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出身外交官世家的陸清源,素來對軍人沒什麽好感。這其實隻能算是職業習慣使然。客觀來說,外交官們對軍人的這種恐懼與厭惡相交織的複雜感情,卻也不能完全歸於一種偏見。事實上,民國以來,論起政府各職能部門的業務能力,外交部素來一枝獨秀,稱其為中國文官集團當中最精華的部分誇不為過。而在這些單以個人素質而言,與他們的西方同行相比並無半分遜色的外交官們,拿著隻相當於他們談判對手的仆役的報酬的薪水,靠著手上少得可憐的底牌在列強間周旋往還,嘔心瀝血一點點的維護著這個已衰弱成三流國家的泱泱古國的國家利益的時候。軍人在幹什麽?高一等的大帥們在忙於包攬國政、窮兵贖武打內戰;次一等的將軍在抽捐加稅,在接二連三的納妾娶小蓋屋置地;等而下之的兵痦們也沒閑著,魚肉鄉民、打家劫舍似乎才是他們“正業”。光是這些也還罷了,最讓外交官們憤憤不平的是,為圖鞏固自身權位,拿國家權益做抵押向外國人借款的是軍人,兵敗賠款喪權辱國的還是軍人。而每當民情洶洶、舉國沸然,懲製國賊之聲滿神州時,被推到鋒口浪尖上,受天下人口誅筆伐的卻每每都是外交官員。要知道,不管是從那方麵看,外交官也隻是政府命令的執行者,對大政方針隻有建議權。


    難道億兆國民就真的沒有識之士了,連這麽淺顯得道理都看不出來嗎?


    陸清源少年時也曾為這個問題,很是困惑過一陣子。直到他在天津讀高中時,方才從曾當過國務總理、外交總長,此時已心灰意冷的躲在比利時的一家小教堂的祖父的那裏,稍稍明白了些這其中地奧妙。手無寸鐵地民眾要爭國權。卻又奈何不得有無數把雪亮的刺刀支撐著的政府。而政權是永遠不會以賣國者自居地,但又不得不稍平民憤,於是乎。無拳無勇的外交官就成了雙方和解的台階。明白在弱國無外交的大環境下,替罪羊是外交人員的天職之一後,陸清源並沒有因此而退縮,恰恰相反,以為國爭利為已任的陸清源,正是在這種吾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壯情結地激勵下,方才踏入了曾被他視為畏途地外交官員行列的。


    可在此時此刻。麵對程家驥這個戰功赫赫“名將”。陸清源卻反感不起來。這與程家驥在與威爾斯交談表現得多麽搶眼無關,純是因為對方地行為舉止與他腦海中地軍人所固有那種精幹彪悍、自負驕橫地形象有著太多的不同所致。


    “守本兄。你地介紹還真不錯。這裏的法國菜確實是地道。比起我在香港時。從維多利亞大酒店外買都要好得多了。我得好好補才是,剛才那杯英國紅茶太恐怖了。把我的胃都刮傷了。”接著,程家驥便全心全意的與配上了白雲豆的法式烤羊排全力“拚搏”去了。許是因為餓得太兇的緣故,程家驥吃得是那樣的歡暢淋漓,以致於開動沒多久,他的臉上就多沾上了幾點番茄醬。


    看著眼前這個大孩子似的青年,年少老成的陸清源不禁為之莞爾。


    下一刻。


    “守本兄,……”正當已基本上消滅掉第一盤“敵人”的程家驥,想要跟陸清源“打聽”一下仰光還有那些值得去走走看看的地方時,他看到麵色凝重的沈科長在守在門外的屠靖國的引領下走了過來,這個發現讓程家驥心裏咯登一下:來事了!


    果不其然,顯是順著領事館一路找來的沈科長一張嘴,便“打”得程家驥那旺盛的食欲不翼而飛。


    陸清源搶先問道:“沈兄,你確定無誤?”


    “主任!陸代辦!消息絕對準!”沈科長的迴答是百分之一百的肯定的。


    “立本兄,羅家灣十九號的消息,應該是不會錯的。”程家驥證實道。


    聞聽此言,陸清源愣了愣。這些天來,他沒少跟考察團的這個外表斯斯文文、為人謙遜有禮的總務科長打交道,想不到對方竟是這種身份。


    “主任!怎麽辦!”事態緊急,沈科長連聲催促。


    “還有怎麽辦,殺了唄!”程家驥懶洋洋的一句話,刺得陸清源差點跳了起來。“浩然,仰光可是英國人的地頭,你殺這幾個日本人容易,想過後果沒有!”


    “守本兄,以我想來,剛剛才到仰光的這幾個日本軍官所負有的使命,就是給他們“考察”團探路來的,咱們把這幾個人一解決,事情就全擺到明麵上來了。仰光當局對好歹也是準盟友身份的我們,或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對眼看著就快要成大英國帝的死敵的日本人,卻是一定不會有半點姑息包容的。如此一來,鬼子想要跟咱們一樣在緬甸地麵上,大搖大擺的走上一遭,那可就是難如登天了。至於你所擔心的後果嗎?其實也好解決的很,反正我也想到密支那和憚邦去實地看看,動手的前一個小時我帶著大隊離開仰光就是了。放心,英國人精著了,就是追究,也多半隻是為了麵子,頂多也就是抗議一下,你老兄的烏紗帽丟不了的。再說,如果操作得當,我還敢擔保,英國人在抗議的時候,都是有力無氣的!”說到這,程家驥轉而對沈隊長詢問道:“人手夠不夠!要是不夠,我讓靖國留下幫你!”“主任,不需要勞煩屠兄了。我能辦好這個差使。”盡管這一路行來已深知屠靖國身手的是如何的了得,可為了羅家灣十九號的麵子,沈隊長還是一口謝絕了程家驥好意。


    “有你這話就行。”早知沈隊長暗裏另有人手的程家驥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側過身子對已是麵色稍定陸大代辦求助道:“立本兄,你是土地爺,能不能想法子多聯係一些記者,並讓他們搶在警方之前到達現場,另外要是可能的話,再組織幾家報紙搞個內幕大追蹤什麽的。我知道這些都是要用錢的,過會我讓給你送一百兩黃金,應該夠了吧?還有,我今天晚上十點就走,威爾斯那裏就辛苦你老兄去交待了!”在用漫不經心的語氣的宣布了那幾個日本軍官的死亡時間後,程家驥就極不責任的站起身徑直去了。程家驥這一走,沈、屠自是緊隨而去。


    等到程家驥去了許久,被一個人扔在餐館裏的陸清源,尤在苦笑不已,這個攤子可不好收啊!


    事實證明,“羅家灣十九號”在大多數時候,還是當得最高當局的用於“殺人滅口”、“居家防身”的最佳“物品”這一光榮稱號的。在當天晚上的絞殺行動中,七個日軍先遣小組的成員一個不少的悉數被槍殺不算,還搭上接應他們的一個日本領事館的武官。在英國人的高壓統治下,仰光的治安倒還過得去,一下子死了八個人,本就已夠得上大案要案的標準,再加上其中還一個身份曖昧的外交官員,更是想不轟動一時都難。而記者們拿到了該拿紅包後,卻也賣力,在各大報章的引導下,仰光市民們的視線的焦點,很快就如程家驥先前所預期的那樣從單純的“獵奇”,轉向了“間諜”案的方向。更有甚者,在仰光的上流圈子中,一個讓人“毛骨悚然”流言,也漸漸的流傳開來,即這些日本人使命是要收賣當地暴徒,製造暴亂,來為早就停泊在附近的海麵上的日本艦隊,攻擊仰光製造借口的。這種真假難辨的流言,極大的刺激的那些自從英日交惡之後,就心懷忐忑、憂心忡忡的向以“上帝的選民”自居的白人們。


    基於此項擔心,慘案發生的第四天,幾位在當地很有聲望的英國紳士專門就此事晉見了仰光市長和駐軍司令,請求政府加強防務。緊接著,在有心人的鼓動下,不同種族的商人們也組織起來,向當局請願,要求驅逐那些別有用心的“惡意來訪者”。就當英國殖民當局以為事態會慢慢平息下去時,上千憤怒的英國公民包圍了日本領事館。


    麵對如此沉重的公眾壓力,即便是已隱約意識到了這一切都是中國人所布下的局,仰光當局也無法再續持保持沉默了。在驅散了想要圍攻日本領事館的群眾後,一份措辭最強硬的外交抗議書和驅逐兩名日本外交官的驅逐令下也被送到日本駐仰光領事的麵前。一場英日兩國之間的外交糾紛正式爆發了。稍後,陸清源也收到了與他的日本的同行一樣的禮物,隻不過遞交和接收雙方心裏都清楚,這隻是走走過場罷了。英國人再是不甘心被人利用,也要承認一個事實,時下日本人才是英國在緬甸的利益的直接威脅。英方同時還給華商總會下達了一道並沒有多少實際意義的命令,限那些正緬甸腹地考察的中國商人於十天內離境,否則,大英帝國政府將不再保護其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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