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中劃過一絲感動,又驀地有些酸楚,看著麵前如花似玉的少女,胸口的感覺難以複述。她曾數年榮華,數年流離,兜兜轉轉,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幾乎已不知經過了多少個。可這麽多年,最終,卻隻留下了這麽一個衷心的……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突然想到了如笑——那個她生命裏第一個,為她死去的女孩兒。她不知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有沒有感到後悔。她明明尚處青春年華,未來無數的光陰,還有無數種的可能。她隻知道,在她死的那一刻,她真的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純良愚昧,痛恨自己的無能與膽怯。那些在她生命裏為她犧牲的每一個人,都比她勇敢,也都比她更值得好好活下去。


    所以,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人因她而痛苦,而受傷,甚至去死。


    “傻瓜……”


    嘆了口氣,她忍住了幾乎流下的淚意,對她輕笑,“死又不是什麽有趣的事情,哪有人,會一心想著去死的。”


    昏暗的光線為她的素顏照了一抹淡淡柔和,她的話語卻十分堅定,“琉畫,你可還聽我的吩咐?”


    她隻是流著淚,拚了命地點頭,轉念似乎明白她要做什麽,眸中瞬時閃過一絲驚慌,方想搖頭,卻已被她的話語輕輕截住,鄭重道:“那我命令你,你得好好活著。”


    無論替她也好,或是替那些已為她逝去生命的人也好,她必須活著,亦要帶著她最後的希望活下去。


    “我還有事情囑託給你,很重要,你必須要完成。事情完成之前,你絕不可以再有這樣的念頭。”


    琉畫幾乎呆住了,淚水都忘了流墜,定了半晌,訥訥道:“那娘娘您呢?”


    她?


    慕容素微怔了怔。


    ——卻至最終也沒有迴答。


    不由自主地,她復又望向了籠中的那隻翠鳥,碩大的雕花木籠精緻而華麗,任它上下隨意翻飛,卻怎般都無法逃脫。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真想它可以撞破那個牢籠,朝著它嚮往的地方飛去。它該有屬於自己的天空,更大更廣的天空。


    生命裏有無數選擇,選擇放棄,選擇生死,選擇安定,選擇漂泊。而這一刻,她無疑是選擇了最決絕、最無法轉寰的一種。她終是將自己永遠鎖在了那個牢籠。


    第142章 告別


    人一旦有了決定,心中便會不由變得平靜。不需再顧慮外界的喧囂紛擾,隻需靜靜等待結局的到來,便好。


    之後汝墳殿的那一段日子於他人看來,似乎可作辛苦。由於賜死令的旨意,便連整座汝墳殿的供給都差了很多。人人隻道那白昭儀真的可憐,明明乃是一國公主出身,卻落得家亡國破,流落藝姬,拚了命終於又成了人上之人,又一朝摧折,被賜以極刑死罪。自眾人而見,她似乎從未做錯過什麽,可偏偏懷璧其罪,終是令人不已唏噓。


    可對於慕容素而言,這一段日子卻是出奇的安詳平靜,許是早就經過了冷宮與雲水村的生活,而今的生活於她,反而便不是那麽難過。她甚至已忘記了不遠處等待自己的死路,每一日采露烹茶,對燭剪花,悠然而淡漠。


    這段時日李祁景來過,沈妙逸來過,與她這數年稍微交好的陳淑容等宮妃來過,卻都被她駁了過去,紛紛閉門不見。按照她的說法,她不願將自己的死作為一種儀式,更不喜那種淒涼感慨的告別。她的一生,似乎一直都在與別人告別,一直都在重複著再見。可是那些人紛紛走了,再也不曾見過,隻剩下她自己,去獨自去麵對這個世界。


    未過幾日,廣常來過,卻破天荒不曾得到她的拒絕,那一天她將琉畫屏退至殿外,與廣常說了很久的話。琉畫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什麽,隻是在廣常離去時,卻分明望清了他緋紅的眼眶與隱忍的神情。即便不去測想,她也大抵可猜到了些許。


    可就自那之後,琉畫卻發現,慕容素竟愈來愈孤僻,也愈來愈沉默。起初每一日還與她說上幾句話,可逐漸的,她越來越不說話了,甚至連日常隨侍都不再允她跟綴。琉畫心中不安,卻無可奈何,好在她再不曾提出讓她走這類的話語,令琉畫稍有安虞。


    隨著刑期愈近,琉畫心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盛,她還尚未察覺因由,這一日晨起,慕容素已率先令她去宮苑採集春花。她命令琉畫去尋六瓣桃花,需集齊整一百朵。還不等她詢問緣由,慕容素卻已將她隔出了殿門,並下令未齊不允歸迴。


    望著掌中的竹筐,不知為何,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升騰,琉畫不禁心泛擔憂。


    ·


    “侯平。”


    殿內傳來一聲輕喚。靜了片傾,有人乖順地步至身側,畢恭畢敬地跪伏。


    “替朕斟杯茶。”李復瑾沒有抬眼,隨手指了指麵前的茶盞,目光始終停在掌中的奏摺之上。他話音落了片晌,對麵的人卻一直沒有動作,不由瞥去了一眼。


    “是你?”年輕的小內監平靜跪在麵前,他不禁有了些詫異,“怎麽是你,侯平呢?”


    頓了頓,廣常平聲答:“稟陛下,陛下著候侍衛至敬北王府,候侍衛尚未歸迴。”


    李復瑾怔了一下,隱約似思起仿若是有這一廂事,不由輕揉了揉眉心,微微一嘆,“好吧,你下去吧。”


    他卻不曾應聲而退,背脊筆直,目光靜靜垂落膝前一尺的地方,無端透著某種決絕。


    “還有什麽事?”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任何動作,李復瑾不禁有些怪異。


    “陛下。”廣常靜靜屈身,以額觸地,而後靜聲道:“稟陛下,奴才此番,來向陛下辭行,望陛下恩準。”


    李復瑾的指尖微微頓住。


    停了片刻,他復又抬起頭,眸目間沒什麽情緒,“你說什麽?”


    垂在身側的拳悄然收緊,廣常神情平靜,沉靜道:“望,陛下恩準。”


    靜盯著他盯了好一會兒,李復瑾心中大抵清明了什麽,微微蹙起眉,“因為她?”


    他不曾否認,靜了靜,微微垂下眸,“奴才乃公主舊奴,不願看公主……剋死刑場。然,奴才侍奉陛下數年,亦不願見陛下與公主兩相生恨,相互殘殺。可目前情形已定,奴才別無他法,唯願陛下,恩準奴才離宮。”


    默默盯視他許久,李復瑾的心中升起一點複雜,驀地他一聲冷哂,諷言道:“你這可算是變相替她求情?”


    “奴才不敢。”他登時俯首,忍下了心頭一絲畏懼,努力定聲道:“奴才隻願此生永訣皇城,從今以後,閑雲野鶴,死生再與皇家無關。奴才唯此一願,望陛下準許。”


    平緩了一口氣,李復瑾靜靜凝視,“你都已經決定好了?”


    “是。”


    他心裏有些輕澀,亦有些陳雜,倏然轉開目光,沉了口氣,“那你可想好什麽時候動身?”


    “現在。”廣常一瞬迴答,言語間不曾有絲毫動搖。


    “……好吧。”李復瑾終是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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