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深深淺淺幾行腳印蜿蜒開來,越往上走寒氣越重,刮臉的風如刀子一般銳利。


    常人無法忍受的極寒,讓狗兒整個人全縮在了伯弈給他的虎裘中,即便如此,他的身子仍是止不住地顫抖。


    沒過多久,毫無功法的狗兒連用鼻子唿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隻得不停地張大嘴吸氣,可一旦冷氣入體,又激得牙關打顫、臉色泛青。


    無憂看了,麵露慮色:“師父,狗兒這樣,再撐不了多久。”


    伯弈停步轉身,略作思索:“憂兒、包子,你二人先到一邊歇息一,好好打坐,迴些體力。”


    伯奕轉頭,又對狗兒道:“你坐下,我渡些氣給你。”狗兒聽言,學伯弈的樣子盤膝坐到雪地上。


    伯弈將凝聚的真氣緩緩導入狗兒體內,直至狗兒冷得泛白的臉漸漸紅潤起來,方才收功,又順勢教了他一些簡單的吸納運功之法。


    狗兒心急好學,即刻依伯弈所教,閉眼調息起來。


    無憂見狗兒自顧打坐去了,湊過來與伯奕搭話:“師父,狗兒沒一點功法,跟著我們豈不冒險?”


    自昨夜後,伯弈因窺得無憂的心事,對她便再不如往日般單純。


    兩人靠得近了,女子的體香隨風而來,伯弈略覺尷尬,撇開身子拉了些距離。


    伯弈迴道:“為師近日收到你無塵師兄的傳信,說師門五百年一次的選徒將至,他與無言帶了一眾弟子借道人界到其他宗門派帖,因心中惦念你,如今正循我們的氣息過來。為師在想,待見到他們,便讓狗兒跟著迴門。你梨落師伯至今膝下無徒,若狗兒因緣際會,能被她收入門下,也算是他的福氣。”


    無憂明了伯奕的心意,也替狗兒歡喜,包子豎耳偷聽,呱躁起來:“不好不好,狗兒若成了小主人師伯的徒弟,不是高了我一輩,小屁孩一個,難道我還得叫他師叔不成?”


    伯弈被包子正經的模樣逗得好笑,淺笑道:“包子你乃獸妖修行,並不是淸宗門下弟子。你私下裏叫我師公無事,但見到清宗門人可不能胡亂了稱謂。”


    包子哼道:“淸宗淸宗,不過一群之乎者也的木魚腦袋,不叫就不叫,誰稀罕。”包子嘟嘴,避到一邊生起了悶氣。


    不過一會兒,又瞧著相對無言呆坐兩邊的師徒,忍不住靠近無憂八卦道:“小主人,你可是惹到師公了,為何我總覺得他對你的態度怪怪的?”


    無憂搖搖頭,她也未想明白,為何師父會冷了她一日,莫非還在心情不好?


    幾人如此走走停停,每過幾個時辰,伯弈便停下為狗兒輸氣。


    遇到積雪太深的地方,便由包子馱負狗兒過去。伯弈大步在前,無憂再得不到他的相助,腿短走得艱難,如此拖拖拉拉,幾人至深夜時才到了雪湖。


    眼前,是兩座巨大的雪峰遙遙相望。


    金鳳國所在的山峰,峰頂白氣環繞、白蒙一片,頗有些仙界仙山的味道。


    而在兩山之間,正如狗兒早前所言,的確隔著一個連接兩岸的湖泊,湖麵不少地方已結了薄薄的冰塊,冰下波光隱現。


    湖岸不遠處,冰天雪地中有一土坯築成的簡陋小屋,屋的四周被雪蓋住的雜草掙紮著露出頭來,在白雪中添了些綠色。


    此時,小屋的簷下卻掛了一盞光線昏淡的白色籠燈,被寒風吹得東搖西晃,不時發出哐當的聲響。


    狗兒有些疑惑:“開春的時候,我曾偷偷來瞧過,那小屋便是引渡人的居所。但冬日裏按說也沒人在此,是誰在屋外掛了燈?”


    話音未落冷風吹起,空中陰寒之氣大盛,狗兒連打了幾個寒顫,仿佛心都要被凍住了一般。


    伯弈扭頭對包子和無憂囑咐道:“小心看護狗兒。”


    無憂和包子心中也生了些警覺,聽伯弈如此說,便立即點頭應下。


    幾人踩著厚重的積雪向小屋走去。包子率先上前叫門,咚咚兩聲後,便是萬籟俱寂,連風也止了聲息。


    幾人等了一會兒,木門“吱嘎”作響,緩緩開出了一個狹小的弧度,門內一片黑暗,門後露出半邊人身,隱在黑暗裏看不清具體形容。


    門後人如冰湖般寒冷的聲音響起:“幾位深夜叫門,是想此刻渡湖?”


    伯弈彬彬有禮、行止有度:“有勞,因有要事在身,今夜便想渡湖。”


    門後人砰地一聲將門關上,稍時,又虛掩開來,一個極瘦卻身量頗高的人從門後出來。


    隻見他頭戴一頂巨大鬥笠,身上披著長及腳踝的棕黑色蓑衣,走到屋簷邊,抬手取下白色的籠燈,提在手上,輕飄飄地向湖邊走去。


    幾人眼露疑惑,都瞧出些不對勁來。伯弈卻是一臉靜色,隻示意幾人跟去。


    包子在後邊走邊嘀咕:師公禮數周全,那人卻是悶嘴葫蘆不理不睬,好沒禮貌。


    雪夜的月色十分慘淡,那人不知從哪裏拉出一支用十多根木杆拚成的船筏,筏頭處立了一根大杆,搖船的雙槳卻也頗為怪異地設在閥頭處。


    那人將籠燈掛到杆上,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空洞的聲音說道:“客官,上船吧。”


    無憂拉拉伯弈,欲開口說什麽,伯弈搖了搖頭,掠開袍擺穩穩地踏了上去。


    無憂和包子麵麵相覷,狗兒則緊緊地牽著無憂的手,幾人緊跟而上。


    不大的一支船筏,待幾人上去後便顯得有些擁擠。


    伯弈靠著引渡者坐下,無憂拉著狗兒與伯弈隔了一人的距離,矮小渾圓的包子耍帥,若翩翩佳公子般挺著個腰板,背負著雙手穩穩地立在船筏的中央。


    引渡者籠罩在白色籠燈的光照下,隻見他微微側頭,寬大的鬥笠掩住了臉的輪廓,冷酷的聲音使人如墮冰窖:“客官,前路艱險,小心坐好。”


    話落筏起,船在浮冰間穿行起來,湖水流動,碎冰分散,船身晃蕩得厲害,包子弓步紮馬,穩住身子,繼續耍帥。


    行了一會兒,一陣寒風忽來,搖擺的籠燈昏黃的火光一下熄滅了,天地間隻剩下了月的慘白。


    引渡者緩緩轉過頭來,隻見他身子未動一張臉卻陡然轉了方向,扭到了身後,正對了幾人,這完全不是一個凡人能做出來的動作。


    伯弈幾人因心中早有所疑所料,並未顯露驚色,隻那狗兒卻被眼前情形唬住,裹緊裘衣將頭深埋起來,身子在溫暖的皮毛中抖動不停。


    無憂趕緊握住狗兒的手,低聲道:“不用害怕,有我們在。”


    伯弈凝注引渡者,二人冷冷想看,伯奕忽然傳音無憂幾人道:“待會無論聽到他說什麽,都別應別答。”


    四周環繞的大塊浮冰發出絲絲碎裂的聲響,湖麵上水光盈動,水中似有什麽東西在向他們遊來。


    引渡者臉上勾起一抹鬼魅笑容:“客官,前路兇險,後路已斷,不如另擇路走?”


    見伯弈不語,引渡者空洞的雙瞳散發出幽幽的綠光。


    包子見前麵並無浮冰擋路,哪有什麽兇險,正想接話質疑他一番,無憂一見趕緊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包子方才想起伯弈囑咐的話兒,將到口的說辭咽了迴去。


    引渡者見眾人皆不開口,視線掠過,幽綠的眸子華光淡淡,他突然換了一種聲音,竟是爽朗的女子之聲:“狗兒,你可想跟娘走?”


    一夜擔驚受怕的狗兒,乍然聽到死去娘的聲音,哪裏還忍得住,喃喃迴道:“娘,狗兒想。”


    無比清晰的迴應,引渡者眸中生出一抹狡黠的得色。


    船上的白色燈籠突然從木杆上飛了出來,懸停在半空,纖細的燈芯變做碗口大小,燈火驟亮,暈出了一圈圈的綠色光暈,光暈撒開,湖麵水波激蕩,漸漸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單薄的木筏很快便被吸到了漩渦的邊緣。木筏傾斜,身子再吃不住力,包子趕緊迴身抱住狗兒,讓狗兒不至掉落湖裏。


    無憂則跳將起來,急急引出了霜寒劍,筆直向引渡者刺去,誰想一道白色華光卻在前擋住了霜寒的去路。無憂不解問道:“師父何意?”


    伯弈並未迴答,站起身子,向引渡者走去,白色流蘇在瑩白的大袍上搖曳生華。


    伯弈緊盯引渡者,開口道:“先有幽冥使者相助,又有渡冥使者前來,冥界左右護法紛紛現身,小仙實在感激不盡。”


    引渡者一聽,嘴角泛起生硬笑容,皮動肉不動,竟比哭還難看:“月執子教出的徒弟果然有些眼光。”


    正如伯弈所想,引渡者便是冥界的右護法渡冥使者,伯弈邊說,邊以術法減緩木筏的流速:“尊使謬讚,他日有緣小仙必去冥界探訪,隻是當下因身負有責,必得往金鳳國一去,隻能辜負尊使好意。”


    水麵的漩渦越流越急,渡冥使者冷冷道:“你可考慮好了,今日若不借道冥界,來的人你恐難以對付,我勸你還是避一避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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