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神情卻完全不似,李祁景凝神觀察,“我還以為現在的結果,你會很高興,”瞳眸暗凝,他的話語停了停,語氣稍顯莫測,“畢竟喬氏對你而言,除了立場,還有私怨。”


    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她神態平靜,“那些——早已過去了。”


    “那你就不在乎喬家會是何下場?”他還是不能懂,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慕容素反而笑了,似乎聽聞了一個笑話,隻是笑容卻沒什麽笑意,靜靜撂罷了茶盞。


    能是何下場?朝臣重罪,若幸無非罷職貶庶,流放為奴,永生不得其恕。若是不幸,也便是舉族受牽,落得個幾族誅連。


    她嘆了一聲,慢悠悠站起身,“冤冤相報,我所疾憎的人已有了該有的懲罰,我已經不恨了。”


    他怔了怔,還未曾開口,已聽她繼續警醒道:“王爺還是尚關心些正事吧。比如,箭殺喬澤的兇手——”


    喬澤既不是她所殺,亦非他背後下手,那麽這暗局背後,便是必有一人正清楚凝視著這一切。她本猜測是梓姐姐所為,但暗下遞信交涉,才知自從集雅軒過後,辰淵閣便再未插手淇喬之爭。


    那麽……會是誰?


    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無論對她還是對李祁景,都無疑是個極大的威脅。他既可在局外獨善其身旁觀一切,又悄聲出箭暗中相助,便可一朝顛覆局勢,反向殺他個措手不及。


    李祁景的目光暗了暗。看來……


    再抬起頭,方才還在身前的人已經走遠了。望著她的背影,李祁景莫名有些詫異,卻說不出詫在哪裏。


    她……似乎有心事。


    ·


    迴到汝墳殿,慕容素的腳步逐漸緩下來。


    院中水石相依,河道暗流,曲池碧水間浮著些許枯敗的荷葉。她沒有進殿,立在院中注視著空無一物的荷池,久久地陷入沉默。


    眼前的場景仿佛變了,化作一片清野荷田。無數荷葉連延成蔭,隨風波動,形成一大片碧色清海。溫柔清麗的女子赤腳立在田間,撥藕採蓮,笑語如珠,蘊著夏光般的明媚。


    ……


    “你是誰家的女兒?怎麽會在這裏?”


    “你叫什麽?蘇蘇?”


    “我叫白芷,你可是餓了?”——


    ……


    ……


    白芷啊……


    慕容素澀澀地閉上眼。


    她在她最落魄、最走投無路時遇見了她,又救了她,將她與小楓安頓在自己家。那時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便連生存都是個難題。


    “蘇蘇這麽美,怎麽總不愛講話?”她為她綰齊了長發,給她換上幹淨的衣裳,又為她在鬢間簪了朵鈴蘭花,“你是城外來的難民嗎?除了弟弟,可還記得別的家人?”


    她怔了怔,眼眸一瞬垂下去,她立即又道:“沒關係,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和小風的姐姐,我和爹爹是你們的家人,這裏就是你的家。”


    這裏……


    就是你的家……


    她給了自己和小楓一個家,可是自己給他們帶來的,又是什麽?


    她教會她劈柴,教會她打水,教會她煮飯縫衣,採桑烹茶……一切生活技能。她還曾帶她一起去城中謀生,幾番輾轉,終在右相府落定。本以為至此便是苦盡甘來,誰想這才是一切禍端的根源——


    喬澤對自己見色起意,幾番迷誘未果,終於惱羞成怒,欲要強行搶取。白父為了替她出頭,慘遭喬澤差人打死。白芷帶著她左藏右避,終還是到了末路窮途。


    “蘇蘇,你聽我說,他們如果要問,你就說你叫白芷,叫白芷!知道嗎?”


    “你先不要迴雲水村了,帶著小風去外麵避一避。”


    “你不用管我,我沒事的,相信我!”


    ……


    可是她卻騙了她。


    喬澤以為她是白芷,怒氣沖沖前去雲水村尋找“白芷”,找到的卻隻是這個秀麗嬌弱的民女。等她再迴來,一切已經晚了。她受盡了折磨,睜著眼慘烈死去,死得猙獰而不甘。


    四周的空氣似全部抽離了,慕容素張開眼。她麵無表情,麵龐卻忽地有淚滑墜,慢慢滴落。


    ……


    白芷姐姐,喬澤已經死了,喬家沒了,你和白父的仇已經報了。


    在天上的你們……終於可以安心了吧!


    可是……


    我不開心——


    鋪天蓋地的難過瘋狂翻湧,熨燙了胸臆,痛的令人無法唿吸。


    那些她身邊出現過的所有重要的、對她好的人。那些所有來過又失去,讓她再也無法抓住的人……


    即便這些始作俑者千刀萬剮,又如何?即便死過萬千次,又如何?


    ——那些人,都再也迴不來了。


    ·


    香醇的酒香騰空瀰漫,悅耳的絲弦妙曼靈動,宮燈盛綻,場中歌樂昇平,冷袖殿舞,一如來時一般繁盛。


    這一場夜宴是為代國拓跋兄妹送行所設——數日前,代國帝王拓跋宏遣史來報,聲稱代西之地戰事緊迫,急需厲焰軍遣兵施助。代國厲焰軍出軍嚴苛,必需領兵者完整虎符文書調兵方可調遣,故,代帝親令拓跋冶速迴代國,親率厲焰披甲前線。


    拓跋冶在接過信旨後便向李復瑾奉上了迴程請書,他此行已過數月,原本是為借兵而至,奈何期間涼國朝內事端頻發,不想竟擱置這般久。李復瑾為表愧意,特調北境五萬軍隊借予代國,以助代國此番伐夏。


    宴席設得匆忙,卻並不簡陋。許是受了先前右相風波的影響,此番開宴並未邀過多朝臣,僅有少許重臣出席。為著熱鬧,李復瑾特許了宮妃參與,置在殿席旁側,遠遠地襯著宴景。席間談笑宴宴,李復瑾及眾臣以酒相敬,拓跋冶禮貌迴禮,多是些恭願的虛詞。更多的時候隻是沉默望著歌舞,幾乎不曾主動出言,看不透心中所思。


    慕容素沒來。借著病辭推卻了宴請,連麵都吝嗇一露。這令拓跋茗頗為失落,一場宴席下來極少發言,隻懨懨伏在拓跋冶身側吃些酒菜,連歌舞都無暇欣賞。拓跋冶無奈,再三警告她不得妄縱,也便任由她心性而去。


    宴席進行了近兩個時辰。待夜色深濃,已至尾聲。正襟危坐許久,拓跋冶有些疲倦,隻等歌舞完成後執禮退席。戰事急迫,他連夜便要啟程迴國,一刻都無法耽擱。


    “陛下!”


    誰想就在這時,殿外卻忽有一道疾聲而至,擾破了宴席。


    “稟陛下,罪妾徐韶冉,求見陛下!罪妾有要事相稟。罪妾鬥膽,要狀告宮妃白昭儀——!”


    第114章 揭發


    慕容素借辭推卻了送行夜宴,本是想避開與拓跋冶臨麵,誰料竟會半途生出變故。她聽說了宴上的風波,詫異之餘,竟莫名有些欽佩起徐韶冉的膽量。


    按照線人所提供的訊息,徐韶冉此番以身犯險,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要一擊置她於死地。她以性命做籌,麵聖揭發而今的昭儀白氏並非自雲水村而來的民女白芷,其真正的身份,實則,是前朝大燕國的定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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