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電燈


    眼看春闈在即,若再不解決燭火的問題,曹鼐很難想象,自己這個主考官會被罵成什麽樣子。


    別人做一次主考官,都是門生故吏遍天下,名利雙收,自己倒好,反而成了得罪人的差事。


    今日來麵聖,他已經做好準備,要麽,解決問題,要麽,這個主考官我不幹了!


    朱祁鎮眉頭微微皺起,問道:“懷恩,貢院是怎麽迴事?”


    懷恩趕忙解釋道:“皇上,奴婢也是為了諸位學子的安全著想啊,正統三年,貢院起火,死傷數十人,這樣的事故可不能再發生了啊!”


    曹鼐老臉漲的通紅,可是,聽到懷恩所言,卻一時無語。


    京師的貢院建於永樂十三年,是在元代禮部衙門舊址上修建而成的。


    整個建築群大門五楹,往裏有二門五楹。由於遷都之時,正在進行京城的城垣和皇宮建設,財力物力捉襟見肘,所以貢院的建設因陋就簡,用木板和葦席等廉價材料搭蓋成考棚,四周用荊棘圍成外牆。


    隨著前來北京參加考試的舉子逐年增加,簡陋的貢院顯得擁擠不堪,隻得不斷擴建。


    可是,無論如何擴建,這地方始終是個隱患,因為按照規定,隻要開考,就要鎖門,一連三日,考生們吃喝拉撒都要在裏麵解決。


    考生用炭火做飯取暖,用蠟燭照明,稍有不慎就會引發火災。


    雖然貢院內安放了不少大缸盛水以備救火,但杯水車薪,貢院內火災屢有發生。


    正統三年的春闈,第一天開考就著起了大火,死傷數十人。


    要知道,這些學子可都是全國挑選出來的棟梁之才,一場火災下來,造成損失是錢財無法衡量的。


    這樣的話,事情就難辦了。


    懷恩謹小慎微,防微杜漸,並不能錯。


    可是,實際情況卻是,沒有火燭,天黑就得閉考,三天時間恐怕不夠。


    曹鼐氣衝衝地說道:“皇上,老臣這個考官不當也罷!”


    與其被學子們罵,還不如幹脆點,我不幹了!


    誰愛幹誰幹去!


    朱祁鎮頓時也犯了難,不發火燭,影響考試,若是發了火燭,又會有火災隱患……


    這是一個死循環。


    這時候,張益上前說道:“啟稟皇上,如果要禁火燭,不如下一道旨意,延長考試時間,如此可好?”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延長多少合適?規矩早已定好,諸位考生也都是這樣準備的,就算要改,也要準好充足的準備,給大家足夠的時間,如此倉惶更改規則,怕是對考生、對朝廷都很不利。”


    君臣幾人頓時犯了難,春闈在即,等不得,必須馬上解決。


    懷恩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其實心中早就有了主意,反正我就禁了,隻要不失火,就沒我的事,至於其他的,跟我沒關係!


    曹鼐黑著臉,說道:“老臣以為,該加大防火力度,多派人手在貢院巡視,多預備些水缸,火燭還是要照常發放的,不能影響學子們考試。”


    朱祁鎮隻得說道:“這件事既不能一刀切,同時又要謹慎處置,曹卿家,張卿家,你們二人下去再想想辦法,懷恩,司禮監盡可能配合,懂了嗎?”


    懷恩趕忙迴道:“奴婢遵旨!”


    曹鼐和張益也隻得起身告辭,兩人迴到文淵閣,針對即將要進行的春闈,重新指定對防火諸項事宜,總之,要保證學子們可以正常考試,也要防患於未然。


    第二天,曹鼐派了一名文吏將新擬定的章程送到司禮監,可是,沒過多久就給打迴來了,迴複竟然是不予通過!


    這下子,曹鼐再也忍不住,當即就要再去尋懷恩拚命。


    張益卻把他叫住,說道:“昨天又不是沒去找,有用嗎?”


    “你說怎麽辦?”


    曹鼐氣地直拍桌子,怒道:“老夫還就不信,一個沒卵子的家夥,還要插手科舉的事?他以為他是誰啊,忘了王振是怎麽死的?”


    張益勸道:“如此下去不是辦法,皇上也說了,讓司禮監盡量配合,可是,該如何盡量,這其中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他還敢抗旨?”


    “問題就是……人家這也不算是抗旨啊!”


    張益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皇上也承認,貢院防火是大事,而且,正統三年的春闈,一場火燒死燒傷多少人?那時候皇上還是個孩子,可是現在不同了,司禮監以防火為由,皇上還能說什麽?”


    “你說說,這叫什麽事啊!”


    曹鼐是真的無奈,自己這個主考官當的,真叫一個憋屈。


    張益淡淡一笑,道:“曹公莫急,其實,這事倒也不是有多難……”


    “哦?”


    曹鼐緊緊盯著他,問道:“有什麽主意,速速道來!”


    張益沉吟片刻,然後說道:“伱我二人,還有禮部的官員,我們都操碎了心,為的是誰?”


    “當然是為了前來趕考的學子!”


    “那就是了。”


    張益微笑道:“既然是為了學子,我們著什麽急啊?”


    “你這話……老夫身為主考,自然著急!”


    “曹公可是做了什麽對不住學子的事?”


    “當然不是!”


    曹鼐有些不明所以,說道:“還不是司禮監從中作梗……”


    突然之間,他好像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把真相告訴前來趕考的讀書人,讓他們給朝廷施壓?”


    張益點頭道:“正是!”


    曹鼐思來想去,唯今也隻有如此了。


    若是惹了眾怒,看那個沒卵子的閹貨如何收場!


    果然,第二日,司禮監不給貢院分發火燭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那些前來趕考的學子聽說後,頓時義憤填膺,紛紛到禮部告狀,要求給個說法。


    雖然晚上點燈並不是什麽大事,可是,事關科舉,任何一處細節都足以決定在場諸位學子今後的命運,自然不可小覷。


    禮部尚書鄺埜也很無奈,現在封鎖消息已經來不及了,無奈之下,隻得匆匆來到文淵閣,將實情告之。


    曹鼐和張益的反應卻很淡定,仍在悠閑地喝著茶。


    鄺埜皺眉道:“外麵的學子都鬧翻天了,您二位還有心喝茶?”


    張益不慌不忙地給鄺埜斟了杯茶,說道:“莫急莫慌,這是雨前龍井,來嚐一嚐!”


    鄺埜正好口渴,端過來一口飲下。


    “兩位,我鄺某已經準備告老還鄉了,臨走之前可不想出什麽亂子,如今事態失控,該如何是好啊?”


    鄺埜還有三個月就七十歲了,他已經準備好辭呈,卸了擔子,迴家安度晚年。


    可沒想到,臨走之前,還整這麽一出。


    “消息是老夫故意放出去的!”


    曹鼐當下也不掩飾,直接道出實情。


    “曹公,你這是……為何啊?”


    鄺埜很不解,現在問題沒解決,盡量壓著都來不及,你還主動往外捅?


    嫌事情鬧的不夠大嗎?


    你可是主考官啊!


    張益解釋道:“昨日我二人去尋了皇上,將此事原原本本說清楚,皇上聽罷,也隻是讓司禮監配合,可是,司禮監能配合嗎?無奈之下,在下和曹公就想到了這個辦法,既然是司禮監出的難題,幹脆讓學子們鬧起來,看司禮監如何收場!”


    鄺埜聽完,頓時感覺有幾分道理。


    此事的關鍵在於司禮監的過度管控,為了防火,竟然將科舉的火燭都斷了。


    按理說,你嚴加防範是好事,在貢院多備清水,加派人手巡視,這都可以,可是,直接嚴謹火燭,你讓人家讀書人晚上怎麽辦?


    這分明就是不作為的表現嘛!


    鄺埜思來想去,說道:“學子們越鬧越厲害,是不是會驚動皇上?”


    “便是要驚動了皇上!”


    曹鼐此時還生著氣,說道:“諸位學子都是我大明的棟梁,司禮監已經觸犯眾怒,這一次皇上定不會再保他了!”


    司禮監,蕭敬匆匆而至。


    “公公,不好了!”


    懷恩今日沒有當值,正在閉目養神,緩緩道:“何事驚慌?”


    “大批學子到禮部,討要說法,鬧的可厲害了!”


    “哦?”


    懷恩睜開眼,又問道:“何事鬧起來的?”


    “就是因為聽說今年的春闈不配發火燭,學子們紛紛要求禮部給個說法……”


    “你說什麽?”


    蕭敬還沒說完,懷恩已經站起身來,臉色煞白。


    “我知道了!”


    懷恩眉頭緊皺,來迴踱步。


    “定是內閣那兩位,昨日跑到皇上麵前告咱家的狀,現在又挑唆學子來找事!”


    “壞了,皇上要知道,定要怪罪……”


    蕭敬眼睜睜地著懷恩自言自語,半晌插不進話。


    “這樣吧,你去一趟禮部,告訴禮部尚書鄺埜,事關重大,不可魯莽,要妥善解決,咱家現在就去見皇上!”


    說完之後,趿拉著鞋子,一路小跑向禦書房。


    “皇上,不好了!”


    朱祁鎮抬起頭,問道:“何事?”


    “大批,大批學子……”


    懷恩故意跑得很急,氣喘籲籲地說道:“聚集在禮部鬧事,奴婢,奴婢……已經命人告之禮部尚書,要妥善解決,特來請皇上……拿個主意……”


    “學子鬧事?為何?”


    “這……奴婢萬死,還是因為貢院防火的事……”


    懷恩自知理虧,趕忙跪下請罪。


    他很清楚,隻要主動請罪,認錯態度好,皇上通常不會怪罪。


    怕就怕那些死鴨子嘴硬的,被皇上逮到,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朕不是說了嘛,司禮監盡量配合,你們到底配合了沒啊?”


    “奴婢……配合了……”


    朱祁鎮也是無奈,讓你辦點事,咋這麽難。


    “怎麽配合的?還是不給考生準備火燭?”


    “奴婢擔心,擔心……”


    “啟稟皇上……”


    這時候,門口進來一名小宦官,看到懷恩在裏麵,嚇得沒敢往下說。


    懷恩正滿頭大汗,迴頭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來添什麽亂?


    朱祁鎮卻已經問道:“又有何事?”


    那名小宦官呆在當場,懷恩再次瞪了他一眼,道:“皇上問你話呢,說話啊!”


    “哦,哦……”


    小宦官反應過來,趕忙說道:“太子殿下和科學院電力實驗室的童軒求見,說是研究有所突破,特來,特來……”


    朱祁鎮正在思考科舉的事,便說道:“讓他們等一等,朕這裏有事!”


    “是!”


    小宦官下去傳話,朱祁鎮又說道:“剛才說到哪裏?”


    “說到……”


    懷恩腦子急轉,迴道:“奴婢這就去給貢院準備足額的火燭!”


    “行了,去吧!”


    “是!”


    懷恩後背冷汗直流,出門之後,就看到朱見深和童軒。


    “見過殿下!”


    朱見深問道:“父皇能見我們了嗎?”


    懷恩趕忙道:“皇上心情不大好,如果殿下沒什麽要緊的事,還是改日再來吧!”


    聽到這裏,朱見深頓時心生怯意。


    “童師傅,我們改天再來吧!”


    童軒很想早點把成果展現給皇上看,可是,看到朱見深的模樣,卻也不好拒絕。


    “那好,我們先迴去。”


    “童師傅跟我迴東宮,我們在東宮安裝一台,晚上便不需要火燭了。”


    童軒點頭道:“憑殿下吩咐。”


    兩人從禦書房出來,到了東宮,將從西山實驗室帶來的零件擺了一地,然後開始組裝。


    這裏麵還用到了最新研製的簡易蒸汽爐,隻用一架火爐,一口鐵鍋,就能拚裝成蒸汽機。


    用蒸汽機代替手搖式,便可以讓電燈持續發光。


    隻不過,童軒所用的炭化竹絲做燈芯,亮度還是差了些。


    而且,玻璃罩子也有問題,時間一長就熏黑了。


    饒是如此,二人還是對自己的發明很滿意。


    直到日落西山,童軒才告辭離去,朱見深卻依然玩的不亦樂乎。


    朱祁鎮從禦書房出來,四周已是黑壓壓一片,正要轉身離去,卻發現東南處有亮光。


    他停下腳步,抬眼看了看,問道:“太子迴來了?”


    身後的小宦官趕忙說道:“迴皇上,太子殿下上午就迴來了,在禦書房門口求見,得知您正忙著,就先迴東宮了。”


    “朕想起來了。”


    朱祁鎮點了點頭,然後反應過來,怒道:“這小兔崽子,剛迴來就開始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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