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火車站。


    蒸汽火車發出嗚嗚的轟鳴聲,緩緩靠站。


    寧王接到皇上出巡的聖旨,早早就從成都府跑過來,率應天府諸位官員在車站迎駕。


    火車停下,率先下來的是一隊錦衣衛。


    袁彬四下查看,確認沒有危險之後,迴身敲了敲車廂的門。


    車門打開,朱祁鎮在樊忠等人的陪同下走出火車。


    從北京到南京,大約是兩千裏出頭,在後世,坐高鐵隻需要不足半天的工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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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原始的蒸汽火車時速隻有五十公裏左右,足足跑了兩天兩夜。


    對於朱祁鎮來說,簡直是龜速,太煎熬了。


    可是,在其他人卻相當興奮,好似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因為火車不需要休息,隻要在沿途站點補充煤炭,就可以持續奔跑,不知疲倦。


    而且,火車是載人拉貨的,試想一下,如果發生戰事,一車車的兵馬、武器裝備、糧草輜重不間斷地運到前線,對方還沒開打就投降了。


    打仗不僅僅比拚人數和裝備,更重要的是補給。


    當年太宗皇帝北伐蒙古,南征安南,每一次大戰都需要準備半年以上的時間。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軍出征之前,還需要一支先鋒隊出去探路,開出一條糧道。


    這條糧道將關係著整個戰局的走勢,當初土木堡一戰,明軍的糧道就是被瓦剌截斷,導致大軍被圍困,若非朱祁鎮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叫門皇帝的曆史就要重演。


    可是,有了鐵路和火車,一切都變了。


    無論何時何地發生戰爭,朝廷的兵馬朝發夕至,輜重補給源源不斷,對麵還怎麽打?


    寧王上前,恭敬道:“臣等恭迎皇上出巡!”


    朱祁鎮走出火車,長出一口氣,說道:“坐了兩天兩夜,可累死朕了!”


    這倒不是他矯情,實在是……這個時代的火車,壓根就不會考慮舒適性,即便是最豪華的甲字號車廂,也隻是擺設華麗,座椅寬敞些而已。


    整個車廂就好比一個巨大的鐵罐頭,噪音大就不說了,關鍵是空氣流通極差,而且,由於車廂靠前,火車頭蒸汽機的煤煙一個勁往裏灌,時間久了,熏得人反胃。


    朱祁鎮在眾人的陪伴下走出車站,此時正值春末夏初,頗有一種“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韻味。


    寧王不住賠笑,道:“皇上辛苦了,臣等準備了宴席,給皇上接風洗塵。”


    “宴席就算了,鋪張浪費,不可取!”


    朱祁鎮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諸位卿家的心意朕心領了,咱們先幹正事,迴頭朕還想在江南多走一走,看一看呢!”


    寧王是個既擅於攻心之人,聞聽此言,心中立刻犯起了滴咕。


    所謂的正事,就是巡視鐵路而已,說實話,讓皇上來這一遭,主要是為了走個過場。


    甚至他都沒想到,皇上真的親自跑來了。


    不過,來了也好,鐵路,新政,都是民計民生,皇上來了,顯得重視。


    如此一來,鐵路局的股票更要大漲了!


    因而,當他得知皇上出巡的消息,興奮度三天三夜沒睡著覺。


    這哪裏是皇上啊,分明是一條金龍,從鐵路上走過,有著點鐵成金的超能力!


    可是……在江南多走一走,看一看,是什麽意思啊?


    去哪走,看什麽?


    轉念再一想,江南能有什麽?


    美女啊!


    皇上現在二十多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來到江南,不去秦淮河畔看美女,難道去看風景?


    可是,萬一被後宮那些皇後嬪妃們知道了……


    算了,不想了,到時候我作為皇叔,拉下臉,親自來背這口鍋就是了!


    “皇上一路勞頓,臣建議,還是先到行宮休息一下,明日再去巡視鐵路。然後,臣陪著皇上四處走走,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朱祁鎮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傍晚了,便說道:“也好,卿家去安排一下,明日朕去鐵路局,親自慰問大家。”


    寧王趕忙頷首:“臣遵旨!”


    朱祁鎮一路迴了行宮休息,寧王卻不敢怠慢,先是吩咐下去,鐵路局上下準備迎接聖駕,然後,便去了秦淮河畔。


    雖說秦淮河畔的歌女聞名天下,可這畢竟是皇上,他要親自選幾個有姿色的,免得讓那些庸脂俗粉掃了皇上的雅興。


    此時的秦淮河,正是瘦馬流行之際,一眼望過去,十個女子中,有八個都是瘦弱不堪,還有兩個是麵黃肌瘦……餓的!


    養瘦馬是這個時代一種畸形審美的代稱,有錢人會把貧苦家庭中麵貌姣好的女孩買迴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後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以此從中牟利。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


    文豪趙翼在《陔餘叢考養瘦馬》中有言:“揚州人養處女賣人作妾,俗謂之養瘦馬。其義不詳。白香山詩雲:莫養瘦馬駒,莫教小妓女,後事在目前,不信君記取:馬肥快行走,妓長能歌舞,三年五年間,已聞換一主。宋漫堂引之,以為養瘦馬之說本此。”


    也不知為何,那些達官顯貴就喜歡瘦的,越瘦越好,因此,瘦馬的瘦,既有天生體弱的原因,也是被刻意餓出來的。


    寧王來到河畔,直接尋到最大的畫舫。


    這座船是由寶船改裝而來,上麵有三層樓高,凋梁畫棟,極為奢華。


    出門迎客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看到寧王氣度不凡,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


    “大爺,您好久沒來了!”


    寧王愣了一下,心說我啥時候來過?


    隨後便反應過來,這套說辭隻是老鴇拉客的技巧,見到麵生的,都會這麽說。


    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聽別人說,你這裏是秦淮河的門麵,怎麽講啊?”


    “哎幼,大爺,您可說著了,我們這座畫舫可是官船改裝的,豈是那些小漁船可比的?”


    “誰問你船了?”


    寧王臉色略顯不悅,我來到你這裏,是為了坐船嗎?


    老鴇趕忙賠笑:“大爺說的是,咱們這裏的姑娘啊,個頂個的美貌,尤其是憐香姑娘,乃是今年的花魁,每日慕名前來的名人學子不計其數……”


    此人甚是聒噪,接下來的話,寧王也沒怎麽聽,隻知道有個花魁叫什麽憐香姑娘。


    聽這個名字就不咋樣,憐香惜玉,俗不可耐!


    “那就叫出來,讓本王……咳咳……”


    寧王差點說漏嘴,趕忙假裝咳嗽。


    幸好,那老鴇一直在絮絮叨叨講述他們的憐香姑娘有多好,多漂亮,什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緊接著話鋒一轉:“大爺有所不知,每日求見憐香姑娘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您若是有興趣,需要預約才是。”


    寧王眉頭一皺,老子見皇上都沒預約過,來你這裏,竟然還要預約?


    “不過是一名歌女,還需要預約?”


    “實在是抱歉,預約的人,已經排到十天之後了,您看……”


    聞聽此言,寧王當場就要翻臉,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是來給皇上找樂子的,若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情,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算了,還是不要跟這些人一般見識。


    啪!


    隻見他從懷裏摸出一遝銀票,都是百兩的麵額,足足有十張,直接摔在一旁的桌子上。


    老鴇子兩眼發直,趕忙閉嘴。


    寧王澹澹道:“還需要預約嗎?”


    “不,不用了……”


    老鴇小心翼翼地收起銀票,看對方根本不屑一顧的樣子,心中暗道,這次遇到財神爺了。


    “您樓上請!”


    老鴇子親自頭前引路,寧王跟著她邁步上樓,來到一間房門前。


    “姑娘,有貴客!”


    寧王進門之後,老鴇子知趣地離開,可是,隻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寧王就出來了。


    老鴇有些意外,這麽短的時間,一支曲都沒唱完,怎麽就出來了?


    憐香姑娘可是生的國色天香,莫不是這位……不行?


    她眼中難掩異樣神色,再次端詳起此人,心中暗道,看起來歲數不大啊,也就三十歲上下的模樣,怎麽就不行呢?


    是不是應該趁此機會,給他推薦點祖傳秘方……


    “你過來!”


    “啊……”


    老鴇正在胡思亂想,卻看到對方向她招手。


    緊接著,寧王又掏出五張銀票,說道:“你這艘船,包括船上的人,我包三天!”


    老鴇眼睛死死地盯著銀票,這一次的麵額不是一百兩,而是一千兩,也就是五千兩銀子!


    “大爺,您是……要招待什麽貴客嗎?”


    “不錯!”


    寧王點點頭,道:“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要再營業了,這是一半的酬勞,三天之後,再給你一半!”


    老鴇感覺自己在做夢,五千兩銀子,還隻是一半。


    三天就能賺到一萬兩,做夢也不敢這麽做啊!


    她伸出略微顫抖的手,哆哆嗦嗦接過銀票,然後用同樣顫抖的聲音說道:“您……您盡管吩咐!”


    寧王想了想,說道:“憐香姑娘自是不必多說,你這裏,還有別的姑娘嗎?”


    “有,有的!”


    老鴇當下將畫舫中所有的姑娘叫出來,至於那些正在接客的,直接把客人趕走……


    開玩笑,那些窮酸書生,一個個自詡風流倜儻,掏銀子的時候卻摳摳搜搜,便是坐上一天,也拿不出幾兩銀子,怎麽跟這位財神爺相提並論?


    寧王在這些女子中,又選了四名麵容姣好的歌女,算上憐香姑娘,共五人,心說應該夠了。


    可是,終究不放心,誰知道皇上是什麽審美,萬一五個都看不上,自己這鐵路局還開不開了?


    於是,又從其他畫舫選了八名女子作為後備,心說這次應該夠了。


    他在秦淮河畔兜兜轉轉,這裏平日裏出入的都是一些達官顯貴,或者風流才子,自己再派些人手,理應不會出什麽問題。


    至於那艘畫舫,提前讓自己的侍衛守在船上,並將端茶遞水的船工都換成了自己人。


    所有的一切準備妥當,就等明日聖駕幸臨,這才滿意地離去。


    翌日一早,朱祁鎮帶人來到鐵路局,開始巡查。


    說是巡查,其實就相當於慰問,反正就是這裏瞧瞧,那裏問問,然後沿著鐵路沿線走一走。


    鐵路局的匠人和南京城的百姓們得知皇上親臨,一個個激動地熱淚盈眶。


    皇上啊,活的!


    當初白蓮教造反的時候,皇上親自帶兵剿滅,那時候有些人僥幸一睹龍顏,不過,更多的人隻是聽說而已。


    據說在當時,白蓮教召喚天兵天將下凡,一個個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勢不可擋。


    可是,皇上親自來到陣前,隻吹了一口氣,那些人頓時被破了神功,最後落得大敗。


    反正在民間,經曆過各種添油加醋之後,真是的戰況早就被人遺忘,而皇上吹氣破神兵的傳言,卻被傳的神乎其神。


    朱祁鎮卻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麽神。


    他隻是看到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心中甚感欣慰。


    作為皇帝,他要做的是給世人指明道路,接下來的事,自然會有人去做。


    比如說鐵路局遇到的一些技術難題,此時已經不需要自己過問,貝琳就已經一一解答了,而且,針對當下的局麵提出了很多意見和建議。


    至於唐行古這個左都禦史,一路上,準備了好多個問題,畢竟自己是禦史嘛,總要提些問題出來。


    若不時時刻刻尋找點存在感,豈不是成了小透明?


    可是,到了現場,聽到貝琳和對方交流的時候,便沉默了。


    隔行如隔山,人家討論的問題他壓根就聽不懂,思來想去,還是算了,這裏不是自己的戰場,就當個小透明吧!


    一天的行程下來,朱祁鎮很滿意,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這才是自己想要的大明。


    按照內閣和禮部商議的行程安排,本應繼續向西南,一路抵達成都府,巡視整條鐵路沿線。


    可是,既然出了京師,自然不會再受這些約束,至少先玩幾天再說。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來到江南,若不好好逛一逛,豈不是辜負了這般美景?


    寧王湊上前來,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小聲道:“皇上請放心,臣已經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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