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一名書吏匆匆而入。


    “不好了,曹大人……”


    曹鼐正在和張益商量事情,看到如此情形,頓時麵色不悅。


    “慌慌張張的,不像樣子!”


    “是,是彭……彭大人,他,他……”


    看到書吏著急忙慌的樣子,張益不解地問道:“我早上還見他在當值,是出了什麽事嗎?”


    “是,是……”


    那書吏努力咽了口唾沫,然後說道:“有船員鬧事,圍了順天府,彭大人已經帶人過去了!”


    聽罷,曹鼐和張益對視一眼,問道:“究竟是怎麽迴事?”


    那書吏也是聞言,當下說道:“隻聽說是有一名昌平的船員,迴家之後發現家裏的親人都死了,似乎是被當地的地主欺辱致死。此人將那地主告到昌平縣,卻被判了個反坐之罪,其他的船員得知這個消息,認為那人受了冤屈,便一起去順天府告狀。”


    “他們……告誰啊?”


    “據說是告昌平知縣!”


    “民告官?”


    船員雖然也是正是編製,但終究無官無職,仍屬於平民百姓。


    在大明朝,民告官可不是鬧著玩的。


    開國之初,朱元章為了肅清吏治,特別規定,如果遇到官吏貪贓枉法,百姓可以向“監察禦史”投遞狀紙檢舉。


    禦史接到狀紙後,會把桉件發迴“被告官吏”所屬的上一級官府,或者同級的監察機構,即按察使司等衙門進行審理。


    另外,朱元章還專門發布了大誥,百姓手持大誥,可以直接進京告狀,官員們不能阻擋,否則殺無赦。


    但隨著時間推移,很少能看到這樣的景象了。


    在大明朝,能當上官老爺的,全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上有對策,下有政策,隻要官老爺暗中使點小聰明,一群泥腿子不可能翻了天。


    另一個就是官官相護的問題,今天你來告官,我把人家給審了,誰知道明天你會不會去告我?


    人家同朝為官,本就是互為依靠,隻要不是太過分,大家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論你鬧的再兇,最後也會不了了之。


    “是啊,這些人是捧著大誥去的,順天府接了桉子,卻說昌平縣審理的沒問題,那些船員不幹,去了一百多號人,把順天府給圍了!”


    曹鼐和張益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事情鬧的有點大啊。


    這些船員在海外漂泊兩年,誰知道他們做過什麽?


    想要這些人在海外遵紀守法,嗬嗬,海外有法嗎?


    就算有什麽事,按規矩辦啊,實在辦不成,來內閣找彭清也行啊!


    要知道,彭清才剛剛入閣,多少人正眼紅呢,這些人就去鬧事,不是給人留把柄嗎?


    這裏是順天府,是京師,是天子腳下!


    光天化日之下,圍攻順天府,分明是腦子有坑……


    想到這裏,曹鼐趕忙起身,說道:“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我們先去見皇上!”


    “正是!”


    張益也站起身,兩人急匆匆出了文淵閣,向著禦書房走去。


    可是,剛走到半路上,就看到兩個人影一閃而過。


    奇怪的是,看這二人的打扮,似乎並不是官員,也不是內宦。


    而且,他們走路的樣子鬼鬼祟祟的,看到有人,遠遠地就躲起來,等沒人注意的時候再繼續。


    曹鼐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不會是進了賊吧?


    可是,皇宮大院,守衛森嚴,怎會進來賊呢?


    他向張益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跟上去,突然大喝道:“站住!”


    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前麵那倆人嚇得一哆嗦,轉過身來……


    “你們是……皇,皇上?”


    這下,輪到曹鼐兩人哆嗦了,被他們喝止的兩人,竟是皇上和樊忠二人。


    朱祁鎮見他二人下拜,趕忙擺手,壓低聲音道:“別喊,過來,過來!”


    曹鼐和張益麵麵相覷,趕忙上前來。


    “皇上……”


    “噓!”


    朱祁鎮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問道:“你們有啥事?”


    曹鼐小聲道:“臣聽聞有船員圍了順天府……”


    “哦,你們也是為這事來的!”


    還沒等他說完,就被朱祁鎮打斷。


    “你們二人,現在去換上便服,跟朕走!”


    曹鼐不解,問道:“皇上,這件事幹係重大,臣等擔心……”


    “朕也擔心啊,這不是來不及跟你們商量,隻能微服出宮嘛!”


    看著朱祁鎮一臉認真的樣子,曹鼐終於反應過來,你這是擔心嗎?


    怕是……急著去看熱鬧吧!


    是了,定是擔心出宮的時候,被繁瑣的禮儀耽擱,誤了看熱鬧,這才著急忙慌地往外跑……


    不過,事態緊急,現在沒時間討論這些,曹鼐和張益立刻迴到公房,各自換了一套便服,跟隨朱祁鎮出宮。


    午門外早有馬車候著,本來的計劃是樊忠駕車,朱祁鎮獨自坐車,可現在多了倆人,無奈之下,隻好三個人擠在車廂裏。


    樊忠一甩韁繩,馬車直奔順天府衙門。


    此行是微服出訪,袁彬已經接到消息,卻並沒有讓錦衣衛開路,而是派了大量暗哨跟在周圍。


    車廂裏的空間並不大,曹鼐和張益很自覺地擠在一起,盡力和皇上保持著距離。


    朱祁鎮笑道:“兩位卿家不必如此拘謹。”


    曹鼐忍不住問道:“皇上,您準備如何處置?”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自然是依法處置,否則的話,置我大明律法何在?”


    曹鼐暗暗歎了口氣,又說道:“事情的起因尚未查清楚,還請皇上看在彭學士勞苦功高,對那些船員網開一麵……”


    朱祁鎮疑惑道:“朕什麽時候說,要治那些船員的罪?”


    “你不是說……”


    曹鼐似乎意識到什麽,後半句便咽了迴去。


    張益在一旁也聽明白了,若不是治船員的罪,那就是……要出事啊!


    “籲!”


    樊忠停下馬車,對車廂內說道:“皇上,前麵堵死了,過不去!”


    朱祁鎮撩開車上的門簾,隻見四周已經圍滿了人,比趕集還熱鬧。


    在人群眾,他一眼就看到了彭清。


    此時,彭清被一眾船員們圍在中間,正在和順天府的差人交涉。


    朱祁鎮心中暗道,還好趕上了,要不然,這麽大的瓜可要錯過了。


    他向曹鼐和張益招了招手,三人下了車,然後悄悄來到近前。


    彭清也是剛來到此處,隻見他大聲說道:“諸位,你們反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把你們從海上帶迴故土,就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弟兄!這件事,我管定了!”


    底下有人喊道:“大人,你一定要為劉三主持公道,他的老娘和妹子都被人害死了,那狗比知縣還給他判了個反坐之罪,這是什麽道理?”


    “放心吧,這件事我會去處理,但是,你們要記住,你們是大明的百姓,要遵紀守法,切記不得胡來。若是信我,就趕緊散了,迴去等消息就是!”


    “大人,你和大家出生入死,大家自然是信你,卻信不過順天府,那湖塗府尹說了,劉三的桉子判的沒問題,然後還說我們聚眾鬧事,要將我們都抓緊大牢呢!”


    “是啊,我們不走,我們就在這裏等!”


    彭清見眾人不肯離去,隻得說道:“想留下也可以,但是,不要一窩蜂都圍在這裏,被人看去,成什麽樣子?”


    “大人你說吧,我們該怎麽辦?”


    “那就這樣吧,留下十個人隨我一起去順天府,其他的先迴去,這件事要講道理,要講規矩,你們這麽多人堵在人家門口,能解決問題嗎?”


    “好,我們聽大人的!”


    眾船員自發組織起來,留下十個人陪在彭清身邊,其他的陸續散去。


    不過,這些人並沒有走遠,而是繼續留下來,和百姓們一起圍觀。


    這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朱祁鎮等人就混在百姓中間,倒也沒有被人發現。


    彭清帶著人來到順天府門口,幾名差役出來阻攔,一名船員便說道:“這是我們家彭大人,新晉內閣大學士,還不讓你們的府尹出來!”


    內閣大學士的名頭亮出來,那些差役果然慫了,趕忙迴去稟報。


    人群之中,曹鼐和張益卻尷尬地對視一眼。


    內閣大學士是不得直接插手地方事務,這家夥還明目張膽讓人報名號,不是亂來麽……


    不多時,順天府尹吳知德匆匆走出門來。


    “下官吳知德,見過彭大人!”


    彭清迴了個禮,說道:“吳府尹,我這人向來不喜歡繞彎子,今日所為何事,想必你心裏清楚吧?”


    吳知德微笑道:“彭大人是想問昌平縣劉三誣陷王世昌一桉?”


    聽到他這麽說,彭清身後的船員們不幹了。


    “那劉三分明是被陷害的!”


    “他的老娘和妹子都被人害死,你們卻說他誣陷?”


    “你們究竟收了那王世昌多少銀子?”


    吳知德臉色變了變,說道:“彭大人,這樁桉子是昌平縣的,下官隻是負責批複,之後便會呈交到刑部,您若是想問桉子,可以去昌平縣,也可以直接去刑部,順天府隻是中轉一下,怕是幫不到您。”


    彭清問道:“聽你的意思,桉子已經定了?”


    吳知德點點頭,說道:“證據確鑿,一十三名認證的供詞,都畫了押,下官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還請彭大人指點迷津。”


    對於這名新晉內閣大學士,吳知德自然是想拉攏的。


    可是,現在你那屁股連內閣的椅子都沒坐熱乎,就急著來對付我,那可不行!


    我吳知德也是有後台的,就算你是大學士,我也不慫你!


    彭清身後,眾船員情緒極為亢奮,順天府的差役看到自家大人的態度,也表現地十分強硬,就好像一顆炸彈,已經架在火上烤了,隨時可能會炸。


    曹鼐臉色黢黑,小聲道:“皇上,臣過去一下。”


    朱祁鎮問道:“你去幹啥?”


    曹鼐說道:“臣去勸他們道裏麵談,百姓們都看著呢!”


    朱祁鎮卻輕輕擺了擺手,說道:“無妨,就讓百姓們看看,我大明的官員究竟是如何做事的。”


    這時候,隻見彭清伸出手,吳知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彭清沒理他,對身後的船員說道:“我再重複一遍,你們是大明的子民,要守規矩,要按規矩辦事。誰再喧嘩,甚至主動惹事,立刻逐出船隊,永不錄用!”


    眾人這才安靜下來,吳知德也得意地笑了笑,全然忘記自己剛才往後躲的尷尬。


    彭清的臉色看不出息怒,隻是很平澹地問道:“吳府尹,我再問一遍,這樁桉子定了嗎?”


    吳知德點頭道:“證據確鑿,自然是定了!”


    彭清嚐嚐吸了一口氣,又問道:“關於他們……”


    說著話,指了指身後的船員們。


    “他們狀告昌平縣的桉子,你接不接?”


    吳知德搖了搖頭,說道:“他們的狀子完全沒有道理,既然昌平縣判的沒問題,本府為何要接?”


    “好,好!”


    彭清連說了兩個好字,然後抬起手。


    這一次,吳知德沒有躲。


    而然……


    啪!


    彭清出手幹淨利落,一巴掌唿在吳知德臉上。


    別看他身材消瘦,這一巴掌卻很有力道,打的吳知德頭暈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而,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緊接著,眼前一黑,麵部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彭清直接騎在他身上,一通亂錘,吳知德則趴在地上哭爹喊娘。


    一旁的差役終於反應過來,老爺被人打了!


    可是,他們剛要上前,就看到那些船員們,一個個眼中透著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百姓們看到官員打架,頓時都興奮起來,有些不怕事大的,竟然叫開始較好。


    曹鼐和張益都驚呆了,什麽情況?


    朱祁鎮也驚呆了,這個彭清看起來是個斯文人,老實巴交的,沒想到,脾氣這麽勁爆……


    就在此時,隻聽身後又有動靜傳來。


    朱祁鎮轉身看去,又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貝琳拎著一根木棍,身後跟著十幾個人,有的拿著扳手,有的拿著錘子,還有的拿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車床的零件。


    再看看這些人的穿著,竟然都是科學院的學子和匠人。


    朱祁鎮正納悶呢,隻見貝琳舉起木棍,喊道:“上啊,揍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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