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當初舞姬擇選如何聲勢浩大,畢竟事關天家,王府內中之事,民坊之間怎能輕易聞及?唯一的一種可能,便是有人刻意放逐流言。然而皇家之事何人膽敢這般大麵積的虛傳?而他汙言入耳卻恍若未聞,隻能佐證一種可能,那刻意傳出流言的,便是他自己。


    李復瑾雖為帝王卻根基未穩,朝中百官又以左相馬首是瞻。他若想將淇氏勢力連根清拔,便要先暗中培育自己的親信,逐而平衡淇氏勢力。前朝既然無隙可乘,那麽便僅有在後廷動作,何況放眼涼國後宮,還無人可與淇皇妃製衡。


    朝中百官忌憚淇氏,無人膽敢將自家族女送入皇城,這般情形之下,一無權勢、二無背景的民女無疑成了最好的選擇。民女所行一不必忌諱波及前廷,二事敗亦不會連及任何。可謂上策。


    隻是固然計劃巧妙,人選卻成了最大的難題。普通民女膽小怯弱,怎敢同權妃相爭?商賈出身的閨秀又大多愛慕虛榮,頗一相形,煙花柳巷出身的藝女,成了最優上的選擇。


    而他以微末之計挑撥眾女,引得後苑鷸蚌紛爭,都不過是在暗中篩擇人選,陣腳混亂之下的反應最易凸顯不同人的行事性情,而最終被擇中的那個,無疑,會是這場局中那枚衝鋒的棋子。


    自始至終,這場選試所擇的,都不是藝技。


    李祁景的臉上越來越暗,側目輕瞥,半隱在身後的左手已然扣住佩劍。倏地他伸出手,猛然扼住了她的下顎,目光隱然伏有殺意,“既然如你所言,那麽,本王是不是更該殺了你?”


    被扣緊的下顎異常的疼,她勉強擠出話語,眼神篤定如初,“你不會殺我。”


    “這麽肯定?”


    “是。”她舒緩氣息,坦然直承,“王爺所求的,不過是一枚可在禁內製衡淇皇妃的棋子。淇相廷攬朝權,淇皇妃獨霸後宮,二者無論誰得益,最終損害的都是陛下的皇威。我願以身為棋,助王爺一臂之力。”


    僵持的空氣有如凝定,片刻他放開手,忽地笑起來,“你想做我的棋子?”


    “是。”


    “就憑你?”


    “是。”仿若聽不出他話中的譏諷,她堅定點頭。


    李祁景的麵色極為混雜,“給我個理由,你憑什麽?”


    “憑你別無選擇。”她定聲道,素顏一無表情,“何況放眼整座敬北王府,無人比我更加適合。”


    李祁景默然。


    瞳眸的情緒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他靜靜凝視了許久,唇角漸漸輕抿。


    等待許久,慕容素出言催促,“該說的我都已說明,我已表明我的立場,那麽王爺的決定?”


    “好。”頓了頓,他爽快地應,神情莫測,“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能耐,能夠肯定自己可以左右這場局!”


    第65章 桃源


    推開門,滿院的群芳乍入眼簾,入鼻桂馥蘭香。


    這是王府深處的一處庭院,花草扶疏。已入了秋季,院中的花卻依舊盛放。百種千姿極盡妖嬈,花香沁人,奪目的絢爛。


    隨著踏入,整座院落逐入眼底,小院不大,卻格局雅致分明。一路隨引而行,終在一處屋室前停下來。


    “自今日起,你住在這裏。”伸手一指麵前的屋宇,雲嬤平聲道。


    她大略看了一眼,迅速低斂了神色,“是。”


    推門而入,房內整潔如新,陳設簡潔清雅,東西雖少,卻一盞一物皆是上品。她觀視了一圈,簡單收整了行囊,隨同雲嬤步出房門。


    “這裏既已非後苑管轄,姑娘自然也再不屬後苑藝婢。此處雖非王府主苑,但總歸是主人之所,院內的下役婢女都可供姑娘差遣,若姑娘有何疑問,也可隨時通知下仆容稟王爺。”


    “是。”她靜靜地聽完,斂衽一禮,“多謝嬤嬤。”


    女子的神情眉目清冷如昔,雲嬤凝視了片晌,轉身欲去,“那姑娘便早些歇息,老奴告退。”


    “嬤嬤請留步。”慕容素卻忽地將她喚住。


    步履一停,雲嬤迴首。


    卻隻見她驀地平曳裙裳,屈膝下跪,緩緩叩了一拜,道:“白芷叩謝嬤嬤當日鳳凰台救命一恩,銘感五內,但求有日相報。”


    一抹訝異自雲嬤臉上一閃而過,轉瞬恢復如常,她凝眸看了半晌,“看來,王爺擇中姑娘,並非絲毫無由。”


    她靜靜抬起頭,雙睫微揚,一雙瞳仁黑白分明。


    “白芷姑娘。”雲嬤正色道:“你我本無多涉,但總歸主僕一場,而今你既可因那一巴掌與老奴道謝,老奴便也有幾句話想說與姑娘。”


    “嬤嬤請講。”


    默了一默,雲嬤慢慢開口,“老奴不知姑娘與王爺做了怎般的交涉,隻知王爺這一局,自立國起便已籌謀。當初,王爺將擇人的大任交於老奴,可實話說,老奴心中一直以來的最佳人選,卻並非姑娘。”


    慕容素微微一怔。


    “平心而論,姑娘的確容貌傾城,藝技上佳,無論學識膽識,皆是這數十女中最出挑的一個。可僅憑這些,卻隻可作為一時之棋,而不會是那個最關鍵、最無法輕棄的殺著。姑娘今日因此躍眾,可是最終,恐怕也會因此隕沒。”


    靜了片刻,慕容素又一俯首,“還請嬤嬤賜教。”


    淡望了她一眼,雲嬤繼續道:“當日鳳台一召,姑娘以樽作器,一曲酹江月驚艷眾人。可隨後琉璃樽碎,姑娘隨之身陷險境。彼時老奴雖距頗遠,卻心知那琉璃樽是碎於姑娘與沈妙逸間的爭執,絕非姑娘一人之過。可姑娘可知,為何彼時彼景,在場眾女卻群指姑娘一人,對沈妙逸卻隻口不提?”


    她有些錯愕,略一思索,想出一種可能,“沈妙逸自入府前便名聲遠揚,且性情傲嬌霸道,那些女子懼其脾性,或趨炎巴結,自然以她為上。”


    “這僅是其中一麵。”雲嬤輕輕搖頭,“正如姑娘所言,沈妙逸頭牌出身,又有絕才仗身,自然有實力去霸淩放縱,表麵上看,唯妙逸為首的一行女子,貌似心懼其性才不得臣服。可據老奴在暗中這數月的了解,這幾月內,沈妙逸時常授技於人,扶持幫襯,甚至在鳳凰台召前夕,分其脂粉珠絡於眾女。一時的巴結尚許為忌憚,可這數月,足以證明那些女子對沈妙逸,全然出於心甘。”


    慕容素頓時語塞。


    “而這,也是沈妙逸與姑娘最大的不同。”雲嬤不禁感慨,“沈妙逸之技不及姑娘,可卻製勝於籠絡人心。姑娘藝高人上,自命清高無可厚非,隻是在根基尚淺之時,那些出眾的鋒芒,隻會成為反噬自身的利劍。這世上沒有任何一股勢力可憑一己之力撼動。群敵與群擁,二者哪個為益,老奴不消說,想來姑娘心知。”


    淺白的話語擊徹胸扉,慕容素不言,心中卻已然沉斂。


    “後來姑娘與王爺的一辯,於常人看來,或許會說姑娘勇敢,可依老奴看,隻是無比愚蠢。衝動,隻會令對手探到弱點。一場戰役之中,往往傷人的都是看不見的暗箭。要成為一場棋局中至關重要的一枚暗棋,最需做的,除了隱芒蓄勢,還有便是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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