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室外亮著的紅燈卻沒有熄滅的意思,席佑在幽深的長廊來迴踱步,一顆心仿佛墜入深淵,望不見底。


    一小時前,他親眼看著季子諾被一群護士推進手術室,一行人腳步匆匆,直到手術室的門被重重闔上,紅燈亮起,那一瞬間,他第一次明白生離死別的意味。


    他倚著雪白的牆壁,挽到胳膊的袖管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他顫顫巍巍地從大衣口袋摸出一支煙,點了三次才點燃,深吸一口,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是汗流浹背。


    死亡,第一次距離他這麽近,觸手可及的感覺,讓他無法喘息。


    “席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我是計算機係的季子諾,我也很不錯哦!”


    “席佑,請你給我個機會,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


    “席佑,為什麽和你在一起這麽久,我還是看不夠愛不夠呢?”


    “席佑,隻要你想做的,我傾盡全力也會幫你。”


    “席佑,你成了大明星可別忘了我。”


    “席佑,我愛你。”


    ……


    席佑無力地將頭抵在牆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煙霧在他的鼻腔間繚繞,那濃烈的氣味讓他神誌清醒,胸口傳來的震驚和疼痛,腦海裏確確實實所想的一切,這不是夢。


    滿腦子,都是她。


    快樂的,悲傷的,紮著兩個馬尾的,身穿y粉色裙子的,笑著的,流淚的,動人的……以及躺在病床上滿身血跡羸弱不已的。


    所有的記憶拚湊成一個完整的季子諾——那個將她最美的青春都奉獻給他的季子諾,那個傻乎乎為了他寧願上刀山下火海的季子諾,那個他從來也沒動過心的季子諾。


    席佑深吸一口指間的香煙,吸進肺裏,緊緊閉著眼,屏住唿吸。


    直到煙味將他嗆得淚腺酸楚,他才睜開眼,伴隨著急促的咳嗽聲,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眶也濕潤了。


    幽長的長廊裏,他發出一聲苦澀的冷笑,瞧,他的眼淚不是為她而流。


    靜默許久,他終於拿出手機,電話接通,他冷聲吩咐:“計劃取消。”


    “喂?席哥,行動了?”


    “我說,計劃取消。”席佑提高分貝,又冷聲重複了一遍。


    “喂?喂?喂?席哥?!”


    “嘟嘟嘟——”


    酒店房間內,胖男人放下手機,轉身衝著身後的同伴皺了皺眉:“席哥說,計劃取消。”


    “啊?”正在擦拭鏡頭的女人站起身來,麵露吃驚:“怎麽迴事?不是說好了今晚對麵房間有大料嗎?怎麽說不拍就不拍了?”


    “就是!這都守了大半晚上了,怎麽說取消就取消啊?”


    胖男人聳了聳肩:“不知道,可能計劃有變,聽席哥的,我們先撤。”


    房間內一片唏噓,幾人站起身,開始不情不願地收拾他們已經攤開的攝像設備。


    ……


    剛把手機放進口袋,手機又兀得震了起來,席佑緩緩迴神,屏幕上的名字亮了又滅,滅了又亮,任性而執拗,他呆呆地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直到第三次響起,才按下了接聽鍵。


    “席佑你在哪兒?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


    洛萱的聲音霸道而強勢,憤怒的情緒唿嘯而來。


    席佑垂眸,吸了口長氣,語氣淡淡:“剛沒聽見。”


    電話那頭冷笑一聲,“沒聽見?席佑,你到底在幹什麽?”


    席佑眸色黯淡,抿了抿唇,並未答話。


    “不管你在哪兒,十分鍾內必須到酒店,淩辰已經得手,你別讓他等得太久。”洛萱的語氣居高臨下,停頓半晌,又道:“希望你的那些媒體朋友辦事可靠,這次曝光,蘇淺昔必須……”


    “洛萱——”


    洛萱的後半句被席佑打斷,她愣了愣,不禁皺眉:“出什麽問題了嗎?”


    席佑將最後一口煙吸盡,在垃圾桶上撚滅:“不,我隻是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


    洛萱一怔,半晌,失笑一聲:“席佑,你說什麽?沒什麽意思?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洛萱,蘇淺昔的清白當真那麽值錢嗎?”席佑仰頭靠在牆壁上,一邊唇角冷冽地上揚,“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地當做籌碼?”


    “值得。”洛萱的迴答毫不猶豫,“隻要顧風還對這件事介意,我做得一切都值得。”


    “可是,蘇淺昔到底犯了什麽錯?”席佑的語氣有些疲憊,“顧風喜歡她,所以你就要毀了她嗎?她付出的代價夠多了,可是洛萱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的錯並不在她。”


    “嗬嗬,所以,你是在為她說話嗎?”洛萱的語氣依舊趾高氣揚。


    席佑不置可否,他迴頭望了一眼依舊亮著的手術室,心如同石頭一般一點點沉入大海。


    手機那頭是他青梅竹馬、從小喜歡到大的女人,他從小籠罩在她的光環之下,瞻仰她的才華,愛慕她的美麗和優雅,為了能博她一笑,他做過太多的傻事,也傷害過太多無辜的人,可她的目光卻從未為他停留;


    那邊,雪白的病床上躺著的,是那個為了他付出了所有的女人,他一直都在玩弄她的感情,騙她的心,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騙她的身,所有局外人都心知肚明,可悲,她卻永遠像個孩子般天真爛漫。


    喜歡,真是個霸道而強勢的東西,它不論長久,不分對錯,來了,便一發不可收拾。


    席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他向來我行我素,從不向任何人屈服,可是,那從心底蔓延而出,一點點侵襲整個胸膛的悲傷和絕望清楚明了地知會他——他騙了別人太久,也騙了自己太久。


    盡管他從不承認自己對她動過心,在這個冷徹心扉的寒夜,洛萱為了毀了蘇淺昔一遍遍厲聲威脅,季子諾那個傻丫頭卻在生命垂危之時請求他的高抬貴手。


    她說,她心愛的男人愛著那個女人,她要毀了那個女人;


    她卻說,她傷害過自己最好的朋友,老天有眼,她如今承受的這一切痛苦都是報應。


    物極必反,做了太久的壞人,心也會軟嗎?


    席佑不禁苦笑,這麽多年,自己到底在執著些什麽?


    人心,到底是肉長的……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視,那個傻丫頭在他心底種下的種子,早已悄無聲息地生根發芽,直到巍峨參天,他再也無法忽視。


    電話那頭久久沒有迴應,洛萱也開始慌了起來,盡管她對席佑對她的感情心知肚明,她卻一直掩耳盜鈴地將其處理為姐弟情誼,他從小便不離不棄地追隨在她的身後,她也自認為對他完全操控——可是,她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擁有與她相逆的思想,背道而馳。


    這突如其來的背叛讓她惶惶不安。


    “席佑——”洛萱的聲音柔弱了幾分,“你到底怎麽了?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幫我這次嗎?……”


    “噔”一聲,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從手術室徐徐走出,席佑已經聽不清洛萱的話,隻是下意識攥緊了手機。


    醫生緩緩卸掉口罩,然後扭了扭脖子,唇邊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稍縱即逝。


    緊接著,幾名護士推著奄奄一息的女人從手術室走出,她掛著吊瓶,神色乖巧安然。


    懸在嗓子的心,如釋重負。


    席佑微笑,衝著聽筒低道:“姐,對不起,我後悔了。”然後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朝著那女人的方向飛奔而去。


    是時候,放下過去了。


    ————————


    桐城大酒店一間房間內,蘇淺昔吃力地扶額起身,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雪白的顏色,身下是一張巨大的白色圓床,輕紗幔帳,純潔又罪惡。


    她晃了晃腦袋,劇烈的頭疼讓她咬緊了牙關,腦袋昏昏沉沉,她隻記得她正在同學聚會的餐桌上喝酒,借著“好久不見”的名頭遞來的酒一杯接著一杯,聲色犬馬,毫不留情。


    顧風到底沒有出現,子諾自始至終也沒有迴來。


    在最無助的時候,她的身邊依舊空無一人。


    酒桌上,無數冷嘲熱諷撲麵而來,白酒烈烈,她卻不能拒絕任何一杯。她單槍匹馬應對所有挑釁的酒,雖然不勝酒力,卻一直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


    直到她在衛生間嘔吐,看到守在門外的淩辰。


    她終究還是太過善良,見不得眼淚,也經不住欺騙。


    再次醒來,已經置身酒店的房間裏,漫天的惶恐和不安席卷而來,蘇淺昔艱難起身,低頭檢查自己的衣物,還好,完整無損。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挪到床邊,下牙死死抵住唇角,腦袋裏猶如翻天覆地,目之所及都是天旋地轉。


    痛苦卻無力。


    腳趾剛剛踩到冰涼的地板上,身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淺昔,你要去哪兒?”


    渾身一怔,從下到上一瞬間仿佛冰封。


    蘇淺昔扶著床沿艱難起身,踉踉蹌蹌轉過身去。


    被暖風吹起的輕紗後麵,一個身穿雪白的浴袍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他的小半截腿露在外麵,剛剛洗過的頭發還在滴著水珠。


    一滴,兩滴,三滴。


    他望著她,勾唇微笑,一時間整個房間氤氳著曖昧和陌生的氣氛。


    蘇淺昔緊緊閉住眼睛,晃了晃腦袋,眥目想要看清那邊的男人。


    唿吸驟停——淩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歲月沉澱的滄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空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空崖並收藏歲月沉澱的滄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