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未來的前路,這些身份低下的女子們顯然比淇嘯天更想知曉。然而隨著入府的時間愈久,她們的心情便愈是忐忑。毫無盼念的日子消退了初入府門時的熱情,紛紛化為消極的頹靡。


    這種狀況持續許久,連雲嬤都發現了異象。經過幾次斥責,她訝然發覺不禁毫無作用,反而每況愈下。慢慢的,雲嬤也不願再多加勞心,索性遂了她們的意願,任其敷衍度日。


    直至那日傍晚,當鳳凰台召的命令一布,後苑所有的藝女們幾乎瞬時沸騰了。


    接下去的幾日後苑中的氛圍有種空前的高漲,迥異於近段時日的萎靡頹唐。眾女晨起晚歸,按時訓練,每個人都是異常的神色奕奕,甚至更甚於初時的抖擻。似乎這數月以來的辛勞,都隻為迎這一刻的到來。這般氛圍一直延續,直至鳳凰台召的前一日。


    這一天下訓,慕容素早早迴到後苑,一入苑才發覺並沒有人。一向嚴厲的雲嬤首次破例,特許藝女可出府半日,出街購選所需的粉黛衣飾,為復一日的召見做準備。


    難得空閑,她趁著無人,斂了唯一的粗布舞衣,行至浣衣房認真洗拭幹淨。完畢後又去廚房討了磨刀的砂石,將那柄粗陋的木劍打磨得光亮。待一切完成,天色已然月上中庭。


    再迴到居所,已有數名藝女三三兩兩的結伴而歸。見她抱劍歸來,默契地斂住了談笑。不多時,一身瑰艷的沈妙逸信步踏入,望見她懷中的木劍,輕鄙地諷哼一聲,轉身迴了室內。


    她視若未見,徑直步迴了自己的房間。方一踏入,頓時怔了一怔。


    室內有一女子,端坐在梳妝案前化妝描眉。一身長紗曳地,尤若置身雲端。


    許是聽見聲響,她一瞬迴頭。


    竟是徐韶冉。


    脂粉均勻,硃砂掃唇,黑髮托映脂膚,襯出姣美的一張麵容,絲毫不復平日那個唯諾蒼白的女孩。


    “姑娘,你迴來了!”見她歸來,她立即起身,嶄新的輕紗羽衣裹著窈窕玲瓏的身段,妙曼而婀娜。


    慕容素並未說話,隻是一瞬不瞬地望住她。


    徐韶冉的麵上本滿是喜意,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漸漸地臉又紅了,神情侷促而不安。默默審視了片刻,慕容素終於開口,“很好看。”


    一向淡漠的她竟主動出口誇讚,徐韶冉心中一驚。伸手一挽,自身後帶出了另一件羽衣,道:“姑娘,這是給你的。”


    慕容素怔了怔。


    那舞衣素紗稠帶,琉珠為釘,腰際墜了層疊的五色流蘇,望之華美無比。她麵無表情地看了眼,旋即扭開視線,“我不需要。”


    徐韶冉頓了頓,再次鼓起勇氣,“姑娘還是收下吧。鳳凰台召,總歸是要裝扮一下。”


    “鳳凰台召又如何?”她始終不懂。這幾日後苑的氣氛頗詭,她一直不明白那些女子究竟在興奮什麽。


    “姑娘不知道?”徐韶冉有些意外,轉瞬臉上又起笑容,興致勃勃地做了講解,“姑娘可知‘八月十五鳳凰宴’?每年八月十五,月夕佳節,敬北王都會宴請各大名門貴族至鳳凰台一宴。屆時會有技藝超群的藝姬上台助興。而今已是六月,此次鳳凰台召,想來就是為鳳凰宴擇選。”


    “擇中了又如何?”慕容素依舊有些不解。


    “可在鳳凰宴上獻藝的藝女,必然為之翹楚。如若有幸,可當場便被一些世族貴子擇中為妾。即便運氣差的,未來在藝坊也可獨居一閣,不必類為下等藝女。”


    原以為是怎般的機遇,可教她們這般激悅,卻不想是這樣的緣由。慕容素似笑了一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我還以為是哪般?原來隻是為了攀門附貴。若要先為人前當憑己身,傍靠他人又能長久幾時?”


    她話語中的嘲諷過於明顯,徐韶冉怔住了。許久垂下頭,“姑娘容姿傾城,技藝又是卓絕不凡,自然可憑靠自己出人頭地。可像我們這般的普通藝女,若不能抓準時機,恐怕此生都隻能在貧窶中滾爬,再無翻身之地。”


    楚楚的神色我見猶憐,令慕容素都不禁動容,一瞬方知說錯了話,立即改口道:“我也不過戲謔之言,如今你我皆隸屬王府,聽憑主人號令獻技無可厚非。你說的不錯,這種場合,總要裝扮一番方顯重視。這舞衣,我便收了。”


    她信手接過,輕薄的衣料觸膚涼滑,略略翻看了一番,綻出一抹笑,“很漂亮,我很喜歡。”


    徐韶冉麵露驚喜,“姑娘喜歡便好。天色已晚,明日一晨還要登頂鳳凰台,那韶冉便不再煩擾姑娘了。姑娘早些歇息。”


    說著他轉身移步,青紗舞衣隨動微飄,似一隻翩然的蝶。


    望著手中的舞衣,慕容素長久出神。


    這些身份低卑的藝女,為著生存,不惜折辱屈尊,低人籬下,忍盡欺淩。曾經的她優渥驕縱,傲岸自滿,從不知其疾苦。而今……她連一件舞衣都無法買起,又憑什麽去鄙夷質責她們?


    陳雜的滋味翻湧席捲,她自嘲地笑了。


    ·


    鳳凰台,顧名思義。


    正如徐韶冉所述。“鳳凰台上鳳凰遊”。大涼開國三年,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鳳台開宴。屆時無數英豪貴俊齊聚一台,推杯換盞,吟詩鬥拳。花滿鳳凰台,醉酒三千客,可謂一場盛大之宴。


    可登鳳凰台的賓客,若非名門望族,便是才藝頂上的布衣民女。尋常藝者墨客經此一宴,未來前程必平坦順遂。鳳凰宴也由此成了無數身懷才技的民間百姓的爭逐之地。


    鳳凰台處於敬北王府東側,是一座建地極聳的闕樓。樓上青梁琉瓦,簷牙高啄,每道簷下都綴著晶瑩的琉璃宮鈴,風過鈴飄。台側有階,攀沿行上,一道晨風磊落,日色澄淨,愈顯陳肅莊嚴。


    每至一層,道口都陳列著時間難見的奇珍異寶。金絲八寶攢珠髻,朝陽五鳳掛珠釵,赤金盤螭巊珞圈……逐層珍貴,種種望得人目不暇接。僅是行至一半,諸多寶物已教人驚嘆不已,更難猜度置於台頂的,會是怎般的珍瑰。


    登至頂層,時辰已過大半,奇高的地勢與陡峭的台梯令眾人皆有些疲憊。台頂的守衛更為嚴苛,即便認得雲嬤,仍要仔細核查召令敕牌,待到確認每位藝女都無人有誤,才終於敞門放行,現出一道直通頂層的陡階。


    沿著冗道一路前行,自盡頭攀階而上,再驀然一轉——四周頓傳一片贊喝之音。


    鳳凰台頂極大,浩如閶闔,卻分毫未有曠寂之感。台上雕欄玉砌,白玉為階,皇城坊市俯而可窺。


    遙目遠眺,視野的遠處似空開闊,霧靄沉沉,風清雲渺,猶如置身雲山。遠山墨影重巒,倚映著富麗堂皇的宮闕,極致壯闊恢弘。


    無數層疊鱗櫛的宮宇中,慕容素的視線,靜靜落上了其中一座殿宇之上。


    “那是汝墳殿。”指住她視線所及的宮殿,雲嬤道:“那是宮中第二大寢殿,先後居住過兩位公主。當年前魏武帝中年得女,特為其女宛月公主興建此殿。後來魏朝國滅,燕帝入主雲州,其女定國公主也居於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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