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順階延上,步出竹林,眼前驀地已曠出一片空地。四周有細微的沙音作響,如風拂過林地。然而冬季蕭索,除卻荒竹並無林地。


    一瞬李祁景已有了一絲預感,不待轉身,一聲錚鳴忽嘶,阻住二人的已變為一柄利劍——


    鏘!


    麵前多了一人,紫衣勁裝,長發高束,醜陋的麵具掩著班長麵孔,淩厲可怖。嶽忠眉眼一厲,亦是一瞬抽劍出膛,下意識衝過去。


    “嶽忠!”李祁景突地意識到什麽,隔臂擋去已堪堪行出的劍勢,麵向紫衣人,“我主僕二人並無惡意,敢問朋友為何相襲?”


    “此乃如月亭地界,來者何人?”


    一聲沒有情緒的厲問,然而出口的一瞬,二人卻同時一怔。


    那聲音脆如清泉,明顯出自女子之口。李祁景訝了一訝,很快壓下了迷惑,定聲開口,“在下敬北王李祁景,應集雅軒東主之邀,特來應約,如有叨擾,還望見諒。”


    “敬北王?”女子略一猶豫,目光在他身上迅速一掃,直到望到腰封間輕旋的一枚雪白鸞玉,視線倏地一凝。


    半晌她斂劍還鞘,道:“不知是王爺駕臨,多有冒犯。閣主已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


    有了帶路的引領者,後程的路無疑順遂了許多。


    令李祁景意外的是,從雲山腳通往頂峰如月亭竟是有捷徑的。隻是道路隱秘曲折,布局繁複錯雜。加之山景冗雜遮蔽視線,所以極難令人銘記。一道上李祁景四處端詳,才發局此山並非看去那般繁亂。仔細觀察,四周實則崗哨密布,且隱秘極嚴,這般嚴苛重重的防衛,不由令他心生奇異。


    可如月亭之內卻完全不似他所想的景象。


    如月亭處在頂峰之上,拔地極高,立於峰頂,望目而眺天闊霧濃。這座殿落外形平平,隻有極細觀察,才可見其中之巧。院中一花一石,花池曲橋齊聚,雖處高峰,卻完全如履平地一般。


    隨著紫衣女子一路前行,繞過前廷玉池,步過竹籬暖屋,終在一處小閣前停下。女子獨自步上前,三指輕屈,微微三叩,而後低道:“閣主,敬北王到。”


    等了許久,久到李祁景尚且要懷疑室中是否真的有人,閣中終於流出一聲啞音,“請他進來。”


    “是。”女子立即側立一旁。“王爺,請。”


    略一遲疑,李祁景推門而入。


    室中光線很淡,光影斜映,隻照亮了室中的一則木案。空中漫著一種獨特的齊香,雖是冬季,此處卻無比溫暖,讓人恍若身臨暖春的錯覺。一個人影坐於案後,正密封著手中一則密信。月白衣衫,麵具拂麵,身形颯爽有致。雖看不清麵容,但那身姿曲線,一望即知是位身裹勁裝的女子。


    李祁景不由怔了怔。


    一介巨富秘豪竟是一位女子?真是令他訝異,僅一剎他斂去微訝,拱禮道:“在下敬北王李祁景,應東主之邀前來拜會,敢問東主,有何指教。”


    她終於抬了眼,頓了一瞬立起身,行的是江湖禮,“敬北王。”


    “大膽!”嶽忠立即出聲冷斥,“見到王爺,竟不……”


    “嶽忠!”李祁景蹙眉截斷,阻止了手下的無禮言辭,旋即含歉一拘,“是本王管教不嚴,才令屬下失意冒犯,望東主見諒。”


    她不動聲色,定神盯了他許久,忽地一哂,“無怪這位侍從,是我疏忽。可惜君某乃江湖中人,避世已久,早已不諳世俗之禮,望王爺勿怪。”


    “東主折煞了。”


    “我叫君隱。”稍一傾默,她率先給出了自己的姓名,“王爺可隨外麵的人,喚我一聲君閣主。”


    “閣主?”李祁景有些不解,好看的濃眉微蹙。


    她淡然笑了,“如月亭雖名為亭,可亭台樓閣齊聚。我名下產業眾多,卻惟獨愛這一處暗閣,慣以閣主自居,王爺見笑了。”


    他默了默,容色有些窘迫,問出了積澱已久的疑問,“我隻是不懂,君閣主此番邀本王前來,所為何事?”


    “王爺,請坐。”她並未直接作答,手臂一動引著二人落座。喚來侍女上前斟茶。


    淡金色的茶水色澤明麗,入口迷潤醇香,竟是上好的鳳凰水仙。李祁景微微一訝,不由自主贊了一聲,“好茶。”


    他心底更加疑惑,表麵卻未動聲色,道:“鳳凰水仙號茶中之鳳,種植極難,千金難得,而今季冬,更是分外難求,不曾想,如月亭竟會存有。”


    麵具的遮掩下難辨對方的神情,君隱的聲音極平,“君某無才,深山生活苦寂,平日隻喜好藏些名茶佳釀,但願王爺不曾嫌棄。”


    “君閣主說笑。”李祁景象徵性地笑了笑,“採菊東籬,依山望水。君閣主隱居山野,避世清修,何來的苦寂?此等生活,讓本王好生欣羨。”


    君隱不置一詞,沉默片晌,音容微微一凝,淡淡開口,“敬北王殿下。”


    李祁景知她有後話,不由凝重了神色,悄無聲息放下茶盞,“君閣主請講。”


    空氣停頓了半秒,她道:“大涼至今立國近七年,七年間,帝城朝野不乏才能拔萃者。王爺乃皇室血脈,身份生來尊貴,可在雲州,有關王爺的言談,卻多為膏粱紈絝之言。敢問王爺,自聞此言,心中可有何感慨?”


    他有些詫異,一瞬不解她話中之意,客氣答道:“我向來無為庸常,胸無大誌,生在皇家,錦衣玉食閑雲野鶴,自是樂得自在。至於他人之言,總歸是旁人之見,與我無幹。”


    “哦?”語調微微一揚,麵具之下的麵龐似是笑了,又道:“涼國而今朝中行事詭譎,箇中勢力盤根錯節,左相淇氏權傾朝野,廷攬朝權。右相雖無實權,但貴在財富豐盈,更有左相自周側推助。自從五年前,六部九卿官員相繼換血,朝中流派可見一斑,這等形勢,於當今陛下而言,可是有利的?”


    “或許吧。”李祁景的瞳孔漸漸收斂,笑容未變,笑意已經悄無聲息消失了,“可惜我向來不諳朝事,無法客觀評判,令君閣主失望了。”


    “無妨。”她輕輕一哂,又為他添了些許新茶,平口而述,“朝中形勢雖詭,但據君某所知,那淇喬兩家也非一路順勢。據聞兩年前,後宮忽多了一名白氏宮妃,乃舞姬出身。傳聞此妃曾一舞動天下,可謂絕代。至此之後,宮中原得盛寵的阮氏與權妃淇氏接連失勢。而據我所知,這位白氏昭儀,正是出於王爺的敬北王府,可是當真?”


    “君閣主不諳世事,不想對我大涼的前朝後宮之事,倒是頗為關注。”


    無視他冰冷如刺的目光,君隱淡笑,“君某雖不入世,但到底乃塵世中人,況且在雲州我家財遍布,托地位之便,一些消息倒也知得明晰。”


    望了望他,她執起盞一敬,微微啜飲,“敬北王殿下,此次你借我集雅軒,據你手下人之言,是為將九曲琉璃樽呈現於世。可是我手下的人探知,你此番雖說是公開競拍,但實則,隻重點告知了淇琰、喬澤二人。淇喬兩家在朝中雖沆瀣,但實則私下關係頗微。所以敢問王爺,此番你借我集雅軒,可真是單純為了競拍琉璃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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