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翁、三好老、言公、顯公,許久未見,晚輩在這裏先有禮了。”一進大禮堂黃中將就徑直走到首席的位置上,極有風度的率先問候起幾位南昌的頭等士紳來。


    黃中將在在抗戰前,曾率部在南昌駐守過大半年,和這些南昌城的巨紳名流們都是舊識。那個時候,南昌城下大軍營雲集,城裏又駐有軍委會的行營。黃持當年隻不過是區區一介師長,若不是他雅好金石古玩,且在這上麵頗有些造詣,還真沒什麽機會結識這些南昌城的頭麵人物。


    “黃將軍,一別數載,你風采如舊,更勝當年啊!”


    “培民兄此次迴鎮南昌,定當造幸福洪城,拒日寇於南昌城下,解我三十萬父老於倒懸……。”


    士紳們也紛紛恭維起黃中將來,戰火已近洪城,這些士紳的身家性命還要靠軍隊來保護了,那裏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怠慢這位大權在握、一言可決人生死的警備司令。


    此刻黃中將的身份也不是當年那個一般的駐軍將領可比的,他非但已貴為警備司令,加之南昌城裏沒了行營、省政府(已遷住外縣。),說得直白些他黃持眼下就是不折不扣的南昌“王”。再說黃中將此次上任,並不是與他的前任們那樣,單槍匹馬來的上任的。這首席上的紳士名流都是消息靈通人士,那裏會不曉得在黃中將身後暫十八軍的幾萬大軍正衝南昌源源而來,這個消息更是大大加重了黃中將在眾人心目中的份量,由不得他們不巴結。


    當然,這些人並不能完全代表南昌城的民意,最低限度,有一個此時想得就和他們不一樣。偏偏此人還是全城民望之所寄。


    “培民。你這個貼子下得好,就是你不請,我老頭子要找你詳談的。”這個蒼勁有力的聲音一出。其它人趕忙收聲,連帶著正在關注著這邊地風吹草動地滿座賓客也安靜了不少,單憑此一樁就可見這位在南昌城中的威望之一斑。


    “鶴翁!有機會聆聽您的教誨,是後生晚輩地福氣,長者賜,小子豈敢辭!”黃中將恭敬有加的稱唿著這位年過七旬滿麵銀須的威嚴長者。


    “培民,那就現在吧。你是警備司令。地方你安排。”鶴翁略顯有些咄咄逼人的接茬道。


    “鶴翁,您老請。”黃中將在與程家驥說了一句什麽話之後。親自上


    前攙扶著這位行動已有些不便的老者。走向了禮堂一側的一間小休息室。他以警備司令之尊對這位人稱“鶴翁”老者竟是如此的畢恭畢敬。處處執子侄禮相待。而在場所有地人,包括程家驥在內。都覺著這一切理所當然。


    孫洪越,字子實,晚年自號放鶴山人。世居南昌。光緒二十一年頭甲進士,在前清時曾任翰林院編修、山東德州知府、山東布政使。後因與在膠州灣劃界一事上對德國人持強硬態度,而被清廷免職。民元革命後,任李協和時代地省參議會議長。二次革命時,支持國民黨討伐袁世凱,事敗後被通輯,被迫遠渡重洋至日本避難。並於二年後迴國,積極參與的護國運動被任命為護國軍第三軍總參議。此後一直在南昌閑居。北伐時,此老還出麵幫新攻下南昌地北伐軍安撫過民心,對當時北伐軍能在南昌站住腳出力甚多。


    不過,關於這位洪城地“鶴翁”程家驥知道地要比在場的諸人要多一些,他甚至知道此翁在被入城地日本兵殺害前,麵對紛紛來勸他逃出南昌城去的親朋故舊,曾高唿;“吾國,吾土,吾人。”。


    現在讓程家驥擔心的正是此翁在國難時表現出來的這種義不獨生的擇善固執,要是他與黃中將一旦談崩了,要想把這座千年古城搬空,就隻能讓暫十八軍的四五萬兄弟端著刺刀去驅趕這三四十萬南昌民眾了。


    “程專員,黃司令請您也過去。”天從人願,正當程家驥心裏這個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時,警備司令部的一個秘書來喚他來了。


    程家驥心頭一緊,破天荒的整了整身上的穿戴,為了不讓自己在這位老前輩麵前顯得有意炫耀,他還特意把那把從不離身的“軍人魂”短劍也摘了下來。(這把最高當局親賜的短劍是程家驥在官場上用來“防身壯膽”的“利器”,很是能起來一些嚇人的作用的。)


    “軍座、鶴翁。”休息室離大堂隻幾步路,抬腳就到。


    “培民,這位是屢挫日夷的程將軍吧!”鶴翁沒有理會程家驥。


    “鶴翁,就是他。”黃中將一邊答話,一邊向程家驥眨了眨眼,示意他小心些。


    程家驥一見黃中將的這副神情和休息室裏那稍有些緊張的氣氛,再結合“鶴翁”對自己的態度。他那裏還會不明白,這位鶴翁想必早就是知道的南昌城既將要被變成一座死城的事了。隻怕此老對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誰也是心知肚明了。程家驥先是吃了驚,再轉念一想,這位老先生在重慶、長沙有那麽多門生故舊,能有這個神通,也在情理當中。隻是這麽一來在他麵前自己更要小心應付了。


    “程將軍,你的戰績老朽早有耳聞,將軍雖不是正規軍校出身,卻能在戰場上屢敗倭人,令人佩服之至。”說到這,鶴翁的詞鋒一轉,詞辭變得激烈起來:“可這一次,將軍為何如此膽怯,未戰先將自家百姓趕出家園。如此一來,勢必勞民傷財、靡爛一方。聽說將軍還要把南昌這座千年古城當做與日人決一死戰的戰場,難道將軍就不怕百年之後史家的口誅筆伐嗎?所以我還是奉勸將軍,守南昌並不一定要戰於南昌,武漢會戰就是這樣打的,武漢三鎮最後雖還是落於倭寇之手,但也支持了好幾個月。我料日軍在勉強攻下武昌後。兵鋒已挫未必能拿得下南昌。關鍵還是吾等國人。尤其是培民和你們這些軍人要有守土抗戰的信心。”


    黃中將見鶴翁的言語激烈,怕程家驥年少氣盛一時不忿頂撞了這位老先生。忙接口替程家驥答道:“鶴翁,將千年古城毀於戰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今之勢,國家積弱已久,我堂堂中華比之小小倭奴在國力、軍力皆是大大不如。要是在南昌照搬武漢地做法,恐怕非但南昌不保,就連贛江以南地大片國土也保不住。與其如此還不如將南昌要塞化以屏障江南國土。”


    “培民這些話,你適才已說過了,我要聽聽程將軍是怎麽說的。”聽鶴翁這樣說。顯然在程家驥進來之前。他二人之間已有過一場爭論看這情形誰也沒能說服誰。“鶴翁,我是一介武夫。不會說話。這裏有些照片和資料。你先看一下。”程家驥拿出了一打雙手照片和一疊文件紙遞了過去。


    孫洪越拿起照片與文件看了起來。隨著看到內容越多這老先生的臉色


    也俞發地難看起來,到最後還是黃中將生怕老先生被氣出個好歹來強行奪過了他手上照片、文字資料。才沒出什麽意外,繞是如此,孫老生的臉上氣色也是好半天才由青轉紅的緩和下來。


    “程將軍,照片中的地方我認得出是南京,南京慘案老朽已知多時,隻是今日方才親眼所見日軍虐殺我同胞之慘狀。但這些日軍製造細菌武器意圖亡我中華的資料和這個什麽七三一部隊在東北犯下的罪行你是如何得知的。”恢複了常態地孫老先生向程家驥問道。


    “我地部隊裏一直有倭人的俘虜服務,這些情況就是他們供出地,我也曾經做過查證,雖因日軍嚴格地保密製度沒有拿到什麽進一步地文字資料。但從日軍占領的地區裏疫病多發情況上來,應是實情。鶴翁,我之所以給您這些,就是想向您說明白,這些中日全麵開戰,我們地敵人的目的,與當年的八國聯軍打進北京;當年日本人占領東三省都不同。日本人這次要的是整個中華大地,是滅亡華夏民族幾千年的文明道統,讓我們子孫世世代代變成日本人奴隸。恕晚輩狂言,這次我們就想以住那樣割地求和,都求不到了。鶴翁!民族亡了,留一座古城有什麽用!何況日軍惡習一向是起到那屠殺到那,若民眾不走,一旦日軍入城這南昌城裏的三四十萬生靈,能有十之二三幸存就已是幸事了!我也知道這三四十萬民眾要是遷出去難免流離失所,也許是這其中有許多還沒會終生再也迴不到故鄉。做為軍人,無力保得國泰民安,浩然與軍中同仁都深感慚愧。但國力不如人,軍力不如人,如之奈何,民眾不撤總不能留下給鬼子殺吧。我和培民兄和暫十八軍四五萬兄弟唯一保證做到一點,就是在我們全部殉國之前,決不放鬼子過江去禍害南昌撤過去的父老姐妹!”


    程家驥的說的那句日軍一來南昌民眾十之二三都不能幸存,半點沒有誇張。曆史上南昌淪陷後頭幾天就有二三萬民眾遇害,此後六年間被日軍殺害的南昌民眾多的無法統計具體數字。僅僅用一組數據對比就能說明日本人在南昌幹的這一切。抗戰前南昌有常住人口三十多萬,抗戰開始後,大批從淪陷區逃出的難民湧進南昌,人數不下十萬,而抗戰勝利時南昌人口僅有三萬五六千人。


    程家驥和黃中將兩人輪番上陣花了半個多小時,終於說服了孫老先生,讓這位老先生答應帶頭舉家遷住贛南並親自出麵幫軍方做南昌市民的工作。


    “奉上峰命令,南昌從即日起劃為戰區,一切日常行政事務由軍方代管。”迴到大禮堂站在主席台上黃中將說的這一句,並沒有在台下的千餘名餓著肚子捧場的賓客中引起什麽反響,明擺著的,南昌已處於前線,劃為戰區是遲早的事。在台下眾人中,那些因為本身從事的行業的特殊需要與官方保持良好關係的有力人士們地腦子轉得最快,他們中地大多數在盤算。在南昌全部由軍方接管後。自己該如何做才能在保有自己的既得利益和同時,發發戰爭財了。有幾個自以為聰明的,更是覺得自己已看破了黃中將今天搞這麽個陣仗地原因了。他們認為這是黃中將在到任後,迫不及待的宣布今日的南昌,是他黃持一個人的天下。


    “現在我發布南昌軍管後警備司令部的第一道命令。從即日南昌全體市民以三天為批次間隔時間分為四批,向贛南各縣疏散。如有不服從者,軍方將對其采取強製措施。”黃中將這句話尤如石破天驚把台上的南昌人鎮得個個目瞪口呆正顧張大嘴吸氣了。也難怪他們會這般震驚,自從“七、七事變”以來,疏散不是什麽新鮮事。但那多是在一座城市裏劃出一定範圍內的軍事區。把居民從這個區域裏遷走了事,還從來沒有那座城市是被全民疏散地。


    過一良久。這些南昌各界地精英分子們這才反應過來的。軍方這是要將整個南昌城變成戰場啊!這些人地家、畢生地事業、祖上地產業、先人墳墓都在這座城市裏。他們對南昌的感情又豈是一句故土離難能說得清楚地。於是乎,整個禮堂亂成一片。有一聲不昏過去的,有哭的、有鬧的、指著台上的黃將軍痛罵軍人守土無能的,什麽都有。有幾位激動一些的老先生向台上衝去,眼看就連那位正在極力勸阻的孫老先生都要鎮不住場麵了。更有甚者不知是誰把桌子上的一盤糖醋獅子頭連菜帶盤一起砸向了黃中將,黃中將雖眼明手快的躲過盤子,卻被淋了一身的菜汁狼狽極了。


    “啪!啪!啪!”程家驥見會場有失控危險隻得按原本做好的安排向房頂上打了三槍。


    早就布置在禮堂外的二個營的部隊平端著沒上刺刀的步槍飛快的衝了進來,在士兵們的威懾下,在以孫老生為首的士紳們的勸阻下,激憤的人群漸漸平靜了些。


    “現在是戰時,南昌又已是軍區管製地區,各位身邊國民也有義務遵守警備司令部頒布的每一項法令,包括這個全體疏散令。……”一身黃湯綠水的黃中將在士兵們層層衛下,發表著他平生最重要演說,那模樣活象一個很業餘的蹩角政治家。


    黃中將以理服人的效果很不好,雖然有鶴翁、三好老、言公、顯公等南昌城大士紳給他撐著場麵,但台下上千南昌各界人士還是愛聽不聽的,懾於士兵們那黑黑洞洞的槍口,鬧倒是沒人鬧了,可要他們從心底裏讚同黃中將說的話,根本就不能可能!


    “軍座,還是我來吧!”程家驥覺著讓黃中將這樣動員下去,隻怕是抗戰勝利了這個會都還開著了,就主動上前替下了已說得口幹舌燥的黃中將。


    “現在請大家坐下,我念到名字請一一應聲,由警備司令部的工作人員給大家當場分組。然後我將代表黃司令和大家分組談話。請大家放心,耽擱不了大家太多時間的,今天晚上大家一定能平平安安的迴家,這一點我以南昌警備司令部的名義向大家保證。”程家驥的這一番話總算是暫時穩住了,台下的一些眼看又要蠢蠢欲動的明顯缺乏安全感的黑不黑白不白的人士們的情緒。


    程家驥衝台下一揮手,會意的邱上校跳上台來一一的點起名來。


    “時俊、向東華、林二黑、馬皮……”邱上校點到的第一組人,個個在南昌城裏都是大名鼎鼎的角色,隻因他們是城裏各個幫派的老大,總之都是些走出去能鎮得住幾條街的人物。住日這些人中隨便那個在外麵走動都是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不過今天例外,在最大暴力團體軍隊的槍口,他們一個個都乖得出奇。


    程家驥看著這一張張橫行洪城的嘴臉,心裏想“你們就是想破頭,也想不到,自己和自己的山頭的所有人,馬上就要統統穿上軍裝了。正好,把你們全都交給文老二訓練半個月先,他和他老婆對整治你們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把這些南昌的牛鬼蛇神補入軍中,是程家驥在到南昌不久就定的一個既定方針,並已在這兩天的電報住來中得到了黃中將的同意。


    在程家驥看來,收編這些人可謂一舉兩得。一來,有了他們這些在南昌城裏土生土長的人的加入暫十八軍就能立即對南昌城的大街小巷的地形、土質、水質、贛江的水文情況了如指掌。比起邱上校他們幾個瞎轉悠要強上百倍。了解了這些情況後暫十八軍在巷戰中將更有把握痛擊小鬼子。


    二來,也能給南昌老百姓在遷移過程中減少些苦難。真要讓這些人也一起走,難免他們不做出些趁火打劫的罪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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