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一室沉默。


    梁仲洋緩緩闔上精致的菜單,服務生正巧進來,端上熱茶,安置杯子後,先替梁仲洋和angel倒了熱茶,正要替梁珈珞斟熱茶時,梁仲洋開口了,「他們要鐵觀音,請另外送一壺鐵觀音來,我還要再加點幾道菜。」


    服務生替四人加點後,便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幾道菜陸續被服務生端進包廂,沒多久,圓桌上已經擺了七道菜。


    梁珈珞似笑非笑的目光在angel身上停留片刻,這才拿起筷子。「不好意思,我真的餓了,不跟大家客氣,先開動了。」說完,她夾起一大片烤魚,放到白瓷碗裏。


    梁一峰朝她淺淺微笑,用自己的碗幫她盛了海鮮燴,放到她麵前,低聲道:「我幫你夾菜,你負責填飽空肚子,如何?」


    「當然好。」她綻放笑花,像個沒事人似的。


    梁一峰把桌上七道菜都夾過一輪,她的白瓷碗卻始終沒滿,她很盡職的將碗裏食物掃空,正打算開始第二輪,服務生將鐵觀音送來了。


    「我需要茶。」梁珈珞說。


    梁一峰接過茶壺,替她的杯子裏斟了七分滿的熱茶。


    見狀,她馬上拿起來喝。


    他不忘提醒道:「喝慢一點,很燙。」


    兩人彷佛在演著一出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甜蜜愛情戲,然而他們心裏都清楚,並不是那麽迴事。


    梁一峰心裏有著無法表達的感受,他是獨子,自小寂寞,渴望手足,而在梁氏家族裏,從小到大他跟梁仲洋感情最好,幾乎比親兄弟還親,梁仲洋無論做什麽事,他即使再不認同,也願意跟梁仲洋站在同一陣線。


    但此刻,他第一次覺得梁仲洋錯得離譜,愚昧地失去一個好女人卻不自知。


    坐在對麵的梁仲洋端起白瓷杯,品了一口香茶,清了清嗓音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梁珈珞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嘴裏正在咀嚼鮮魚肉,朝梁一峰看去,微微偏頭。


    梁一峰也跟著停下夾菜的動作,望向她,他了解她這時的表情,頭微偏,神情專注,她正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該怎麽迴答。


    梁一峰有些驚訝的發現,他們認識的時間雖不長,但他對她的了解卻不淺。


    他能從她一個沉默的小動作看出她的想法,好比剛才在包廂外,他曉得她要自己打開包廂門;好比現在,他曉得她想迴答梁仲洋的問題。


    「我跟你分手的第一個晚上,他在loungebar看到我,第四個晚上他請我喝酒,一直到現在,但其實你的問題很吊詭,我認識你八年,這些年來你有多常對我提起你這位讓人驕傲的堂弟,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如果真的要算這麽仔細,我認識他應該也有八年了吧,不過說真的,我直到剛才走進這間包廂才知道他叫梁一峰,進包廂之前,對我來說他隻是梁先生,你說,我跟梁一峰到底認識多久?」


    angel臉色微變,不知在想什麽,目光毫不掩飾地在梁珈珞與梁仲洋來迴流轉。


    「你跟一個連名字都不清楚的男人出來吃飯?」梁仲洋的問話中有怒氣。


    梁珈珞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議,她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又似笑非笑,帶著些許嘲諷道:「梁仲洋先生,你的問題擺錯重點了吧,我愛跟誰出來吃飯,你管不著,我不是你的誰,請你記住,我跟你已經分手了。」


    「我並沒有同意分手這件事。」梁仲洋嚴肅地說,「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應該迴我電話。」


    「哈!」她嗤笑一聲,才發現他話裏自以為是的認真,她先是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接著嘲弄地哈哈大笑,她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淚花,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她用食指揩去被擠出來的淚水,順了順氣才道:「你不覺得你很好笑嗎?」


    「我看不出來哪裏好笑。」梁仲洋麵色淡然,像是冷眼看著一個孩子耍任性。


    梁珈珞收斂笑意,轉向漂亮的angel。「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好像是什麽麻辣女王的節目,你是藝霖經紀公司的模特兒,對吧?我跟他認識八年了,你呢?」


    「兩年。」


    「真好。」梁珈珞勾起微笑,點著頭。「我跟他上床七年了,你呢?好姊妹,別害羞,交換一下情報,讓我研究一下這男人腦子裏究竟裝了什麽,我已經告訴你我的答案了,你要大方點,不要讓我失望,我保證我不會找數字周刊爆料。」


    「……兩年。」angel遲疑了一下,才呐呐地給出答案。


    「哈!太好了。」梁珈珞竟拍手叫好。「幸好我們隻當兩年的好姊妹。」說完,她拿起微涼的鐵觀音,喝了大半,一雙美麗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嘴角還微微上揚,彷佛有什麽好事降臨。


    梁一峰敢以所有身家打賭,她的心情絕不可能跟好沾上邊,可她竟能表現得如此灑脫,她真是個奇異的女人。


    不過他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問那些問題。


    「梁仲洋先生,我到今天才了解你腦子裏裝什麽。」梁珈珞向後靠向椅背,語氣有些意興闌珊,「你果然沒有愧對你的生肖,腦子裏裝的全是沙。」


    聞言,梁仲洋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沉默不語。


    梁一峰先是一愣,隨即嘴角隱隱上揚,看來她氣瘋了,才會拐了個彎罵人。


    梁珈珞拿起右手邊椅子上的包包,站起身,冷冷地說:「我沒胃口跟非同類同桌進食,你們慢用,抱歉,我先走了。」


    「你非要變得這麽惡毒嗎?我並沒有不要你,也沒打算跟你分手,我們已經訂婚了。」梁仲洋終於開口。


    「結婚都可以離婚了,我們隻是訂婚而已,況且又沒有人規定不能毀婚。」她迴得冷淡,隻覺得多看他一眼都難以忍受。


    他憤怒的問:「你這麽做,要我們梁家的麵子往哪裏擺?」


    「麵子?梁仲洋先生,你連裏子都沒了,還跟我談麵子?我不在乎麵子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你的麵子、你家的麵子都跟我無關,我不在乎也不關心,希望從此之後不必再見。」


    她冷冷一笑,繞過圓桌,往包廂門走去,卻被站起身的梁仲洋一把拉住。


    「你鬧夠了沒有?」


    「你真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在跟一頭豬說話嗎?放開我!」梁珈珞疾言厲色,想抽出被握住的手。


    梁仲洋被她激出更多怒氣,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少爺,哪裏受過這樣的對待,特別是女人,哪個不是巴巴的看著他、等著他青睞。


    他對梁珈珞夠好、夠特別了!


    梁仲洋氣得揚起手,就要朝她揮去,卻突然在半空停住,下一秒又被箭步上來的梁一峰握住。


    梁一峰充滿怒氣地說:「男人對女人動手,算什麽!」


    梁仲洋用力甩開手,也鬆開對梁珈珞的箝製。「我不會真的動手,隻是一時太生氣。」


    梁珈珞撫了撫被握痛的手腕,一圈紅腫,其實她也曉得梁仲洋不會真的動手,因為在梁一峰阻止前,他的動作已經頓住了,但他的舉動也夠讓她心灰意冷,不再感到有絲毫可惜,全然死了心。


    她望著梁仲洋,麵無表情地道:「再見了,梁仲洋先生,我非常認真的希望我們再也不見,我們交往的這八年,你要當一份禮物、一個教訓或者一場夢,都隨你,總之,我們結束了。」


    「你迴去冷靜幾天,過陣子我再找你談。」這是梁仲洋最大的讓步包容了。


    「好聚好散吧,我跟你沒有一絲一毫可能,沒什麽好談的了。」說完,她轉過身,毫不眷戀地走出包廂,離開餐廳。


    包廂裏,一陣靜默後,梁一峰正要開口,卻被梁仲洋搶先,他皺眉,不甚確定地問:「你跟她……沒什麽吧?」


    梁一峰也忍不住皺起眉頭,梁仲洋在他麵前總是這樣談論她—她,長相甜美,是同校的學妹。


    她,現在是一個小實習醫生。


    她,通過國考了。


    她,成了住院醫師。


    她,有點天分,但女人不該這麽執著於工作。


    她、她、她……永遠的代名詞,模糊又不真切的女人原型,貼了個性、職業等等的標簽和形容詞,卻從來沒貼上最重要的姓名。


    梁一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從來沒有一次,堂哥是跟他說珈珞怎樣。


    他訝異又遲鈍地發現,八年來,在堂哥口中的她、在他心裏的未來堂嫂,始終是個沒有姓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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