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弘芝瘋也似的躲在布篷之中五日之久,茶不吃飯也不想,像成了仙人,他不許別人進來,就是周惜喃這般親近的也被楊弘芝叮囑了不要打擾。而在這五日裏整個凜州十三個縣城便有了七八個報來得了瘟疫的,不報的怕也是瘟疫生起了,就在這個時節,鎮坐在凜州州府中安穩品茶的李知州便坐不住了,他自然不會忘了當時馮靖言與自己說過的話,也不會忘記他是誰派將過來的。


    楊弘芝躲在布篷之中,周惜喃便守在了布篷外頭,每日早間午後晚間就會端出飯食放到那門口,吃與不吃是看楊弘芝的,每過了用飯的時辰,周惜喃要是看見那放在門口的飯碗空了,她就會開心地站到門口說些關懷的話,盡到做妻子的責任。而應與不應還是看楊弘芝的了。


    隻隔著一層布,就好似隔了裏遠,以往時候周惜喃見不到楊弘芝是因公事在外頭,不能迴來,這樣倒好,見不到了她可以毋需去思念什麽,專心地做著自己手頭的事。可是隻隔了一層布了,她就會去想楊弘芝怎麽樣了,是否餓瘦了,是否疲勞啊,是否......偏偏隔了一層布了。


    楊弘芝出來時候,渾身邋遢,周惜喃給買的那件白袍沾滿了青蒿汁水,青一點綠一點,無處沒有顏色。


    而楊弘芝出來了,周惜喃卻是進屋裏去了,不是累了,也不是倦了,隻是病了。楊弘芝出來前那天晚上周惜喃做完晚飯剛放到布篷門口,她就輕輕打了個噴嚏。迴去了,還未給父親做好晚飯,她便躺倒在了灶台前麵。


    人一發熱那就不對了,高熱低熱都有它的壞處,又尤其是在這種時節,這種地方。周惜喃心中自然不想讓自己的相公操心,甚至連讓他關心自己的心也不要生起來。天不從人願,她得了病了,先是頭昏困乏,渾身發熱,再是惡心想吐。周洪權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還時不時的罵楊弘芝兩句,說他隻懂救別人出水火,卻把自己妻子往火坑裏推。周惜喃躺在床上聽了隻是笑笑,然後就睡了過去。


    出來的時候是晌午。天氣晴好,還頗有點轉暖的跡象,楊弘芝的臉色很是蒼白,眼圈深重,這幾日他是受盡了苦頭,但好歹做出了些藥劑。在他記憶中,瘧疾鼠疫之類的傳染病的知識沒有留下太多印象,可記過了終歸是記過了,經了周洪權提醒,他了解過宋時其他的瘟疫狀況,便確定了瘧疾是這次病因。


    古籍《肘後備急方》裏頭有記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這便是晉時人用的治理虐病的方子,其他方子固然有,但都不如這個有用。楊弘芝心想若是早點發現了這病因,用鼠婦,豆豉二七枚,合而搗之服用,還能預防一番。隻是晚了。


    王守德與吳介仿似知曉了楊弘芝的倔氣,在他待在布篷之中的日子裏也沒有出來吵鬧,又讓馮靖言驚異的是王守德還將王三木帶了過來,說是要為民盡份力,不管是真是假,馮靖言悉數收下了,同時,吳介也送來了兩張藥方用以防治瘟疫。


    楊弘芝將預防虐病的藥方遞交給了鄒老三人,而關於青蒿的藥方,實際上是黃花蒿的藥方則是由於還未確定功效不能大規模運用了。


    楊弘芝雖然疲累,身體虛弱,但這藥方的藥效如何才是他心思念著的。不顧了其他人的勸說,他將五天裏邊萃取出的黃花蒿汁水拿到了穀場,用在了幾個重症病人身上以待結果。


    本以為萬事皆安了,周洪權急匆匆的跑來將周惜喃的事告給了楊弘芝聽,好事不能成雙,壞事卻不單行,楊弘芝聽罷終於不能支持,暈倒在了地上。


    昏過去不知有多久了,楊弘芝朦朧間看見了周惜喃就站在眼前,拿著濕巾為自己抹汗,接著又聽到了幾句聲響,有人說道“楊大夫醒了。”周惜喃走了?楊弘芝笑了笑便又昏了過去。


    直過了一日一夜,楊弘芝才慢悠悠撐著自己坐將起來。周惜喃自然沒有站在自己身邊,站在自己身邊的是馮靖言,王守德以及李知州。他掙紮著想爬起來跟李知州行禮,但被李知州攔下了。


    兩人心中明白,也不需贅言多少,李知州開口就道“楊大夫有對策?”


    在李知州詢問之際,馮靖言道“那藥劑見了效了。”


    楊弘芝微微一笑,不知道是笑自己運道上佳還是笑他人太心急道“大人勤政愛民,在下敬重,前日在下幸運研製出了一個方子,經靖言所說,看來是有效了。”


    李知州老臉微顫,笑道“這便好了。”


    楊弘芝好像是又累了,李知州知了事識趣的走了,王守德自然也走了。


    “楊大夫你好些了嗎?”馮靖言拿起放在一旁的清粥遞給楊弘芝問道。


    “惜喃有沒有事?”楊弘芝勉強振作了精神問道。


    馮靖言一笑說道“楊大夫請放心了,你昏過去了之後,鄒老醫士便過去看望醫治令夫人了,不過大幸的得的是風寒,不礙事,修養兩天就過去了。”


    楊弘芝神情鬆下,卻又看向前方,惜喃是一個溫婉的女子,但她為自己付出太多了。楊弘芝歎口氣道“我虧欠惜喃太多了。”


    馮靖言讓楊弘芝接過了粥碗,他告聲別就走了,人的家事最難斷清,馮靖言深諳個中情理。


    黃花蒿草汁效果拔群,楊弘芝不喜藏私,盡全部的告給了鄒老醫士等人及吳介,鄒老醫士等人不必說,那吳介接過藥方是深深一鞠,當其麵容將自己的久蓄長須一剪而斷。方子從來都是醫士們的命根子,何況能平瘟疫的藥方。


    楊弘芝灑然一笑,藥方隻有一個,可百姓命有千萬條啊。吳介啞然無話可說。


    凜州瘟疫震動江南,甚至遠達天聽,汴京也特地撥下大筆藥材前來救治,楊弘芝做出這方子後,凜州瘟疫便如春日融雪般逐漸褪去了。楊弘芝的大名也大震江南了。


    “惜喃好些了嗎?”楊弘芝端著盛著稀飯的小碗看著躺在床上的周惜喃,周惜喃臉色蒼白,顯得十分嬌柔,像似一朵茶花。


    周惜喃甜甜笑著,楊弘芝把稀飯舀進她嘴裏,她小嘴微張喝下,小嘴一嘟說道“沒事了。”


    周惜喃這番倔強的神情霎時可愛,楊弘芝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齊肩的青絲笑了。


    外頭虐病雖未消下,卻已經製住了,外頭方歇,裏頭楊弘芝又開始照顧起小女人了。不同於外麵的大開大合,周惜喃如同冬日裏的一隻小貓緊緊貼在了楊弘芝懷裏。她身上的毛發要楊弘芝用手慢慢地梳理,直到她迴歸溫暖為止。


    楊弘芝雖然一口一口輕巧地喂著周惜喃,她卻時而眉頭微皺,時而嬉笑,問明緣由,她說難過是要相公服侍自己,歡喜的也是楊弘芝服侍自己。


    楊弘芝被周惜喃這番表白說的心動,心中笑笑,這不正是自己要的生活嗎?


    喝完了稀飯,楊弘芝說要出去,讓她好好休息,可周惜喃不肯,小手扯住了楊弘芝的袖子,讓他在自己床邊坐下。


    楊弘芝問想怎麽樣,周惜喃閉著眼睛不言語,直抱著楊弘芝的手半晌,最後慢悠悠睜開了她那雙明亮眼睛小聲問道“相公,以後惜喃還這樣子了,你還會這麽對自己好嗎?”


    “當然了。”楊弘芝用手指勾了一下周惜喃的小鼻子。


    她開心的笑了起來,小嘴微張不發聲音,楊弘芝也看著他笑,笑過了一段時間,周惜喃盯著楊弘芝目不轉睛道“那假如有一天相公碰上了比惜喃更好的姑娘了,相公還會要我嗎?”


    “說什麽傻話呢?”楊弘芝故意板起臉佯做嗔怒笑道。


    “有相公這些話,惜喃就滿足了,假如以後相公喜歡上了別的姑娘,惜喃會自己走的。”周惜喃鬆開一隻握著楊弘芝的手放到胸前正經道。


    楊弘芝哭笑不得,但也無可奈何道“就你愛瞎想,乖乖睡罷。”


    周惜喃嘻嘻笑了兩聲,手還是握著楊弘芝不讓他走。楊弘芝無奈就在旁邊陪她說著話,可不一會兒,床邊傳來了細微的鼾聲,這是周惜喃第一次打鼾,也是他第一次看見,楊弘芝看過她嬌憨的麵容臉上寵溺一笑,在她的額頭輕吻了一下後就將她的手放進了被中。


    走出布篷外,人聲鼎沸,醫者忙的不可開交,病者躺伏皆是。但當楊弘芝走過,病者醫者盡皆上前問候。他晃晃頭抬頭又瞧了瞧那滿山瘴氣,幾日前後,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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