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素略一沉吟,“這都是他人所贈,原也不是我的。如今在這宮中,你我沒什麽不同,何必欣羨。”


    紫金茶盞入手溫燙,她默思很久,又脫口問道:“這茶煮了多久?”


    “半個時辰了。”謹書迴答。


    端凝的瞳仁深如寒潭,慕容素神色不變,忽地嘆息,“鬆山茉茗雖色澤味美,卻屬寒性。而今天涼,鬆山茉茗大抵是不太合適了。麗姬昨日送的君山銀葉倒屬溫性,把這茶撤了,換上君山銀葉吧。”


    謹書愕然一怔,這道命令下的有些稀奇。鬆山茉茗雖屬寒性,但畢竟是沸茶,少啜絕無大礙。僅一瞬她立即壓下心底的疑惑,她既有所令必有所慮,旋即恭敬應令,“是。”


    ·


    霧氣朦朧,籠罩著池中月亭,恍似覆了淡白薄紗。


    “王爺,白姑娘藉故出宮了,正在苑外求見。”


    矮幾上的棋局略完大半,李祁景不曾抬頭,落子之音悅耳清脆,“讓她來。”


    “是。”


    很快亭中步履輕襲,素色披風卷著淡雪,幾乎隱在霧中。


    李祁景看了她一眼,“會下棋嗎?”


    徑直自案幾的另一側落座,慕容素捏起一顆白棋。


    靜候許久,她正色道:“紫萼玉株。”


    李祁景意外地抬眸。


    “無色,味茉香,迷幻神智,沸煮食多可致人瘋傻。”見她許久不說話,他輕輕哂笑了一下,“有人按捺不住了?”


    白色棋子輕輕落坪,她的臉上有些黯淡,“你覺得會是誰?”


    “你覺得呢?”丟開一直不曾落下的半粒棋,他倚靠近暖椅,笑得深晦,“說說你的推測,讓我看看你這數日所觀察到的。”


    眸光半斂,慕容素略一思索。


    自宮中所居的幾日,前來臨華殿的宮眷共六位,首當其衝的,必然是皇妃淇玥。如若說紫萼玉株為她所置,最可能,亦最不可能。畢竟當日的爭端有目共睹,若是她所為,豈非做的太過明顯?


    淑妃喬氏乃右相之女,當日她來的匆匆,走的也頗為匆促。慕容素與她交涉不多,之大概記得她是個極度嫵媚的女子。喬氏與淇玥之間的關係似乎略微複雜,互為對立,又相互扶持。她不甘一直趨於淇玥之下,卻又不得不倚靠淇家的勢力。若說是她所為,也是不大可能。


    然後,便是陳淑容。


    出現紫萼玉株的鬆山茉茗乃陳淑容所贈,她登殿那日,除她之外還有二女,解釋位份較低的宮嬪。這幾位皆是臣女,自禁內生活單一,並不得寵,亦不得勢。許是存在感過低,所以令她可在淇玥一手遮天的局勢之下避過打壓。那日她與陳淑容交談中可覺,這幾人皆非貪戀榮寵之人,在宮內隻願平樂度日。倘若說此物乃陳淑容刻意所置,她絕不相信。


    再然後,便是麗姬……


    頓了頓,慕容色神色微變。


    “怎麽了?”感覺到了她似乎有所困惑,李祁景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她想了一會兒,主動拋出一個問題,“你覺得,麗姬是個怎樣的人?”


    “麗姬?”腦海中迅速憶起那個僅過一麵的女子,李祁景脫口迴答,“溫柔,貌美,但有野心。”


    抵案的指尖微微一扣,慕容素一瞬篤定道:“是麗姬。”


    李祁景有些詫異,微一揚眉,“為何?”


    慕容素沒有直接迴答,舒懶地吃下一顆冬橘,道:“若我沒猜錯,她是淇氏的人。”


    “何以見得?”他興致盎然地揚起唇。


    “很顯然。”拂了拂手,她以巾撫去指尖的殘汁,徐徐而述。


    淇玥權高善妒,斷不會容忍任何一個女人臨近李復瑾,卻可容許麗姬專寵,本身便是悖談。麗姬本無名位,但憑她一介一無身份二無依靠的侍婢便可在後宮來去自如,那麽得的,能是誰的允許?


    隻可惜,淇嘯天百密一疏,或許連他都不曾探知到這女人的野心。


    這女人心計頗深,她既得聖恩,又怎麽甘心隻為一顆供人擺縱的棋子?所以她刻意向她透露阮美人隕落的暗情,想借她之口掣肘淇玥,又隱然暗下紫萼玉株之毒,悄無聲息迫她心智,嫁禍陳淑容,一舉數得。


    “真聰明。”也真是愚蠢。慕容素搖了搖頭,忍不住嘆息,“可惜她太心急了,若非她刻意對我質控淇玥,我尚不能斷定會是她所為。”


    “你也很聰明。”李祁景對她的評判不置一詞,卻忽地戲謔著說了這樣一句。


    辨不出他話中是否隱藏諷刺,慕容素訕訕白了他一眼。


    “你所析的不錯,麗姬的確是淇嘯天置在我皇兄身側的暗細。”見她沒有什麽反應,李祁景大方承認,“我皇兄也知曉,左右她探不出什麽,所以一直沒動聲色。”


    “原來你早便知曉。”她不冷不熱道,看神情似對他的隱瞞有些微惱。


    李祁景無聲地笑了笑,“我也不過想看你觀察力如何,果然不負我望。”


    她哼了一聲,沒再開口。


    靜默了頃刻,李祁景再度問道:“那你覺得,此事是否是麗姬全權主謀?”


    “少不了淇玥!”她漠然冷哂,話裏帶著譏刺,“想來她也是想著毒瘋我的同時,連帶著拽上陳淑容這個替死鬼,等時日一久這事淡了,再一舉除了麗姬,未想卻背地裏率先被麗姬擺了一道。”


    案上的棋局碎而零亂,慢慢落上一顆,沒什麽生氣。


    “你真的很聰明。”他意外地又說了一遍,這一次卻再無任何謔意,神色深刻而認真。


    慕容素怔了怔,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訥訥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麽做?”


    如今她紮根未穩,本不該刻意立敵生事,可若是藉此機會除去麗姬,倒是個好時機。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李祁景淡笑,“你就看你自己了。”


    他竟沒有駁口否決,慕容素有些意外,“看我?”


    他不置可否,“左右早晚都要樹敵,你入宮業已有段時日,也是時候試一試手給她們瞧瞧。否則還會教別人以為,我敬北王府的人懦弱可欺!”


    啪!一粒棋子猝然而落,壓住了白棋的生勢。


    “還有,白芷。”


    突如其來的唿喚迫使慕容素一凜,她呆了一呆。


    凝神而望,李祁景注視著她的雙眸,看了很久,似乎想自眼眸直望進她的心裏去。受不了對方的目光長久逼視,她漸漸開始不自在。


    許久,在她即將移開視線的前一瞬,他開口,聲音極低,“宮中不比王府,有時候,你要格外小心你身側的人。”


    這是忠告亦是警示,慕容素卻有一剎的錯愕,深眸漸漸凝縮。


    “如果我沒料錯,你身邊應該已有了內鬼了。”


    最後一句話語飄散,四下靜得噤若寒蟬。慕容素愣怔良久,幾乎疑心那極快的一句話語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寒風微拂,她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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