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虞侯雖是溫雅之人,治軍卻張弛有度。第二日,東方尚未掛白,一應侍從、兵將皆準備妥當。


    包子一臉倦容,嘴裏嘟嘟啷啷很是不悅,惹得蕭惜陌直瞧了他幾眼,幸得他尚算機警,方才沒露出破綻。


    伯弈和無憂各自上了馬,混在騎隊裏。近衛長手執馬鞭,駕著高大的駿馬緩緩踱步,審視兵士們道:“此去王城,左右不過一日半的行程,弟兄們都加緊些,若一切順利今夜能到,必使你們踏實地休整一番。”兵士們齊聲和道:“好。”


    古虞侯的車馬行駕朝著天晟城方向去。行了約莫兩個時辰,古虞侯喚來蕭惜陌:“大將軍,昨夜匆忙,未來得及細問,不知與曲梁大商的商使談得如何?”


    蕭惜陌見術離一門心思擺弄著桌上的筆墨紙硯,心中略有不屑,聞名天下又如何,還不是玩物喪誌的文弱書生罷了。


    心中雖如此想,但蕭惜陌的臉上仍然堆著敬色,正想答話,忽然一支力量極大的黑色箭矢自上而下,筆直插入古虞侯所乘的大車內。


    緊接著,又是嗖嗖數箭,蕭惜陌見術離拿劍去擋,身形略顯笨拙、額上滲了隱隱汗珠,趕緊將他護到一邊,抽出腰間長劍將飛來的利箭盡數擋開。


    在馬車內外的婢女和侍童驚叫道:“來人,快保護侯爺。”騎在大馬上的近衛們在嗖嗖飛來的利箭中倒下數人,突來的變化,使近衛們徹底慌了手腳。


    蕭惜陌到底是經驗豐富的老將軍,將術離護出車外,一聲喝令,命眾兵士棄了目標明顯的華車,滾入兩邊的密林裏。


    蕭惜陌將近衛分作四支,兩支潛伏步行沿兩邊林道向箭矢來處逼近,一支借樹木為掩,射箭相搏,以引開對方的注意力。餘下一支則與婢女侍從等人看顧古虞侯,伯弈心下暗道,這蕭惜陌若不是心術不正,倒也有些將才。


    被“嚇得”臉色略變的古虞侯,帶著近衛向林子深處跑了一陣,喚來侍童包子道:“本侯欲出恭,著兩名近衛來護。”


    包子得令,叫來伯弈和無憂,古虞侯帶著二人拐入深林。


    走了一會兒,與眾人拉開了一段距離,術離定身站住,一身的從容冷靜,哪裏還有方才的窘迫之感。


    術離對伯弈拱手道:“不瞞先生,王城之行已然危機四伏,離今日得到消息,天子有意借選仕盡除七侯。離實在無奈,須請先生一援。”術離星目如炬,伯弈鳳眼幽深。


    伯弈淡然道:“侯爺可知我本修道之人,不便過多插手人界權爭之事。”


    伯弈話中雖有婉拒之意,術離卻未露一點失望之色,隻定定凝視伯弈道:“先生既要去王城,依術離猜測必然不是去看熱鬧,或許也是發現了天子的異狀?若諸侯為天子所滅,一則七國無首、國政必亂,二則依天子如今的手段蒼生必苦。”


    伯弈迴視術離:“天下分製也未必能使蒼生得幸。”術離訕然一笑:“分也罷、合也罷,水到方能渠成,天晟朝內政紛亂、國力虛虧,士農工商皆無良治,如何能統得住這天下?若要以非常手段強壓,合的不過是表象而已,內裏卻如那白蟻之堤,遲早成禍。”


    伯弈靜默半晌,緩緩開口:“謀算之事不便參與,若另有所需,侯爺直言便是。”伯弈如此說話,算是應承下來。


    術離淺笑:“先生即是修道之人,離也絕不會強人所難。此事非謀劃算計,隻需對選仕一事稍作破壞,使諸侯分開,不讓天子抓住一網打盡的機會。”


    無憂插嘴道:“若天子召你們一起進宮,莫不是要讓他們抗旨?”術離迴道:“抗旨不遵和不能遵旨可是兩迴事兒。”無憂接道:“術離大哥所說,是要諸侯不能遵旨?”對無憂的問話,術離點頭稱是。


    稍後,術離將目光投向伯弈:“如今,諸侯自四麵八方而來,到王城估摸著也就十多日,須得在入城前將他們攔阻下來。”包子躍躍欲試:“這事兒不難,你隻需分派任務就是。”


    術離道:“好。我們幾人中,須得有一人去拖住金鳳侯與赤泉侯,最少五日最多十日。”


    伯弈笑道:“包子可去。”包子聽了,頓覺豪氣幹雲,一聲:“得令”,不耐聽完之後的事兒,嗖地一聲就沒了影兒。


    術離見得包子化出原形疾奔而去,略有異色,又道:“接下來,需得先生與小妹與我演一出戲。”


    術離一陣低語布置,細細說完,方帶著二人往迴走。


    不過出個恭,去了四人隻迴來三人,終是不妥。伯弈隻得折了紙傀變作包子形容,敷衍了過去。


    幾人剛與護衛會合,蕭惜陌便領了出擊的兵將迴來。


    術離對蕭惜陌道:“將軍幸苦。眼下情形如何?”蕭惜陌深看術離一眼,仍如往日般恭敬道:“屬下應為,當不得辛苦。侯爺暫可安心,兵將雖小有折損,但對方已盡數伏斃。”


    術離奇道:“為何不留活口?可看得出何人所為?”蕭惜陌略為怔愣:“屬下過錯。依屍首所著衣物、所配飾器來看,應是天子影衛。”


    術離一聽,趕緊道:“惜陌,此事可不能胡言,使人將屍首掩埋,衣服、所飾盡數毀滅,不得留下痕跡。”蕭惜陌道:“是。”


    蕭惜陌心中也有疑慮,剛才他有意手下留情要留活口,都被己方數人的無心過失所殺。此事若真是天子隱衛,為何不著偽裝,在衣著配飾上暴露身份,未免太過蠢笨。


    但若不是天子授意,還能有誰?無論多少疑點,畢竟行刺是真,此事必得盡快報予主子,使主子有所提防。


    術離看著蕭惜陌的背影,眼中不禁泛起了一絲冷厲之色,轉頭間,又見伯弈一直在注視著自己,眼神微冷。


    術離心中一緊,忽又放寬,伯弈雖能看透自己的算計,但他不會參與個中紛爭,沒有利益相爭,無論他是老虎還是狐狸,對自己皆不會構成威脅,若能妥善利用,這樣的人反而會成為救命的稻草。


    古虞侯著蕭惜陌善後。蕭惜陌好一陣忙碌,著人清點了己方的折損,安置了傷員,又按古虞侯之命掩屍滅跡,已防後患。


    待要複命時,蕭惜陌方才發現一行三輛隨車並古虞侯的車駕盡數被毀,無奈隻能與古虞侯請了罪。


    古虞侯對此並不在意,令侍者牽來早前為他駕車的追雲駒。那是一匹通體黝黑的高頭駿馬,他瀟灑縱身跨騎而上,揚起馬鞭就在陽光下奔馳了起來。


    侍從們在術離身後急道:“侯爺,慢著些。”


    術離一陣馭馬奔跑,跑得略有些遠了,方才停下來等後麵的人,術離笑語宴宴對緊跟的蕭惜陌道:“好久不曾如此舒泰。”


    驕陽下,術離端坐在黑馬上,玉白的臉微微泛著紅潤,越發襯得斯人如玉俊美非凡。


    蕭惜陌不禁笑道:“侯爺悅心便好。”術離忽然湊近低語:“若能喚了昨日的侍衛前來,那才是真正悅心了。”


    蕭惜陌抬眼看他,見術離一臉神往之色,心中好笑,看來夫人再美,終比不得外麵的野花兒香。


    對於術離的作為,他很是不屑,昨夜那侍衛一看便知女子所扮,古虞侯火急火燎撇了眾人提前出來,他原還暗疑了一番,未想竟是為這一樁風流事。如今被他撞了個正著,古虞侯更是全無顧忌,在人前如此不知收斂,到底是個公子哥兒擅好風流,上不得台麵。


    蕭惜陌懂事體貼地替古虞侯尋了個體麵的借口,著人喚了無憂前來。


    無憂見了術離,佯裝著一副小女兒的嬌羞模樣,蕭惜陌在後看了更是放心。


    術離與無憂並肩而騎,二人在前說說笑笑。蕭惜陌帶著衛士也不好跟得過近,隻得拉了些距離。


    如此行了約莫兩三刻鍾,一路無事。正在蕭惜陌等人略有鬆懈時,忽聽不遠處馬兒一聲慘叫嘶吼。


    蕭惜陌驚道:“不好!”隻見,古虞侯所騎駿馬發狂般地飛竄了出去,一旁女扮男裝的侍衛一個躍身,身手敏捷地從自己所乘的馬上飛撲到了古虞侯所乘發狂的烈馬背上。


    那侍衛一邊馭馬狂奔,一邊轉頭對身後追趕的人高聲喝道:“若想保住你家侯爺的性命,備齊黃金五千兩,三日後午時,放在天晟城外的十裏亭。若要耍詐,就等著給這尊貴的侯爺收屍吧!”


    古虞侯所騎本就是一行中最好的駿馬,乃是邪馬國所豢養的追雲駒,腳力極快,此刻不知那妖女使了什麽手段,那馬兒竟快得要飛起來,不一會兒,便在道上徹底失了影兒。


    在後亂作一團,急急追趕的一群人中,誰也沒有發現隊伍裏又悄然地去了一人。


    追雲駒在古虞侯的駕馭下,很快就甩掉了身後追來的人。他七拐八繞帶著無憂到了一處風景優美的隱秘小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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