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黑森林,月色幾乎沒有辦法透過林叢,林慕雪望著遠近的點點燭火。心忖:“夏青青為他吸毒,如今自己麵容盡毀,他有一顆善良而仁慈的心。肯定現在是比死還難受吧”。


    邊想邊走出了襖馬寺廟,來到林中渡步,心中思緒萬千,但是千絲萬縷都離不開古雲的影子,七年來她天天在靈岩相思成灰,而他七年來和夏青青相濡以沫。又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七年來對自己嗬護有加,人生雖然沒有太多個七年,但這七年似乎足以蔓延她的一輩子。


    前方有個白影,林慕雪知道那就是她的母親,這許多年寡守在這方土地上。而此刻她的心裏又在思念誰呢?。


    林慕雪輕聲的唿了聲“娘”。


    侯妙音沒有迴頭,隻是淡淡道:“你在想一個人”。


    林慕雪道:“誰”。


    侯妙音像是嘲笑她的虛偽一般,道:“古戰的兒子”。


    林慕雪驚住,問道:“你怎麽知道”。


    侯妙音迴頭,伸出手輕輕的摸了摸林慕雪的頭發道:“我是你娘,你在想什麽我怎麽會不知道,從下午黑石頭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你們兩個的關係更加親似兄妹,而沒有夫妻那般的感覺,娘是過來人,但是娘沒有你那麽虛偽。娘每天在這裏想他,我一度以為我是真的愛上你父親了,可結果告訴我不是,古戰死的那天,我感覺到天要塌了。”


    林慕雪的淚經不住流了下來,輕聲喚道:“娘,我好苦”。


    侯妙音輕輕的把她摟在懷裏,拍拍她的背道:“但是娘不會哭,我喜歡他,但是我沒有讓他喜歡的地方,娘不怨。娘一生太強勢了,他曾經跟娘說過一句話,如果愛要讓彼此為了習慣對方去改變自己,不如做一個真正的自己讓愛留在心裏。他說我的丫鬟沒有我的才智,沒有我的地位,沒有我的美貌。但是我那個丫鬟不會為了他去改變自己,她隻做真實的自己”。


    歎了聲,接著道:“我那時候忿忿不平,我為了他廢寢忘食的練功,我為了他不遺餘力的拉幫結派,希望在白日門幫他打下赤月老魔,讓他名揚天下。可我不知道,那隻是我的一廂情願,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天下,而是一個家。他說他不會如我父親般做到一將功成萬古枯,他隻是需要他累的時候幫他點燈的女子,他說他看過支離破碎的城池,看過血肉模糊的戰場,看過爭名奪利的勾心鬥角,他說他很累。”


    林慕雪道:“我在一個地方看到了他,他真的值得娘愛一輩子”。


    侯妙音奇道:“你看到了他”。


    林慕雪點頭,道:“他叫我妙歌,在他的屠龍刀麵前我看見了他,在靈岩玉璧”。


    侯妙音驚道:“妙歌是我的小名,他把你認作是我了,你帶我去那個地方”。


    林慕雪搖頭道:“娘,那隻是他的靈魂,後來他兒子也見到他了,從此他就走了。他還跟我說他不是辜負你,而是實在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因為跟你在一起他好累。他說小月更需要他照顧,他也需要小月的照顧。他曾經被你感動,但是那份感動會讓他感到壓迫,他沒有什麽可以迴報你的,他怕辜負。他說直到他臨死那一刻在火中看到的那個人還是你,但是他依然不會後悔他娶了小月,隻有小月可以給他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侯妙音蹲下身,抱頭痛哭起來。


    林慕雪安慰道:“娘,他走了,他的心裏還有你,你就不要難過了,那麽多年,他還不曾忘記你,你比我幸福多了。”


    侯妙音哭道:“我錯了,我錯了,我錯把你勤奮練武是想出人頭地,功成天下,想不到你隻想雪一家仇。我錯把你練刀走火入魔,看成是你異心小月,原來你是真的需要有人照顧你,我沒有感到你的痛苦,我還逼迫你強行練刀,讓你越走越遠。”


    林慕雪也哭泣了起來,恨聲道:“娘,我恨你,你為什麽要嫁給我爹,既然你一點也不愛他”。


    侯妙音站起身來,道:“我原來隻想證明我沒有你古戰,我能找個比你更強的男人,你爹也沒有讓我失望,直到後來我發現,他太貪了。我教他的還沒有學會,就跟我索取別的,還去偷看你外公的典藏,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為了去學那些功夫,他隻是要了解那些功夫的利弊。其實他早就知道,凡殺人的武功法門都有傷害自身的致命缺陷。他對他自己家的封魔刀法是早已透徹的了解了這一層道理。”


    林慕雪盯著侯妙音一字一字道:“我爹真的是一個心腸歹毒,手段卑鄙的偽君子麽?”。


    侯妙音冷笑道:“偽君子不足以形容你爹的一切,你那個石頭的七星神拳就是例子,他是想讓那個石頭快速的進入到殺傷力最高的階段,切不曾管你那個石頭是不是會因此而走火入魔,我給他裁決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他,而是希望他能把裁決帶到藏青和尚那裏,那和尚會有辦法讓裁決發揮其真正的作用”。


    林慕雪道:“古戰叔叔曾經在屠龍刀邊告訴我,兵為至兇,武為最兇。屠龍非刀,刀非屠龍。我在屠龍的光芒下看到了人間最醜陋的那個古雲,屠龍到底是什麽樣的武器,它怎麽可能讓人窺探到心裏最陰暗的一麵”。


    侯妙音歎道:“他終於明白了,可是太晚了。是我害了他,當年我父親曾經給我一本書叫我修習,是想讓我也告訴他,可是我發現這書隻是教人運轉周身,吐納打坐的內家法門,我就棄之高閣,其實那本書的境界是連你外公都不曾到達的武士最高境界----聖戰之光。我今天已經練就了聖戰之光,可是他早早就走了。屠龍非刀,刀非屠龍。這屠龍本就是大地之神石練就,本具備無上的戰力,可是凡地之寶物總有地之濁氣附身,屠龍本身的威力越大,吸納大地之濁氣的容量也越大,就如噬魂一樣,雖然他們的材料一正一邪,但是灌注在身上的大地濁氣是一樣的。所謂的大地濁氣就是你家石頭帶的那七個寶石,凡此種種,人難免觸及,所以你會看到古雲的最醜陋一麵,可你為什麽看不到自己呢?”。


    林慕雪道:“自己,我滿心想的是他,所以我沒有看見自己吧”。


    侯妙音皺起眉頭,道:“除非你是仙胎仙骨,要不不可能不被屠龍影射出你的醜陋麵,可我生你也是十月臨盤,並沒有什麽祥瑞之氣啊”。


    林慕雪努了下嘴,道:“老不正經”。


    侯妙音的臉色忽的變了一下,張嘴欲說什麽,但是又閉上了。


    林慕雪沒有發現她的變化,笑道:“我前兩天在一棵樹下,做了個夢,我發現自己叫隱元,我的母親可不是你哦”。


    侯妙音道:“是王母”。


    林慕雪會心的一笑道:“怪不得古叔不要你,你有時候真的太聰明了,我那幾個師兄老跟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叫我不要自作聰明”。


    侯妙音抬頭看了看天,盡管大樹遮住了她的視線,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她還是看的很認真。林慕雪感到有點奇怪,問道:“你是不是還有我的什麽事情沒有告訴我”。


    侯妙音還是望著看不到的天,喃喃道:“在封魔堡的地下,有一個奇怪的入口,人們要是找到那個口就可以進入一個神秘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姻緣殿堂。隻要是兩人真心相愛,才可以走過同心小徑來到姻緣殿堂,如果兩人不是真心相愛,那麽這同心小徑是個無盡的盡頭,那個欺騙感情的人會被妖獸吃掉。在姻緣殿堂的裏麵有一個奇怪的鏡子,兩個人進去各自可以看見自己的前世”。


    林慕雪道:“你是想叫我跟黑豹去走一趟”。


    侯妙音道:“虛偽,你明明想問我是不是想跟古雲去走一趟”。


    林慕雪嗔道:“我真的沒有那麽想,他已經有心上人了,你那麽博學,知道不知道食人花的積毒毀壞的容顏怎麽醫治”。


    侯妙音道:“哈哈,小小食人花,英雄的噩夢啊,多少豪傑一身武功就毀在這毒性不甚猛烈的花下啊,我是沒有辦法。但是據說曾經在土城出現過一個啞巴神醫,就曾經治活過一個外地人,結果那人變成了個滿臉麻子,命是保住了,臉毀了”。


    林慕雪略略沉思了下,道:“啞巴神醫,可是額頭會顯字的,是不是叫什麽悟空”。


    侯妙音搖搖頭道:“我不清楚,但是隻要這樣的人物出現在土城過,我表哥肯定會有詳細的記載,可惜他死了,隻是不明白你問這個幹什麽”。


    林慕雪道:“他關係到我父親的死,我父親死的時候也是不能說話,用額頭顯字叫古雲把他的頭帶迴來給我們,結果我們看到他頭上的字,差點把古雲殺了,我和他的緣分就這樣沒有了”。


    侯妙音道:“有這樣的事,你父親的身體還是我收斂的,你這樣說,我也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當初出手並沒有十分用力,隻是用了七分力,你父親再怎麽不濟也不可能接不住我這一掌,我原來還想著留他的命想叫他把你交還給我。”


    林慕雪“哼”了聲,道:“我從小被父親抱走,你怎麽沒有想過來找我,你討厭父親肯定也討厭你和他生的我是不是”。


    侯妙音大怒道:“放屁,我是身不由己,我答應我父親不能離開盟重一步,我沒有辦法。我父親要我下毒誓,我要是毀諾,就要你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林慕雪奇道:“為什麽,外公要對我這樣狠”。


    侯妙音臉色稍轉,沒有好氣道:“你自己去問他,他的靈魂就躲在獸人古墓的天地迷宮之內,那個古雲不是要去找他麽,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多半是那個牛鼻子想出來的辦法讓我不能去找你,他們三個好像是在弄一個什麽局”。


    林慕雪越來越感覺他們一群人好像是被三聖牽著鼻子在走,轉念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又問道:“你確定那具沒有頭的屍體是父親的麽”。


    侯妙音瞪了他一眼,沒有好氣道:“不知道,我也沒有給他洗什麽身子,你父親的背上倒是紋有一個龍的刺繡,年輕的時候我問他,為什麽紋這樣一個皇家大忌的圖騰,他說是家人望子成龍什麽的搪塞我。我收斂他的屍身是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份上,不至讓他曝屍荒野,我還叫人給他雕了個木頭。這許多年,我在這裏想你念你,每一年都在幻想你長成什麽樣了,一直想到我頭發也白了。誰知道你跟你父親一樣沒有良心,還怨恨我沒有去找你。”


    林慕雪看著她母親認真的樣子,戲謔道:“誰知道你是想你古戰想白的還是想我想白的”。說完撲向侯妙音的懷裏。


    侯妙音拍了下她的腦袋道:“女人啊,愛人不在的時候看著孩子想愛人,孩子不在的時候忘了愛人想孩子,這就是命”。


    林慕雪喃喃道:“我也是看著孩子想愛人,如今我是看著老娘想孩子”。


    母女倆俱笑了起來,這一笑泯了多少年的隔閡,此刻唯有她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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