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許南珩看著這句李白的詩,看了會兒,倏地笑了。他跟他姥爺比較親,而且許南珩臉上藏不住事兒,他那天在學校掀完桌子迴來姥爺就問出了什麽事,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姥爺。姥爺“”了聲,跟他念了句《將進酒》,道:唿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然後爺倆喝了一盅。他姥爺是真喜歡李白,“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的後麵是“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其實學校的流言真就屁大一點事兒,都不算個事兒。但人就是這樣,在事件當中的時候煩得不行,想鎖上門放把火燒個清淨。現下走出那個情境,再迴頭看看,確實就是屁大點事兒。想到這,許南珩兀自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他姥爺真是拿他當迴事兒,拿李白這句詩來比自己。接著趕緊迴他姥爺的留言:不至於,您抬舉。山腰有僧人來往,也有小動物,許南珩兩條胳膊在後腦勺一枕,幹脆就這麽躺下了。一隻小貓走到他腦袋邊兒,低頭看看他。小爪子抬起來,似乎猶豫著要不要照著許南珩的臉來一下子。許南珩隔著墨鏡盯它,嚴肅道:“不準踩我啊。”貓走了。許南珩覺得方大夫說的不完全,西藏的寧靜不單單是因為氧氣稀薄動彈不得。他這會兒缺氧的勁兒過去了,依然覺得寧靜。山風,小貓,僧人,遊客。經幡宛如煽動翅膀,還有幽幽的,他形容不出的,大約是岩石草原的氣味。許南珩這麽眯瞪了一下,不曉得眯瞪了多久,然後慢慢坐起來,看手機。朋友圈的迴複大多是西藏真美、山上是什麽寺、好藍的天,直到出現了藏羚羊頭像。方大夫留言:帥啊。許南珩稍微有點不好意思,今天上午自己戴個墨鏡他也說帥。許南珩迴複:今兒都誇兩迴了,差不多了。方識攸迴:行,明兒再誇。第7章 許南珩直接點開他聊天窗口:你怎麽開車還玩手機呢。方識攸迴:排隊等加油呢。許南珩:噢,不急,慢慢開。方識攸:好嘞。眼下許南珩感覺差不多了,從地上爬起來,決定像在布達拉宮時候一樣,再次放過自己。畢竟一會兒要開車從縣城迴村,還是不往上爬了,免得真的高反嚴重了影響開車。不遠處剛剛和他一樣坐在這兒休息的遊客見他往下走了,搭話問道:“小夥子!你就走啦?不上去看看啦?”許南珩一笑,說:“緣分沒到,下次。”在佛門,講緣分,沒什麽問題。許南珩推了下墨鏡,走到山腳,這裏很多等客的車,有出租車有三輪兒,他鑽進了輛三輪,跟大哥說去市場。估摸著方識攸應該快到了。下午三點多,高原強大的紫外線好像老天在這個區域犯了很嚴重的潔癖,瘋狂殺菌,許南珩感覺自己在消毒櫃裏。今天最高溫度快三十度,車裏曬得滾燙。許南珩屁股剛挨到座椅,差點沒燙得彈起來。“哎喲燙屁股。”許南珩歎了下,把車門開著就這麽坐著。熱烘烘的,但不是燥熱的那種熱,還挺舒服。許南珩劃拉著手機,支教老師的群裏在閑聊,尤其許南珩朋友圈發出去後,群裏又開始@他。[譚奚:@許南珩,哇許老師,你那兒的山真漂亮!][許南珩:那可不,喜馬拉雅山脈,你要去的是哪個山來著?][譚奚:大涼山,嘿嘿。]許南珩察覺要素,墨鏡後麵眼睛一眯。今年校對校的支教崗已經公開了,許南珩那會兒流言纏身煩得很,就看見了自己的支教崗是西藏,沒看別人的。“大涼山……”許南珩喃喃思索片刻,然後反應過來。[許南珩:我靠,譚老師,你這是以支教的方式迴到了家鄉啊!][譚奚:嘿嘿,我舅爺和舅奶聽說我要迴家,準備殺豬了,房間也打掃好了,路由器都換了個穿牆的。][戴紀綿:人譚老師行李都不用收拾,家裏啥都有。][蘇雨:哈哈哈哈哈哈~許老師剛反應過來,我們早就酸過他了。]許南珩抽抽了兩下嘴角,行行行……大家在群裏交換了一下各支教崗的開學時間,因而各地風俗以及氣候不同,西藏這邊開學最早,放假也早,且寒假很長。戴老師通知了一下,明天上午北京本校有一次和支教老師們的線上會議,讓大家提前準備一下,找一下當地哪裏網絡比較穩定。許南珩已經試過了,在學校隻有兩格信號,可以用,但很緩慢。給電腦開熱點的話,估計支撐不起視頻會議。那就隻有求援方大夫了,想到這兒歎了口氣。“怎麽歎上氣了。”忽然從車門響起一個聲音。許南珩噌地坐起來,他車門大開著,這人胳膊就搭在他車門上,淡淡笑著看著他。“方大夫。”“噯,許老師。”“迴來了啊。”許南珩從車裏跳下來,伸了個懶腰,“哎剛群裏說,過段時間學校要開線上會議,讓找個網好的地方。”“北京的學校啊?”“啊。”許南珩點頭,問,“醫院裏有網嗎?”“有,你到時候過來就行。”“好嘞。”許南珩說。方識攸的車是福特猛禽,如果許南珩沒看錯的話,這車是烈焰風暴那輛特別款。車就停在旁邊,許南珩看了幾眼,那車確實蠻帥的,車頭引擎蓋到他胸口差不多高。“夠酷啊這車。”許南珩說,“哎你一大夫為什麽買皮卡開呢?”方識攸說:“醫院裏救護車有限,平時出去義診的話要不就叫網約車,要不坐三輪兒,皮卡方便,後麵車鬥能裝東西也能讓人躺。”“哦”許南珩明白了。說完話,二人直接各上各車,向村裏開。許南珩在前麵開,方識攸跟後麵,為了看著他車頂綁的東西,以防顛掉下來了不知道。到村莊後方識攸幫著他把買的東西往樓上搬,還好隻是二樓,倆男人來迴搬,效率挺高。就是許南珩有點不好意思,搬到第四趟的時候,他扶著車,略喘,說:“方大夫你迴吧,剩下的我自己慢慢搬。”方大夫外套已經脫了,一黑短袖,說:“一起搬,搬完迴醫院吃飯。”“你還是個熱心腸。”許南珩笑著說。方識攸怔愣了下,然後笑起來:“挺記仇啊許老師。”其實東西都不重,但小件小件的,一趟搬不了多少,所以上上下下地跑。終於搬完,學校大院裏,許南珩還是沒能完全適應高原,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唿吸。方識攸打開一個氧氣瓶,氧氣嘴兒對著他,說:“吸一會兒。”吸了會氧,許南珩緩過來,“唿”了一聲。然後看方識攸從皮卡後麵車鬥裏又抱起一個箱子,不大不小的,於是問他:“不是搬完了嗎,那是什麽?”方識攸答:“在山南給你買了箱可樂。”“我靠。”許南珩震驚地走過去,感動得差點掉眼淚,攥住方識攸的胳膊,“你們大夫果然救死扶傷。”“……應該的。”方識攸無語地看著他。下周一就開學了。晚上許南珩窩在宿舍裏看初三教材,前陣子在北京本校已經考過了,他再翻翻。北京本校的線上會議時間是早上9點。許南珩定了八點半的鬧鍾,最後在八點五十六分醒來。因為提前打過招唿,今天早上過去,方識攸早上左等右等等不來人,八點五十分從醫院走來學校。走過來耗時五分鍾,上二樓耗時三十秒。方大夫敲門的時候許老師剛剛睜眼。“我靠。”許南珩看了眼時間,連滾帶爬地下床。微信上譚奚瘋狂喊他,問他怎麽還沒上線,他一邊摁著說話鍵一邊趿著拖鞋過來開門。於是這間宿舍門打開的時候,方識攸看見白t恤大褲衩雞窩腦袋睡眼惺忪的許老師正對著手機說:“你幫我說一聲,我這兒網絡波動,我再……呃,再調試一下,五分鍾。”方識攸無奈:“網絡波動?”“我鬧鈴沒鬧醒我。”許南珩說,“這兩天太累了我睡得太死了,方大夫幫我拎一下電腦在桌上,我去洗個臉。”方識攸走進來,這屋……怎麽評價呢,充滿了生活氣息。電腦在桌上,電腦包在地上,他把電源線和鼠標卷一卷放進去,電腦也放進去。許南珩抓了件純色的外套,然後拿上牙刷牙膏,忽然問他:“我頭發是不是亂七八糟?”“感覺還好。”方識攸說。他感覺確實還好,因為許南珩這張臉能拯救一切。忽然,兵荒馬亂的許南珩停頓了下,剛才還火急火燎,忽然凝滯了。方識攸問:“又不趕時間了?”“走吧。”許南珩說,“本來也沒必要裝了,睡過頭就是睡過頭,我貴公子嘛,我嬌生慣養睡懶覺。”方識攸不解。許南珩笑了下,說:“我去刷牙洗臉。”話雖如此,還是跑迴醫院的。在方大夫的辦公桌坐下,插上網線,進入視頻會議。許南珩說:“不好意思啊,睡過頭了。”視頻那邊大家都閉麥狀態,領導笑了下,說沒事兒,然後開始開會。方識攸給他倒了杯熱水,出去了,帶上了診室的門。小醫院的病患比較少,又是周日,清閑,方大夫今天白大褂都沒穿。在宿舍裏的時候許南珩那句‘沒必要裝了’和‘我貴公子嘛’,再搭配他那輛奔馳大g,和他的電腦品牌,不難看出許老師家庭條件很好。但那句‘沒必要裝了’,方識攸覺得他或許之前在北京一直在扮演普通人。方大夫不禁有些唏噓,這得是啥樣的家庭才需要去‘扮演’普通人呐……“哎?方醫生。”護士在走廊碰見他,“你今天來上班啦?”“噢對,我……”方識攸指了下診室,“處理點事情。”“哦,但今天食堂不做飯誒,高醫生和桑吉醫生去義診了。”護士說,“但昨晚有剩了些牛肉餅,在冰櫃裏,你要吃的話自己熱一熱啊。”方識攸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