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沒說完,被坐著的許南珩捏住下巴,打斷了話。


    “很舒服,方識攸,你伺候得很好。”


    許南珩有時候笑起來有老板勁兒,估計是家裏從商沾染的,看著方識攸像看拍賣行的展品。


    方識攸揪他臉蛋:“沒個正形。”


    第39章


    許南珩的生日是2月12,恰好是農曆的正月初三。


    他們都看過彼此的駕照,在109國道的時候許南珩看了方識攸的駕駛證行駛證,高反吸氧那天因為方識攸要他做個血常規,也看了他的駕照。


    無奈正月初三這天方識攸值班,初二的夜班和初三上午的手術,手術後還要寫醫囑,再看一圈病床交班了就可以走了。


    然而等開完最後一個手術方案討論會,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三十五分。許南珩的生日隻剩下一小時二十五分鍾。


    醫生這個職業注定了他們沒辦法把其他事情挪到工作前邊,全天下的醫生都是這樣。好在方識攸前幾天加了縣城一家烘焙店老板的微信,讓對方今天留了一個蛋糕,對方也一直在等著他。


    方識攸火急火燎地先驅車去拿蛋糕,跟店老板千恩萬謝,然後趕迴家。迴家後第一句就是“對不起啊”,緊接著一句:“太忙了,加了一台手術,不然下午能迴來的。”


    許南珩迴過頭,嘴裏叼著一根巧克力餅幹棒,電腦屏幕裏放著遊戲直播,σw.zλ.腿上蓋著他哆啦a夢毛毯,電腦邊一聽可樂。看起來很舒適。


    許南珩眨巴眼睛:“你這是在道歉嗎?”


    “……嗯。”


    “我是你的嬌蠻男友嗎?”許南珩把餅幹棒捏下來,臉上哭笑不得。


    “也沒那麽誇張。”方識攸把蛋糕放在餐桌上,坐到他旁邊,“是我有點愧疚,我本來想早點趕迴來,你在縣城沒朋友,這兒也沒什麽娛樂的地方。”


    “啊還好。”許南珩繼續吃著餅幹棒,說,“倒是不算沒朋友吧,我晚上去吃湘菜了,那個餐廳的老板算半個熟人。”


    方識攸支著下巴看著他:“是嗎,怎麽認識的?”


    “上迴給你送飯,記得嗎,他給送了盒水果。”


    “記得。”


    然後許南珩給他簡單講了一下撞見湘菜館老板和耿直大哥的事兒,還有之後他又去湘菜館,給老板和大哥送了兩罐咖啡的時候,老板跟他講的那句話。


    讓情緒走到理智前麵來。


    雖然許南珩並不是被這句話激發的,但這句話確實給了他啟發。木色的餐桌,靜謐的夜晚,兩個人同坐一邊,側身看著對方。


    “你記得那天我說我看了一些學術文章嗎?”


    “記得。”


    “是在看同性戀相關文獻。”許南珩說。


    方識攸微微有點意外:“這就是教師的素養嗎。”


    人在不同狀態下的心境果然不一樣,就這麽坐在客廳裏和許老師慢吞吞地聊天,他都覺得無比充實,每一秒鍾都幸福。方識攸喝了一口許南珩喝了一大半的可樂,問:“他們知道你今天生日嗎?”


    “不知道,我沒說,這有什麽好說的。”許南珩笑笑,“就過去吃了口飯,他們店挺忙的,春節嘛,又有遊客了。”


    確實,即便全網都說不要在冬天來西藏,低溫缺氧還有頻繁的雪崩,但隻要是假期,隻要通路,就會有遊客。許南珩往後靠著仰了仰腦袋,活動一下脖子,不巧腿上的毛毯因他動作往下滑,他伸手拽了下。


    然後說:“我拿了你毯子。”


    “拿唄。”


    “這毛毯有什麽故事嗎?我看你去村裏也帶著。”


    方識攸笑了下:“沒什麽故事,就我奶奶買的,軟乎,手感好。”


    這天是許南珩的二十六歲生日,他們那塊蛋糕沒吃完,放冰箱了。許南珩決定大年初五迴去村莊,開始靈活式補課,到每個學生家裏去隨機檢查他們的寒假作業,以及對作業的錯題進行反複鞏固。


    晚上縮在被窩裏,許南珩說沒法陪方識攸過生日了。方大夫七月裏生,7月19,那會兒許老師該“迴京述職”。而方識攸這邊的援藏計劃一直到八月一號,許老師要先一步迴北京。


    方大夫說沒事兒。


    許老師略感遺憾,說那可是三十大壽。


    方大夫在他頭頂吻了吻,說以後還有很多年。


    方識攸送給許南珩的禮物是他自己做的一個吊墜,不那麽精致的羊毛氈掛飾。他按照許南珩的微信頭像紮了個胖胖……嗯勉強能看出是胖胖的小貓腦袋。


    許南珩很喜歡。他覺得方大夫是看出他想家了,他沒問,但很開心,有些話不必問也不必多說,他和方大夫雖然沒有什麽大風大浪,但也能夠心照不宣。


    而且這玩意初學者紮起來很費勁,對一個從天亮忙活到天黑的心外醫生來講,很不容易了。


    初五當天,日喀則那邊醫院向這邊緊急求助,一個三尖瓣嚴重反流的病人要手術,請顧老師援助。顧老師帶上方識攸這個一助出發去了日喀則,許南珩迴去村莊,鴨舌帽一戴,眼神光遮在陰影裏,開始每天隨機挑選一個幸運家庭進行突擊檢查寒假作業。


    去到拉姆家的時候,拉姆正在牛圈裏逮牛,有隻小犛牛靈活如水裏的魚,甚至它知道拉姆是來牽它的,還遛起拉姆了。


    許南珩跨過牛圈圍牆最矮的那部分,一下子給它摁到那兒,然後抬頭,看向拉姆:“你數學卷子做幾張了?”


    拉姆:“……”


    於是小姑娘在屋裏做卷子,城裏來的支教老師在牛圈裏一頭頭把牛栓好。接著拉姆的媽媽和弟弟妹妹打水迴來了,瞧見許老師在自己家幹活,栓完牛又給牛蓋被子,嚇一跳,牽著倆孩子快步走迴來。


    拉姆的媽媽帶著口音用生澀的普通話讓許南珩住手……


    “我靠當時嚇我一跳。”


    晚上許南珩跟方識攸視頻,說:“你不知道,拉姆家那些犛牛,不是晚上要一頭頭栓起來嘛,我就擱那栓牛,挺簡單的,它們自己身上有繩子,一個綁一個就行。重點是,拉姆她媽媽,漢語不太好,估計瞧我幹活她覺得太對不住我,震聲喊了一句‘別動!’‘停下!’‘住手!’”


    方識攸在那邊噗呲笑起來。


    許南珩:“你懂吧,我不像幹活的,我像偷她們家犛牛的。”


    方識攸笑個不停:“你是貴客,貴客怎麽能幹活呢,明天準備突擊誰家?”


    許南珩靠在床頭,尋思著:“嗯……我估摸著達桑曲珍已經在做準備了,這姐倆同氣連枝的,我偏不去,我明兒去仁青家。”


    二人聊了三十多分鍾,閑聊了會兒後就掛斷了。許南珩要睡了,方識攸在日喀則那邊跟顧老師住一屋,也不好聊太晚。


    藏南高原的冬天時不時就飄雪,教室看出去,窗框自取一片雪景。待到傍晚,星月高懸,就又是一天。


    這些雪到春來才會化,在自然覆蓋率高的地區,等待季節交替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所有生靈跟隨著自然變遷。


    晨曦光醒就見天,晚星乘風就入眠。


    來到西藏之後的這麽長時間裏,許南珩能感覺到自己有所變化。大概是一種願意接受,接受這世界的不公和無奈,不是迫不得己無能為力的釋懷,而是願意從內心認識自己的渺小。


    走出城市之後才感覺這天地其實很大,抬頭不是被高樓切割成小方塊的藍天,走出大城市後,抬頭即見天。天之下壯闊的土地是它原本的樣貌,土地蔓延到西藏的高山腳下,再抬頭


    那些山,何嚐不是拔地而起的神像。


    許南珩還記得當初方識攸開玩笑的一句話,來了西藏,氧氣稀薄,動彈不得,自然就寧靜了。


    這話有半句是對的。來了西藏,自然就寧靜了。


    在農曆春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許南珩和方識攸過著聚少離多的生活。提前開學的許南珩一心撲在教學上,方識攸也忙得晚上吃中午沒來得及吃的剩飯。


    方識攸迴來小醫院這邊值班的一個禮拜裏也僅是在一起吃飯,連接吻都是匆匆忙忙地“啵”一下。活生生把戀愛初期過成了老夫老妻。


    好在二人都體諒彼此,方大夫會到宿舍裏給埋頭看題的許老師揉脖子,許老師也會到小醫院去陪他抽根煙,聊聊天。


    許老師有一迴說到他實在太照顧自己了,弦外之音大概表達著自己在這段感情中是受益的一方。方大夫揉揉他腦袋,問,你怎麽還帶杆秤談戀愛呢。


    許南珩想想覺得也是。


    藏南的春天快來了,他也快要離開了。


    方識攸迴縣城那天,走前過來了一趟學校。一樓兩個教室一個在上課一個在考試,考試的那個是許南珩班。


    方識攸既想看看他,又不想打擾他,於是開車從學校門口繞了一圈,監考的許老師敏銳地瞧見了他的車,向他那兒點點頭。


    後方黑板寫著距離中考還有65天,時間已經走到五月。雪還沒有化完,頑強的植被在雪下用力地用頭去撞、去頂,它們要觸摸陽光。


    晚上許南珩跟方識攸打電話,在學校外邊的空地上抽煙。就站在第一天過來的時候,在小醫院吃完飯,和方識攸一塊兒抽煙的地方。


    他說:“再有兩個月我就走了。”


    方識攸說:“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第40章


    距離中考還有15天。


    村莊小醫院裏,醫囑係統崩了,縣醫院信息科的人聯網遠程看了下,沒找出原因,方識攸正在診室裏手寫病曆。


    兩個人都在奮筆疾書。


    方識攸寫病曆,許南珩寫卷子。他寫的是其他省市自治區的中考卷,西藏今年中考在7月2日,新疆地界6月中旬就考完了,新疆考完後,蘇雨老師第一時間把中考卷掃描了發在群裏,接著許南珩打印出來開始做。


    今天兩個班級都有老師看著,他們在練習寫作文。偏遠的藏族孩子有一部分在小學時候才開始接觸普通話,他們的漢語表達能力不是很熟稔。所以需要勤加練習。


    不多時,護士敲門推開門,說:“信息科一會兒過來兩個人,說可能我們這邊的硬件設施出了問題。”


    方識攸點頭:“好,沒事,病曆不多。”


    許南珩寫完了兩張模擬卷,勾出來幾道題。護士應了聲“好的”便離開了,許南珩抬頭:“我看看你字兒。”


    “嗯?”方識攸雖然不解,還是把病曆本挪到他麵前,“怎麽了?”


    “沒怎麽啊,就看看。”許南珩歪著腦袋看方識攸寫的病曆,“挺好看呀。”


    方識攸的字是中規中矩的,屬於是不難看,能夠辨認,字跡工整。他笑笑:“一般吧。”


    “當老師的就喜歡這種字。”許南珩認真地看著他,說,“一絲不苟,發揮穩定,從始至終都是一樣,沒有寫到後麵越寫越潦草。”


    他順著方識攸推過來的手指慢慢向上看,繼續評價:“而且力道正好,筋骨漂亮,肌肉流暢。”


    方識攸無奈:“……謝謝老師。”


    寫完卷子之後還要在診室裏呆一會兒,支教崗的老師們在線上討論其他地區的中考卷。許南珩這邊中考的時間最晚,大涼山彝族自治州的譚老師那邊成績都快出來了。


    所有支教崗老師都在給許南珩出謀劃策,分析題和押題。一個視頻會議上四個人,蘇雨老師和戴紀綿老師已經迴了北京,譚奚在縣城他舅爺舅奶家裏,就是那個裝了新路由器的房子,所以隻有許南珩一個人卡卡的。


    “啊?”許南珩蹙眉,在視頻會議裏說,“我又卡了,等我會兒啊,我重新進一下。”


    方識攸剛剛出去了,這會兒進來,從他攝像頭後邊過了一下,給他拿了盒牛奶進來,牛奶盒上有點濕漉漉,是剛剛在廚房連盒兒泡在熱水裏,許南珩上一次看見用這種方法熱牛奶,還是念小學的時候校門口的早餐攤子。


    “這網……”許南珩戳上吸管,“來去匆匆的。”


    方識攸點頭:“信息科的人過來了,在修醫囑係統,估計網絡波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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