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號三個大字高高掛起,甲板上,一道又一道指令正在快速傳遞。


    “舵艙準備就緒!”


    “燃料倉檢查完畢!”


    “淡水艙檢查完畢!”


    “糧艙檢查完畢!”


    金英身穿甲胄,來到朱祁鎮麵前,鄭重行禮道:“鄭和號第二次試航準備就緒,請皇上下旨!”


    看著意氣風發的水兵和船員,朱祁鎮很滿意。


    鐵甲艦是國之利器,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必須拿出勢不可擋的勇氣來。


    汪洋大海之中,有著數不盡的寶藏,也有數不盡的危險。


    從現在開始,大明的遠航事業即將邁進一個新台階,不久的將來,這些人會踏上一片廣闊的新大陸,在那片富饒的沃土插上日月明旗。


    “啟航!”


    “是!”


    金英轉過身,高聲道:“皇上有旨,啟航!”


    “啟航!”


    “啟航!”


    甲板上,號令傳遞下去,各個艙室開始行動起來。


    風帆落下,鐵錨拉起。


    嗚——


    大煙囪上,黑煙徐徐升起,伴隨著低沉的轟鳴聲,整個船體猛地一震,似乎是傳動係統開始運行了。


    接下來,船身竟然開始傾斜……


    船上隨行的官員們嚇得麵如土色,有些膽小的,已經開始跌坐在地上。


    貝琳看了看焦躁不安的人群,不屑道:“諸位莫慌,隻是船身在轉向。”


    鐵甲艦和寶船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是尖底,轉舵的時候,免不了會出現傾斜的現象。


    燃料艙中,大量的船員赤著膀子,不斷將煤炭填進鍋爐。


    第二台鍋爐開始啟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船身再次震動起來,然後便徐徐前進。


    雖然寧波府地處沿海,不過,很多官員其實都來自內陸,並不會遊泳,此時發現港口越來越遠,這才意識到,船身已經在加速了。


    停泊在岸邊的時候,多少心裏還踏實些,可是,自從出了港,人們看著漸行漸遠的陸地,心中免不得發慌。


    無論鐵甲艦如何巨大,在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之中,和一片樹葉沒什麽區別。


    此時此刻,很多人才深深感觸到,人類在大自然麵前是多麽的渺小。


    甲板上,金英巡視完畢,然後迴到朱祁鎮身邊。


    “皇上,外麵風大,您還是迴船艙歇著吧!”


    朱祁鎮若有所思,道:“金伴伴!”


    “奴婢在!”


    “第一次出海的時候,你們在海上待了多久?”


    “這個……”


    金英臉色有些難看,因為那是一段不堪迴首的往事……


    “大致有兩個月。”


    “滋味如何?”


    “迴皇上,那種感覺……不怎麽好。”


    “是不是很苦?”


    “苦倒還罷了,隻是……”


    金英臉上盡是唏噓之色,說道:“漂泊在海上,心中總有一種無力感,真的是……生死全憑天意,奴婢說出來不怕皇上笑話,那時候,是真的熬不住了……”


    朱祁鎮點了點頭,緩緩道:“兩個月就已經熬不住了,可是,彭卿家的船隊卻走了兩年,去了萬裏之外的木骨都束,他們又是怎麽做到的?”


    “彭大人確實……辛苦……”


    金英實在無話可說,當麵打臉,這好嗎?


    朱祁鎮仍然站在甲板上,看著模糊的海岸線,他可以明顯感覺到,船身的速度很快。


    在兩個鍋爐的驅動下,鐵甲艦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風帆動力。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可是,隨著速度的提升,船上的官員們卻感覺到愈發恐慌。


    他們大多習慣了腳下是瓷實的大地,如今漂浮在海上,心中不安也是正常的。


    朱祁鎮轉身離開,卻沒有進船艙休息,而是巡視起了船上的每一個位置。


    燃料艙中,船工們赤裸著上身,全都是汗流浹背,如同被水浸透一般。


    這些人大多並沒有見過皇上,而且,因為手裏幹著活,嘈雜聲中,也沒注意到有人來了。


    金英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皇上來看望大家夥了!”


    得知皇上突然跑來燃料艙,大多數人有些始料未及,行禮的時候手裏還拿著鐵鏟。


    “叩見皇上!”


    “叩見皇上!”


    朱祁鎮擺擺手:“不必多禮!”


    眾船工緊張地站起身,卻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鎮笑笑,道:“大家辛苦了,等試航結束,全都有賞!”


    眾人再次愣住,金英趕忙上前道:“還不謝恩!”


    “謝……謝皇上!”


    “謝皇上!”


    朱祁鎮看著大家不知所措的樣子,便說道:“好了,都去忙吧!”


    說完之後,轉身離去。


    因為再不走,鍋爐就停了!


    船工們反應過來,卻有些感覺……不可思議。


    “剛才那個……真的是皇上?”


    “可不是嘛,你沒看到金公公陪在身邊,這天底下還有誰敢讓金公公陪同?”


    “快……快添煤!”


    “哎呀,給忘了……”


    在駕駛艙,舵手們正拿著海圖研究。


    出海遠洋必須得有較固定的航線,因為未知的海域存在很多風險,比如說洋流、暗礁,因此,最安全的航線就是沿著海岸線前行。


    這樣的話,必須熟悉掌握近海的情況,比如說,什麽時節可以借助洋流,哪座島上可以補充淡水,還有風向風力的變化,都是無數次出海經曆總結出來的。


    當初彭清堅持翰林院文史館的資料有誤,就是因為他祖上就曾出海遠行,掌握了很多海上的資料。


    而且,他也甚至這些信息的重要性,但凡有一處出了問題,都將是巨大的風險。


    “叩見皇上!”


    終於,有一名舵手迴頭的時候,發現眼前有個人。


    他甚至後退了一步才看清,原來是皇上。


    朱祁鎮伸手將此人扶住,然後對著一臉驚愕,還沒反應過來的眾人說道:“朕就是來看看,你們該忙什麽就忙什麽,都別行禮了。”


    眾人更加錯愕,見了皇上不行禮,這是什麽規矩?


    金英便說道:“都愣著做什麽,還不把輿圖拿出來,給皇上看看?”


    “哦,這裏,這裏是……”


    掌舵拿著輿圖,很明顯,他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磕磕絆絆。


    “是……到了……”


    “別緊張!”


    朱祁鎮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看向輿圖,上麵剛剛標記了一處位置。


    “現在是這個位置嗎?”


    “迴皇上,是……是的!”


    此次試航的終點是福州,從寧波出發,大致一千多裏路,走陸路的話,尋常的馬車至少需要半個月。


    不過,從輿圖上看,鐵甲艦的速度竟然比想象中要快多了。


    “若是不停歇,持續航行,多久能到?”


    “迴皇上,按照原定航行,保持兩個爐子交替運行的話……大概一天一夜就到了。”


    嘶——


    朱祁鎮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個速度已經堪比火車。


    他實在沒想到,大明第一艘鐵甲艦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從寧波到福州,行船一天一夜便至,這樣的事,若放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可是,今天就真的實現了。


    就算鐵路修通,火車的運力也遠不及輪船。


    朱祁鎮發現,自己竟然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驚到了!


    果然,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啊……


    鐵甲艦很穩,比起寶船要穩的多,不過,仍然免不了有些搖晃,若是不習慣的,時間久了便會出現頭暈、惡心的情況,也就是……暈船了。


    朱祁鎮再次看向艙裏的船員,在這裏,很多人站都站不穩,可是他們,卻都在不知疲倦地工作著。


    也正是因為有著這樣一批人,鄭和號才能夠建造完成,這其中的過程說起來容易,可是,做起來就難了。


    在聖旨下達的時候,誰也不敢保證,鐵甲艦真的可以研製成功。


    如果無數人傾盡所有,最後卻失敗了,那又怎樣?


    最令人佩服的,也正是這群人,他們並不知道前麵的路通向哪裏,也不知道走的方向對不對,卻義無反顧地前行著,摸索著,經曆了無數的日日夜夜,終於,他們成功了!


    朱祁鎮心中感慨萬分,對金英說道:“試航結束後,寧波造船廠要擴大規模,朕希望在三年之內,看到一支鐵甲艦隊。”


    金英趕忙迴道:“奴婢定不負皇上所托,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要把皇上的鐵甲艦造出來!”


    朱祁鎮看著他,緩緩道:“你再說說看,眾卿之中,誰可執掌此艦隊呢?”


    金英猛地一愣,眼神中突然湧出一絲沒落的神色。


    但是,這種眼神立刻消失不見。


    “茲事體大,皇上還是應該和內閣商議為好,奴婢不敢妄言。”


    朱祁鎮輕笑道:“無妨的,隨便說說。”


    金英想了又想,然後說道:“奴婢以為,彭學士比較合適。”


    “彭清有遠航的經驗,但是,他現在總覽大明海事,再加上他的年紀也大了,並不適合常年出海。”


    “那就……貝翰林深受彭學士真傳,理應他來接手較為合適。”


    “貝琳現在管的事更多,天底下所有科研,都歸到科學院,一個蒸汽火車都夠他忙的了,哪還有精力出海?”


    金英思來想去,又說道:“石亨將軍長期在海外作戰,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石亨打仗可以,後期給他調配一艘鐵甲艦,但是,若將整支艦隊交給他……”


    朱祁鎮眼中投射出一絲異樣的神色,緩緩道:“合適嗎?”


    金英猛地想起,石亨曾有過謀反的經曆……


    “是奴婢欠考慮了,請皇上恕罪!”


    朱祁鎮擺擺手,道:“朕都說過了,無妨的,就當是閑聊吧。”


    可是,金英卻不敢吭氣了,既然怎麽說都不對,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皇上有人選!


    自己猜的人,不是人家想要的那個……


    他頓時犯了愁,到底誰合適的?


    難道是……郕王?


    自太宗皇帝以來,大明朝嚴禁藩王掌兵,皇上對郕王已經開了先例,按理說,現在該提防些才是,你倒好,還要給人送一支鐵甲艦隊,這可能嗎?


    難道你就不怕郕王開著鐵甲艦,直接從天津登陸,直取京師……


    不對,不是郕王,那會是誰呢?


    金英絞盡腦汁,卻仍想不明白。


    朱祁鎮突然迴過頭,問向袁彬:“袁卿家,你來說說看,誰來指掌這支艦隊比較合適?”


    袁彬趕忙迴道:“臣不知!”


    朱祁鎮笑道:“怎麽,怕說錯了,朕會怪罪?”


    袁彬低著頭:“臣真的不知道!”


    “是不知道呢,還是不想說?”


    袁彬無奈了,看向金英,道:“比起方才說起的三個人,或許,金公公更為合適些……”


    金英突然愣住,整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朱祁鎮卻隻是飽含深意地看著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一邊還說道:“困了,睡覺去!”


    天色慢慢變暗,由於這一次試航的目的主要是測試鐵甲艦的性能,夜晚並沒有靠岸,而是繼續航行。


    這可苦了隨行的官員們,雖然艙室已經做的盡可能密閉,可是,蒸汽爐一開,整個船身都在震動,那聲音就好像穿透到了骨子裏,大多數人根本無法睡覺。


    倒是那些船員們,輪值休息的時候,睡的酣暢淋漓。


    朱祁鎮也困了,他的睡眠質量還不錯,躺下就著。


    睡夢中,似乎聽到有人說什麽很窮的島……


    唿!


    他猛地坐起來,喊道:“來人!”


    樊忠就在外麵值守,聽到聲音,打開艙門進來。


    “皇上!”


    朱祁鎮看了看外麵,天剛剛亮,太陽還沒有升起。


    “去叫金英,讓他立刻來見朕!”


    “是!”


    “等一下!”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還是朕過去一趟吧!”


    說罷,他隨便穿了件衣服,快步向著舵艙走去。


    金英一宿沒睡,此時正和舵手們盯著輿圖,觀察航路。


    他必須保證此番試航萬無一失,因為皇上在船上!


    朱祁鎮帶著樊忠來到舵艙,老遠就喊道:“金伴伴,快取輿圖來!”


    金英覺得有些詫異,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心中暗道,皇上什麽時候起這麽早了?


    該不會是……行船顛簸,沒睡好?


    皇上最討厭別人打擾他睡覺了,這可咋整……


    他隻好將輿圖鋪開,指著上麵的航路,說道:“皇上請看,這是我們現在的位置,按照現在的航速,還有一個時辰便可抵達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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