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歸附之後的事,馮一博早在奏疏上作了詳細闡述。


    東海國從名義上歸屬大魏,從此成為大魏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歸附是歸附。


    卻不代表要放棄一切。


    馮一博的奏疏和東海國國書裏,都寫明了附加的請求。


    或者說,就是歸附的前提條件。


    這些條件之中,最為核心的一點。


    就是不會如一般州府一樣,任由朝廷派人治理和駐軍。


    東海國請求以類似羈縻州的方式,成為大魏邊地中的一員。


    所謂羈縻州,多是在邊疆地區,因民族不同、風俗迥異,或是一些其他原由。


    中原王朝對所在區域采取的一種,“以夷製夷”的治理方式。


    換句話說可能更好理解。


    就是任用當地首領,充任世襲土官。


    說白了,就是要求保留自治權利,並且可以傳承給子孫後代。


    其實這事也很好理解。


    說到底,人家披荊斬棘,創下偌大家業。


    又發動戰爭,打下了大大一片地盤。


    任誰也不會憑白就交出來吧?


    能來歸附,就已經體現其心中大義。


    提出一些要求,自然也無可厚非。


    這在大魏君臣看來,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至於獻土的時候。


    是黑龍王親來都中覲見,還是遣使過來獻國書。


    又或者現在這樣,讓馮淵這個大魏之臣代為傳遞。


    也都隻是可有可無,最多是錦上添花的小事。


    景順帝也隻是為了轉移一下話題,才隨口一問。


    當然,之前聽了馮一博讓黑龍王建國的事,現在景順帝隱隱有些懷疑。


    不是懷疑其他,而是懷疑為了讓東海國歸附,馮淵是不是無所不用其極?


    若說他先答應黑龍王可以自治,以誘其歸附。


    再勸其立東海國,以全大魏之大義。


    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甚至,景順帝覺得,這才更符合馮淵所表現出來的一貫行事。


    但就算真是如此,這也不僅不是馮淵的錯處,反而是他的才幹了。


    如果真像自己想的那樣,那豈非是說明,獻土之事很可能就是從無到有。


    被馮一博以極強的個人能力,一力促成的?


    當然,馮一博沒說,景順帝也不會問。


    因為無論怎麽樣,東海國能來獻土歸附。


    對大魏,對景順帝而言,都已經是極大的好事。


    不論這些是不是馮淵的手段,功勞也都已經是他的了。


    至於能力,隻要自己知道他是個真能任事的就好。


    早晚有他發揮的空間!


    雖然,馮一博是一甲探花,又屢立奇功。


    但之前,景順帝對馮一博也隻是有些印象罷了。


    大致上,知他是個敢於任事的。


    當然,主要也是因為江南剿倭隻涉及武事,再加上馮一博又隻身前往海外招撫。


    所以景順帝對他的認知,一直僅限於“敢”字。


    而如今,有了獻土歸附之事。


    景順帝對馮一博的看法,就有了極大的轉變。


    那就是,認可了馮一博的能力。


    皇帝日理萬機,很多事情都不會往心裏去。


    尤其是一些小人物,根本來不及,也必要記住。


    隻有得到他認可和賞識的,才算是真的“簡在帝心”。


    此前的馮一博,隻能說“勉強算”。


    而現在的馮一博,就已經“非常是”了。


    再加上,獻土歸附這樣的事,讓景順帝極為欣喜。


    所以也算是談興大發。


    此時,他聽了馮一博對黑龍王的一番述說。


    完全符合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個白手起家的江湖草莽形象。


    這讓景順帝不由生出幾分古怪的認同感來。


    “這倒也是。”


    景順帝先點了點頭,又不由歎道:


    “想來他能有今日成就,也是因緣際會。”


    馮一博一聽這句感慨,就知道黑龍王的形象初步立住了。


    但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


    他還需要繼續,繼續把這個形象深入描繪。


    直到讓景順帝對黑龍王自以為了解,才算是大功告成。


    “聖上所言極是!”


    馮一博笑著接過話茬,繼續講道:


    “這位黑龍王流落海外,一直勉強做強人度日。”


    “但他不甘就此虛度一生,又不忍,也不敢襲擾我大魏子民。”


    又說在海上做強人,又說不劫掠大魏子民。


    這話說的就有點前後矛盾。


    不明就裏的,隻會以為打劫的都是海外商船。


    景順帝雖久居宮中,但每日接收的信息量,是普通人的無數倍。


    哪裏那麽容易就蒙混過去的?


    不過,他也隻當馮一博是為其遮掩,做強人時候的劫掠之事。


    這樣的事在皇帝看來,都不算是什麽大錯。


    因此自也不會拆穿,還笑吟吟的繼續聽著。


    “於是他才想到,帶著和他一樣流落海外的鄉鄰,四處尋覓倭寇老巢。”


    “如此既能攫取足夠利益,又能伸張正義,為沿海百姓報仇雪恨,還能以此獲得足夠的名聲。”


    這就是馮一博為黑龍王編織的出身。


    還有從無到有,發家起勢力的過往。


    聽到馮一博最後加重語氣,提到了名聲。


    景順帝自以為聽懂了,便點頭道:


    “這樣正麵的名聲傳出,沿海百姓定然景從了吧?”


    在他想來,曆朝曆代想要成大事的,都要先有個好名聲。


    就如張角、劉備等人,就是依靠名聲起勢。


    飽讀史書的景順帝,甚至覺得黑龍王走對第一步的關鍵,不是剿倭。


    而是有了名聲。


    馮一博一聽景順帝接茬,立刻瞪大眼睛作驚訝狀。


    一臉都是不可思議的道:


    “臣當初聽聞這事,隻感慨他的義舉,可聖上從未去過東南,卻對形勢發展了若指掌,推測的絲毫不差!”


    一個馬屁拍了過去不說,馮一博還順勢表現出有些泄氣的模樣。


    景順帝都差點著了他的道,隻覺他是聽了自己的話。


    有些自愧不如。


    等反應過來,這是個馬屁的時候。


    心中湧出的自得,已經讓他爽完了。


    不管怎麽說,景順帝心中確實舒坦了。


    因此不禁失笑道:“愛卿倒是謙虛。”


    馬屁露了痕跡,馮一博還光棍的最硬起來:


    “臣當時確實沒想到。”


    這話恰到好處的變相承認了。


    沒錯,自己就是在拍馬屁。


    爽都爽完了,是不是拍馬屁也沒那麽重要。


    景順帝輕笑著搖了搖頭。


    馮一博見他不語,又繼續說道:


    “隨著黑龍王的名聲越來越大,手下的人也越來越多,對付倭寇也是越來越得心應手。”


    “當然,初期他和倭寇作戰,真的是九死一生。”


    說到這裏,馮一博不由昂首,道:


    “這一點,臣也是深有體會!”


    “和黑龍王能聊到一處,也是因為臣當初受皇命,到江南對付倭寇,在百姓中留了些薄名。”


    這話乍一聽是自謙,但眼前說的人卻一臉自傲。


    顯然,馮一博就是故意提起以前的功績。


    不過,這倒也不是為了顯擺。


    而是在為他能快速同黑龍王建立聯係,所找的合適理由。


    馮一博欽差剿倭,在江南沿海留下極大的名聲。


    這一點朝中君臣都是知道的。


    畢竟當初馮淵的人還沒迴來,馮稼軒的名聲就先傳迴都中了。


    黑龍王既然在海上混生活,聽說過這個名頭的幾率很大。


    兩人都是靠打倭寇起家,能惺惺相惜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兩人也是有區別的。


    馮淵是先科舉做官,再打倭寇。


    黑龍王卻是先打倭寇,再投大魏做官。


    不過,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想到出身不同,卻都極有能力的兩人,都是大魏的官。


    在某一瞬間,景順帝甚至覺得自己體會到了唐太宗那種,“天下英盡入彀中”的滿足感。


    不過也隻是恍忽一下罷了。


    因為他雖推崇唐太宗,卻也知道自己離李世民還是差得太遠。


    就是這種落差,讓他又很快恢複了清醒。


    “有了財富,又有了名聲,之後就招兵買船,慢慢有了如今家業。


    臨敬殿中,馮一博還在繼續。


    說到這一句,他整個人忽然變得有些低沉起來。


    似乎帶著一些失望的歎道:


    “可惜,他卻再無昔日剿倭時那般勇猛精進,變得格外惜命了。”


    景順帝聽了這話,一時有些沉默。


    心中一下閃過很多念頭,眼神也逐漸飄遠。


    他竟然在這樣的場合下,心中開始自省起來。


    初登皇位的時候,自己心中想的是。


    打造一個如盛唐一樣的,盛世大魏!


    現在十年過去了,自己是不是也像黑龍王那樣,失去了開始的勇猛精進。


    變得小心翼翼,隻會搬弄權術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張鬆越似乎看透了景順帝所想一樣,難得出聲,卻一語雙關的道:


    “他能有如此作為,已經殊為不易,算是知進退的,這很好。”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句,是從《孟子》中“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變化引申而來。


    這裏的“君子”,說的可不是品行高尚的人。


    而是有一定地位的人。


    張鬆越這話的意思,就是在說:


    有了一定地位之後,本就該預先避開潛在的危險。


    黑龍王已經有了資本,也有了作為“君子”的資格。


    這樣做自然無可厚非。


    因此,他才說“知進退”。


    同時,也是在提醒景順帝,不要瞻前顧後。


    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是竭盡全力的結果。


    因此,他也說“這很好”。


    景順帝和張鬆越多年的默契不是假的,聞言頓時明白他的意思。


    於是也不再繼續思考人生,隨口說了句:


    “這個黑龍王倒也有些野趣。”


    雖然是隨口一說,但話中卻包含著景順帝剛才的思考。


    黑龍王再如何,終究出身鄉野,是個野路子。


    而他生來高貴,景況自然千差萬別,不能一概而論。


    景順帝也不會再胡亂聯想些有的沒的。


    這是在告訴張鬆越,自己不過當做一個有趣的故事罷了。


    見景順帝已經迴過神來,張鬆越就又恢複了老神在在的模樣。


    馮一博自然不能讓景順帝的話掉在地上,當即附和道:


    “不錯,確實是個蠻有趣的家夥。”


    隨後像是剛想到什麽似的,露出一抹古怪笑容。


    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


    “對了,這位黑龍王知道臣是探花出身,還特地將他的詩吟誦出來,讓臣幫忙品鑒來著。”


    景順帝一愣,不禁有些好奇,問道:


    “哦?他還會寫詩?”


    在他想來,若是能吟詩作賦之人,也不至於流落海外。


    “這個怎麽說呢?”


    馮一博似乎有些為難,猶豫了一下,才道:


    “頗有些格局吧?”


    這個評價讓景順帝更加好奇,便順勢問道:


    “愛卿可還記得?”


    馮一博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點頭:


    “臣吟給聖上。”


    說著,他清了清嗓子,才吟誦道:


    “巨艦開兮裝滿糧,心係大魏兮是故鄉。”


    “數英雄兮黑龍王,安得巨鯨兮吞扶桑!”


    這是馮一博所寫,不過卻不是他用格律寫的。


    而是為了符合黑龍王的草莽形象,化用了前世一位草莽將軍的詩。


    “嗤!想學漢祖作《大風歌》?”


    以景順帝的城府,也忍不住嗤笑一聲。


    隨後更是又失笑,又歎息的搖頭道:


    “可惜呀!氣魄尚可,終是草莽。”


    全詩四句,都不用細想。


    景順帝也知道是胡亂拚湊出來的。


    第一句,景順帝的評價是。


    其誌如農。


    得了巨艦,想到的不是裝滿金銀珠寶。


    而是裝滿糧食。


    顯然是草莽出身的局限,隻有餓怕了才會很這樣聯想。


    第二句,倒是中規中矩。


    至少說明他心係大魏,沒有忘本。


    第三句,純熟自誇。


    再沒什麽別的。


    最後一句,倒是頗有氣象。


    扶桑是傳說中的東海仙島,不過傳聞倭國常以此自居。


    這話的意思,就很顯然包含著對倭國的仇視。


    想要鯨吞倭國的誌氣,躍然而出。


    詩是馮一博寫的,自然知道裏麵是什麽意思。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聞言立刻附和道:


    “臣也這麽覺得,此人終究是個草莽,怕是難以長久。”


    這話一出,景順帝和張鬆越都沒來由的心中一鬆。


    隨後似乎談興已盡。


    “不管怎麽說,雖奪了流求,有造反之嫌。”


    景順帝開始做定性陳詞,道:


    “但你去招撫,他立刻同意歸附,終究也算獻土有功。”


    看似還在權衡利弊,猶豫不定。


    但其實在說出獻土有功的時候,景順帝就徹底表明了心思。


    或者說, 在收到獻土歸附請求的時候,他就有了決定。


    這個決定,當然是收!


    不說其他,隻說會留芳千古!


    史書上多這一筆,後人對他的評價就得高一個檔次!


    作為一代帝王,誰能拒絕得了這個?


    雖然事情已經算是定性,但最終如何封賞之類,肯定還要權衡。


    於是馮一博很有眼色的告退,隻留師徒倆繼續商議。


    春日裏前往流求,迴來已快到秋天。


    好在,經過他的努力耕耘,確實也到了收獲的季節。


    若是不出意料,隻等明日朝會,就能有馮一博想要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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