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二人又各走了幾子,蕭惜陌想起一事:“侯爺,還有一事,屬下困惑得很。世人都說絕殺者忠心,但為何會殺了自己的主人?”


    術離眼波微動,他猛然起身,麵上帶了些困倦之意,輕描淡寫地對蕭惜陌道:“說起此事,我也甚是疑惑。若真相弄清,可著人去細查。”


    微頓,術離又言:“惜陌,此行雖未找到七彩藤,但能與赤泉交好也算意外收獲,之後一切低調行事,切勿再節外生枝。”


    “是,屬下得令。”蕭惜陌答完,在術離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第二日,赤泉國迎來了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


    彼時,伯弈、無憂、包子三人將將踏入侯府大街,數名侍從來迎,當頭者對伯弈甚是恭敬:“相侯多時,侯爺請迎貴客。”


    對赤泉侯的相邀,伯弈並不吃驚,施施然跟隨侍從自侯府正殿而入。


    無憂自覺與那赤泉侯不甚親善,對她之請略有疑惑地道:“師父,那赤泉侯怎知我們要來?”


    伯弈淡淡道:“來迎我們的侯爺並非阿賽婭,應是古虞侯術離。”


    昨日種種,伯弈雖未親見,但將心中所疑前後聯想,已明了八分。


    古虞侯在溯緣節前的恰好遇險,迦南的有意相引,甄選日前夜的調兵布將,入府時偶見為內侍的迦農,與迦南的掉包等等,都是有意的謀劃啊。


    伯弈幾人被安置在一處華麗、寬敞的院落裏。


    侍從好一番周到的打點,婢女們為伯弈三人抬去了木桶、熱水,隻道:“侯爺讓備了熱水,使貴客一洗風塵。入冬後赤泉寒重,貴客沐浴後,可換上備好的冬衣。”幾人謝過,各自梳洗、更衣。


    三個時辰後,侯府外院,皚皚白雪,點點紅梅。伯弈與術離並肩而行。


    術離今日著月白錦緞棉袍,外披黝黑華麗裘氅;伯弈一身素白錦袍,外著雪白狐裘,渾似與這雪白大地融為了一體。二人皆是身形修長、絕世風儀,隻氣質確然迥異,一人溫潤如玉,一人孤傲清絕。


    二人默默走著,一時無話,身前不遠處無憂、包子與赤泉侯三人玩雪嬉笑、好不熱鬧。


    隻見包子一身綠錦棉襖,原本術離也為他備了一套狐裘大氅,但包子忌諱自己是狼妖化身,穿一身狐裘豈不搞笑,便隻著了棉衣跑出來。


    無憂穿了煙粉雲錦豎領棉襖,外係一件白狐滾邊錦披,秀發攏起,梳成墮馬髻,插一支粉玉步搖,脫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女子的嫵媚,說不出的溫婉可人。


    而那赤泉侯阿賽婭,則是一身紅色華貴貂裘,與皚皚白雪形成強烈的對比,看去十分的醒目靚麗。


    阿賽婭難得遇到與自己心性相仿的人,很快便與包子和無憂打成了一片。


    術離看著嬉鬧一處的三人,含笑駐步:“瑞雪其霏,紅粉嫣然,難得一副人間美景。”


    伯弈也停了下來,鳳目悠遠綿長:“的確難得。”術離輕歎:“人世若能一直如此,美景便能常見。”


    伯弈淡淡道:“人世若能少些貪嗔癡念,或能一直如此。”


    術離輕笑:“若人世當真沒了貪嗔癡怨,即便一直如此,必也索然無趣。”


    伯弈靜然,術離又道:“在暮月墮夢之時,我已從無憂小妹口中得知了先生的身份。仙者無欲無求,一片淨白,凡人雖不比你們強大、無爭,但正如眼前著紅披綠的三人一般,卻也多姿多彩。”


    伯弈心中微動:術離所言,不過告訴自己人界有人界的規則,凡人所在,爭權奪利紛爭難免。自己眼見諸侯萬般手段,的確萌了些幹預之心,這古虞侯竟似謀算到一般,一番不經意的說辭竟又使自己轉了意。


    古虞侯心思之深,讓伯弈也不禁暗歎。


    術離轉了話題:“先生近日可將離去?”伯弈答道:“此間事已了,明日便將起行。”


    術離恭敬問道:“作怪的妖雖除,但這溯緣節的真相若公之於眾必將引起恐慌,應當如何還得請先生指點。”


    伯奕鄭重道:“侯爺可安,我已使過了障眼法,在赤泉人眼中,一年之內幻泉、朝霞不絕。”


    伯弈深明,以古虞侯的手段,安眾不在話下,他要的不過是再維持一段時間的假象而已。


    術離自嘲一笑:“離所求、心思皆瞞不過先生。先生可知,我身懷厚待天下之心。先生去後,不日我也將離去,這赤泉國人我不會再動半分。”


    術離眼神清亮,目不轉睛望著伯弈。伯弈轉頭與他對視:“侯爺若真有此心,乃人界之幸。”


    術離雖然諸多算計,手段也不盡光明,但他此番作為仍能分神照拂赤泉國人,不惜涉險參與除妖,又著人伺機相救,到底留了赤子之心。


    二人緩緩踱步,茫茫雪地之上印下深深淺淺的串串腳印,隻一會兒又被紛飛而下的大雪掩蓋了去。


    無憂跟著伯弈入了廂房,伯弈輕輕拂去無憂頭上飄滿的雪絮,清音中帶了些不自知的柔和與寵溺:“與包子笑鬧了半日,今夜須得早些歇下。此處事了,明辰我們便啟程往金鳳去。”


    無憂抬眼望著師父,一泓碧波淺淺暈開,巧笑倩兮道:“師父,那古虞侯與赤泉侯之間真的有私情嗎?當日,赤泉府中究竟生了什麽變故?”


    伯弈的俊容上略顯了些疲態:“男女情愛是真是假,是深是淺惟有當事者自知。這人間紛爭之事,自有他們的緣數,不說也罷。你去吧,為師也有些累了。”


    伯弈說著徑直盤膝坐下,閉目歇息起來。


    無憂撅嘴,總覺得師父自除妖迴來後就有些古怪,但如今明言被趕又不好再留,隻得萬般不甘地帶著在袖中歇息的包子和未得滿足的好奇出了伯弈的廂房。


    剛走出房門,見一人走來,無憂看清來人,大驚道:“迦南,你,你不是已經……”。


    此時著鎧別刀,一副赤泉將領打扮的迦南聽到此言,焦急追問道:“你看見的我,已經怎樣了?”


    無憂奇道:“難道昨日是我眼花?我分明見到那人是你。”


    迦南抓住無憂的肩膀,手不住顫抖,問道:“那人,你見到的那人究竟怎樣了?”


    無憂想到昨日那人的慘狀,難過起來,迴道:“我不知那人是誰,但你如此關心,必是親密之人。若沒看錯,他已經死了。”


    迦南臉色大變,眼中光彩黯滅,雙手垂下,呐呐道:“死了,死了。”


    無憂見他如此痛苦,心中很是不忍,隻得出言安慰:“不過身死而已,魂魄入了地府很快便能轉世為人,所以,你也不用太過在意。”


    無憂並未說實言,昨日那人為至強仙法所滅,肉身、魂魄俱已煙消雲散,連伯弈也相救不得,那還有來世可言。


    迦南聽了,大笑起來,並不壯實的肩膀狠狠地抖動著:“從此時,當真再無所依,天大地大再無一脈之人。”


    對迦南的話無憂並未完全明白,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看著他的傷感絕望,她的心裏仍覺得沉甸甸的,有些憋悶的難受。


    無憂抬頭看了看天空,雪依然紛紛揚揚地下得歡娛,她伸手接住飄落而下的片片雪花。


    晶瑩通透的雪瓣遇溫即失,人心若雪,知道越多懂得越多就越是通透越是沉寂。


    帶了些淡淡的清愁,無憂突然有些理解伯弈,為何不告訴她真相的心,或許,隻為了讓她無憂。


    一夜過後,天還未曾亮透,伯弈三人早早起行,已至城外馬廄中取了馬匹。


    術離立身高處,遠遠相送。漫天飛雪,伯弈視線自術離處掠過,二人算做辭別。


    他與他皆是有大智的人,彼此難免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意、知己知心之感。但又能如何呢,二人終因所處、所想、所行、所為不同,不得同道相護,既不能同謀交淡如水反好自處。


    眼見三人身影消失不見,術離靜靜地遙望著遠處,蕭惜陌不禁奇道:“侯爺,此人若用不得就不該留下,如此輕易放他們離去總是不妥?”


    蕭惜陌暗道,這伯弈並非常人,大宴之上諸侯皆對他起了收用的心思,便是自己背後的主子也上了心,術離到底年輕文氣太重,難成氣候。


    術離並未看他,視線仍在遠處,緩緩著道:“一場大變,古虞國十年疏於吏治。世間居高位者自來涼薄。數年來,與古虞國通商來往密切的無一大國大商,國內商賈流通不濟。我這幾年,雖事事用心,營道也不過略有了起色。古虞國仍在諸侯國裏落了下乘,暮月、日向,便連蒼梧國力皆在古虞之上。”


    蕭惜陌凝神看著術離,術離悠悠道:“伯弈此人,確有大才,可當輔世良臣,但以我古虞國今時今日之力卻請不起,更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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