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打了!”她再次揚鞭,被他縱身舉臂抓住。憤厲的喉音隨風唿嘯,沒入跌騰的馬蹄聲下。


    “停下!馬要急了!”


    慕容素冷目側瞥,隔著疾風兩人對望。猛一甩袖,迅韌的皮鞭立時旋過他的臂側,略略拉開一段距離。鞭尾掃過□□的馬耳,黑馬吃痛嘶叫,倏地前蹄高揚,駭得慕容素大驚失色。


    “慕容素!”


    駿馬忽發一聲長嘯,縱蹄踏地而起,勢要將她甩下馬背。她忍不住驚唿,手臂緊緊勒住韁繩。眼見她即將失力墜落,李復瑾迅捷勒馬,可過去卻已分明來不及——


    就在這時,山間的盡頭忽然掠處另一匹黑馬,狂奔著疾蹄踏來。


    馬上的黑影矯健挺拔,見狀踢馬躍身,迅敏的身形飛速而掠,在她即將墜落的前一瞬猛地將她攬過,擁著她猝然墜地。


    隨著慣力從草坡上滾落幾圈,莫鈺撐著臂緩緩停下來,鬆落了緊攬的手,壓住她的肩膀凝聲問:“你怎麽樣?”


    “莫……”慕容素的臉色白得可怕,身體劇烈顫抖,驚險而後的後怕致使她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他迅速在她身上檢量了一圈,確定並無大礙,褪下外衫裹住她。


    遠處的李復瑾已經下馬上前。猝然一聲利器的錚響——莫鈺翻腕拔刀,冷厲的寒光倏一閃過。


    李復瑾剎地頓步。淬鋒銳利如雪,尖刻的鋒刃筆直地停落在他頸外一寸的地方。


    ·


    “究竟發生了什麽?”


    支頤著雙臂蜷在榻上,慕容素一直未曾說話。


    靜等了片刻,見她並未開口的意思,莫鈺放棄了探問。


    凝目盯著榻上嬌小的身影,探尋的視線自她身上一寸寸滑過。她的身上有著些許零碎的傷痕——跌馬滾落時的厲草劃破了腕臂,幸在並未傷及筋骨。一些明顯的擦傷已遣如歌如笑仔細處理過,僅餘些微不易察覺的餘傷,嵌在白皙的肌膚下透出一抹緋紅。


    攤開她的手心,蔥白的掌心內亙著幾道深紅可怖的淤痕,猶如盤延曲折的藤蔓,似要將整個掌心縱橫劈開。僅望了一眼,他登時輕蹙了眉。


    “扣韁時要向上,不能向後。這樣韁繩才不會勒手,也可更加便捷地控馬。”


    目光漸漸下移,逐漸落上她半露在外的足踝。淨白的足腕纖而細,然而卻有七七八八的緋痕交錯破壞了美感。他瞥了眼一側的草履,淡漠地垂下眼。


    “還有你穿的絲履太軟,不易行山路,下次出去,記得換上厚履。那種草鞋雖厚實牢固,可畢竟過糙,你乍穿一定會吃不消。”


    慕容素不言不語。望著他自懷中取出隨身的傷藥替她上藥。溫涼的指尖均勻地觸過掌心的紋理,然後是微涼的足。


    藥液獨有的味道彌散開來,漫上肌膚有種異樣的涼滑,痛感都似漸漸消弭了。她輕輕闔上雙睫。


    “疼不疼?”


    搖搖頭,任由他細緻地塗藥裹傷。


    “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我就在門外,有事可喚我。”


    處理好傷處,替她覆好枕席絲褥,又細囑了如歌如笑一番,他這才放心走出屋門。屋內靜了下來。燭火微漾,暈著朦朧的淡黃,光影暗而微弱。


    慕容素輕輕地睜開眼。


    重新蜷起身,靜坐了半晌,她迷茫地望向了自己的足踝。足已恢復了和暖的溫度,卻莫名感到一絲水的濕涼揮之不去,她不自覺地將足趾蜷起,無聲咬住了唇。


    ·


    自那一日起,李復瑾明顯發覺了慕容素對自己的不同。


    不再同自己觸目交談,也拒絕再由他時刻侍從陪伴,時日一久,連日常的習劍都漸被擱廢。這般態度的轉變猶如宵壤,隱然的冷落顯而易見,幾乎陷入僵局。


    秋獮行至尾聲時,已時近中秋。


    秋夜如鏡,碧雲千重。為表嘉賞,獵宮內前後操辦了幾次獵宴。相比宮宴的華艷柔靡,獵宴以天為蓋,所獵雞兔野羊為食,甚至可許平地生火,說不盡的自如灑脫。


    意外的是慕容素卻分毫提不起興趣,終日委在西苑閉門不出。甚至幾番推諉了衛央的約請。


    一向喜愛熱絡的人兒卻日久寡歡頹唐,心頭的悶鬱清晰可見。慕容念惆悵不已,極憂心她就此鬱出心症。無可奈何,他遂令慕容梓組織私遊,以緩她久來的鬱結。


    雲郡是陵陽離山百裏外的一處山郊。


    不同於離山的險高峭拔,也不同陵陽城郊的柳色依依。雲郡景色幽美宜人,重巒疊嶂,古木蒼翠,奇異的山勢與空朦縈繞的煙色足以吸引無數遊人到此賞玩。帶著幾名隨侍,扮作遠來的旅人一路遊賞耍完,白日依山望景,入夜便就山間野地紮營而眠,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一路上山秀林密,鳥鳴啾啾,野花鮮草繁蕪茂盛,深濃的綠中錯落夾雜著深秋獨有的緋色,極有舒心靜氣之效。如歌如笑和廣常隨在隊後嬉鬧耍玩,盈盈晏語在整個山間飄蕩著。廣常甚至誤打誤撞捉了隻野兔,樂不可支地朝兩人炫耀。他們這些宮人自小入廷,業已許久不曾肆性耍鬧,此番樂遊實屬萬分難得。


    慕容素一道緊隨慕容梓,左右不離,拒絕了所有人的隨侍,甚至不允莫鈺隨同,隻得將向來少言寡語的少年墜隨至隊伍最末,與同樣一路默然的李復瑾並行。相較於如笑廣常的喧嘻,這幾人的氣氛無一不顯怪異。慕容梓略略向後瞥了一眼,伴著慕容素泛泛閑談,遊賞山景,須臾便拉開了注意力。


    愈往深處愈是僻靜,遊人旅客也逐漸稀少起來。極目遠眺,淺碧的雲霧居山環繞,聚如淡煙,竟有瀝瀝的雨絲墜下來。細雨如煙,雖不甚急,卻擒著洇濕的秋涼,漸漸雨勢大了,不遠處的山道上一角飛簷入目,竟是一處廢棄的六角亭。眾人皆喜,立刻疾步過去。


    剛行兩步,肩上驀然壓上一件墨色厚衫。慕容素微怔,迴眸望去。


    “穿好。”來人正是莫鈺,緲淡的神色未變,“小心著涼。”


    後方恰時一道視線投射過來,她下意識看過去,猝然對上李復瑾深長的眸。遲疑了一瞬,默默將身上的厚衫裹緊了。


    雨停後的山林更顯朦朧渺然。沿著亭道一路下行,竟在林野深處尋得一縷景色疏麗的清泉。行了一整個上午,又被一場秋雨滯了良久,難得尋到一口泉水,一行人無一不感疲憊,紛紛偎在泉邊憩息。慕容梓拿出早前便已備好的幹糧,才忽然發現大部的吃食已被秋雨浸透,根本無法下咽。


    餘下的食物並不足以一行人果腹。雲郡的山林多為賞木,能結野果的樹木少之又少。若原路返迴驛館又得需半日之久……


    徘徊間廣常提出就地聚柴起火,他獻出自己先前捉住的野兔,可瘦小的兔肉卻分明不夠分食。


    “沒有辦法。”無可奈何,慕容梓將目光投向了隊伍中僅有的兩個男子。


    詫然一瞬而過,明白了她話中的潛意,隊伍最末的莫鈺與李復瑾互望一眼,相繼抿住了唇。


    第34章 驚蛇


    穿過層層僅供遊賞的山林,向西一路直行,是一片樹木層集的野林,四周的景致立即荒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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