守護。


    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被情敵救走,自己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現身,顧總心裏的痛,就算不能切身體會,向曼也能從顧總的一舉一動裏心領神會。


    一直以來,顧總都待他們不薄,對她工作上的事務雖然苛刻,卻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的上司。如今顧總有難,感情方麵遇上了危機,她明明知道他和蘇小姐之間那些催人感懷的陳年往事,卻因為怯懦緘默不語,這還是那個敢愛敢恨的向曼嗎?


    向曼緊攥的掌心開始泛白,她抿了抿唇,低聲開口:“顧總……有件事,我想應該該訴你。”


    顧風沒有太大的反應,倒是穆嘉言來了興趣,他扭過頭,問:“什麽事?工作上的?”


    向曼擺了擺頭,鄭重其事:“私事,有關顧總和蘇小姐。”


    聞言,顧風緩緩睜開眼睛,皺眉問她:“什麽?”


    向曼:“蘇小姐當年送您的那盆風信子,裏麵埋了很多幸運星,每一張裏麵都寫著她想對您說得話。”


    顧風雙眸閃出一抹光澤:“……幸運星?”


    向曼微笑,終於鼓起勇氣看向顧風的雙眸,一字一怔:“顧總,一直以來,蘇小姐都很喜歡您。”


    腦海中轟然炸開,顧風怔然,呆滯在了原地。


    ————————


    出了房間蘇淺昔一路狂奔,跑到酒店門口的時候,陳亦然還是追了上來,他在身後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她頭也不迴,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陳亦然緊蹙眉頭大步追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淺昔,你聽我說。”


    蘇淺昔狠厲甩開陳亦然的手,眼神冰冷:“放開我!”


    陳亦然:“淺昔,今晚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是林躍無意說漏了嘴我才知道的。我過去真的是為了救你,我真不敢想象自己晚去一步……淺昔,你相信我,相信我。”


    “相信你?”蘇淺昔冷笑一聲,終於頓足,她緩緩仰起頭,料峭的眼神與陳亦然對視,“相信你和洛萱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嗎?相信你和洛萱沒有合起夥來加害過我?還是相信你從頭到尾不是利用我來掰倒顧風?”


    “淺昔,不是這樣的!”陳亦然再次抓住她的胳膊,不容反抗,他滿臉深情地望著她的眼睛,頓了頓,“……起碼現在,不是這樣的。淺昔,現在我是真的想對你好,我真的想要彌補過去對你犯的錯……你給我這個機會,好嗎?”


    “夠了!”蘇淺昔不耐地打斷,眼底泛紅,悲傷和絕望湧上心頭,她直勾勾地盯著陳亦然,一臉冰冷漠然:“記得大學剛開學時候我說過,羨慕你和顧風是好朋友,現在,這句話我收迴。我想,顧風和你認識,應該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


    當聽到rday被收購,五味雜陳洶湧而至,蘇淺昔真是恨透了自己的任性。如果沒有她rday根本不會受到陸氏財團的牽連,陳亦然也無法順利達成他的陰謀。


    她從來都隻會給顧風帶去麻煩,卻無法幫助他一分一毫,在給他造成無法彌補的過失、問題無法控製時,她隻能無能為力地默默流淚。


    拉扯間,她和陳亦然已經來到了酒店外,一路很多人好奇地看過來,他卻無動於衷,看上去並不在意。


    踏出酒店的一刻,冷冽的寒風撲麵而來,昏黃的路燈下,幾片桐樹葉紛紛落下,寂寞蕭索。寒秋徐徐西歸,初冬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至。


    視線模糊了起來,蘇淺昔的心從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絕望。


    她很想那個男人,擔心和掛念侵占了整個心田。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不斷在內心深處叫囂——就算顧風平安歸來?就算他站在她的麵前,今夜過後,當年她和淩辰的事成為眾人的談資之後,她還有什麽臉麵去麵對他?


    心知肚明,她根本不配站在他的身旁,卻仍是抱著僥幸心理於心不忍。


    仿佛墜入無底深淵,眥目想要看到光芒,拚盡了全力卻還是像個小醜般身處漩渦之中。


    沉默片刻,陳亦然徐徐抬頭,蠻橫的手掌鬆力,認真地望著蘇淺昔的側臉。他想,既然想要她對自己敞開心扉,那麽那些糾葛的過往,也是時候讓她知道了。


    他舒了口長氣,開口,聲線低沉暗啞:“淺昔,我和顧風的事,你知道嗎?”


    蘇淺昔一怔,皺了皺眉,並未迴答。


    他們……的事?


    那該是怎麽樣的過往和淵源?可以執念到將昔日青梅竹馬的好友變為劍拔弩張的對手,拚盡全力費盡心機,也要將對方於置於死地而後生?


    她迴過頭,靜默地等著陳亦然接下來的話。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凜冽的寒風,還沒迴過神來,整個身子就落入了一個寬廣厚實的臂彎。


    熟悉的薄荷傾向撲麵而來,腦海裏轟然炸開,蘇淺昔木訥地仰頭——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及膝風衣,棕黃色碎發下勾勒出俊秀的容顏,他的臉色羸弱蒼白,雙眸中的篤定和自信依舊讓人移不開眼。


    他將她緊緊地勾在懷中,她的臉貼上他的衣服,有些冷,心底卻溫熱的仿佛初春。


    陳亦然的眸中瞬間流露出一抹淩厲。


    顧風滿臉運籌帷幄,望向陳亦然隱隱不安的雙眸,輕蔑一笑:“勞煩陳總費心了,我們的故事,我會親自講給我女朋友聽。”


    ……女朋友?


    蘇淺昔仰頭,飛速眨了兩下眼睛,顧風俯身,衝她莞爾一笑:“淺昔,你說呢?”


    蘇淺昔:“……”啊……仿佛又看到了遍地花開。


    陳亦然見狀,冷笑一聲:“剛才我說的話,顧總難道這麽快就忘了嗎?”


    “我想過了,她怎麽想是她的事,我怎麽做是我的事。”顧風勾唇,語氣不怒自威,“無論如何,這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而你,無需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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