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笑得有點尷尬:“不,不是,俺家那娘們不是在裏頭嘛!”


    我笑了:“哦,嫂子在啊……”


    王友連連點頭。


    “那我更得去拜會一下嫂夫人了,連累她遭了那麽大的罪,我還沒賠禮呢!”


    說完,我大步上前,猛的拽開了屋門。


    可門後的情形卻看得我一愣!


    堂屋裏黑煙繚繞,隱約可見,灶台上方貼著當日我用過的那張灶王爺神像,下邊三牲俱全,瓜果齊備,兩旁牛油大蠟足足點了十根!


    燭火挑起黑煙,匯聚在本就不高的棚頂,如同毒霧瘴氣一般徐徐蠕動,襯得原本慈眉善目的灶王爺臉上,平添了幾分詭異!


    我眉頭微皺,看了看戰戰兢兢跟過來的王友:“有你這麽給灶王爺請安的嗎?”


    王友幹笑連連:“不是請安,真不是,我哪有那個膽兒啊,這不是孩子受了驚嚇嘛,我想著你那天的威風,尋思照貓畫虎的給灶王爺上個供,就圖個心安。”


    偷學出馬家的手藝是大忌,他當然不敢承認。


    我也懶得跟他計較,反正他也學不會。


    但自打進了這屋,我就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一時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沒等我想明白,東屋裏傳來孩子的哭聲,緊跟著屋門吱呀一聲開了。


    王豆腐的老婆抱著孩子出來,一見是我倆,欲言又止。


    我打量了她兩眼,心裏更覺得古怪。


    她神色憔悴,雙眼無神,一條命已然去了半條,這或許還可以說是前天晚上嚇著了,但印堂發黑,眉角含憂是怎麽迴事,黃大年已經打發走了,她還在擔心什麽?


    我笑著打了個招唿:“嫂子別見怪啊,我倆就是過來看看,家裏沒出啥事兒吧?”


    她瞅了一眼王友,才低聲細氣的道:“沒事…能有啥事兒。”


    我繼續試探:“不能大意,要不,這屋裏屋外的,我倆幫你瞅一眼?”


    我是想著,這娘們沒那麽多心眼,要是有事瞞著我,她肯定會遮遮掩掩。


    不料,她卻麵如死水,想都沒想就側身讓開了道:“瞅吧。”


    見她如此痛快,我反而遲疑了。


    但轉念一想,一個娘們而已,難不成我還怕了她?


    瞥了她一眼,我緩步進了東屋,見窗戶果然拿板子釘得密不透風,但除此之外倒也沒見什麽古怪。鐵騾子在西屋也沒發現什麽,問了王友才知道,褚先明居然還在後院那破屋子裏住著,不管他們兩口子說什麽,他都不搭理,隻顧著唱戲。


    我心裏疑雲更重,那屋子門窗俱碎,他還賴在四麵透風的房子裏不走?


    鐵騾子顯然也起了疑心,晃了晃手裏的家夥,我倆一起摸到了後院。


    這院落已然破敗不堪,褚先明住進來之前這就是個下屋棚,多年沒翻修過,院中雜草叢生,屋頂蓬草瘋長,再經過那晚一通禍禍,窗戶紙都七零八碎的掛在窗棱子上,風一吹嗚咽不止,屋門隻剩半扇還斜掛在框子上,隨風咣咣作響。


    盡管午時剛過,屋子卻籠罩在前院的陰影裏,太陽照不進去,裏邊黑漆漆的,那時而尖銳時而嘶啞的唱腔隱隱傳來,聽得人脊背生寒。


    我倆踮著腳摸到窗戶根下,偷眼一瞅,屋子中間一個體格壯碩的人影,背對門窗,緊裹著件白連衣裙,裙子太小,勒得肉都變形了,卻仍在妖嬈多姿的扭動。


    可能是聽見了什麽動靜,他停住了動作!


    突然,他猛的一扭頭,那張煞白如紙、唇紅如血的大臉,生生嚇的我一激靈!


    定眼細看,勉強看出了褚先明的眉眼,可往常他一看到我就緊張,此時卻直勾勾的盯著我,目光發直,眼神空洞,活像紮紙鋪子裏的紙人。


    見他發現了我倆,鐵騾子頓時按捺不住:“老烏龜鑽蛋殼,裝特麽啥王八犢子!”


    說罷,他起身就要進屋。


    我急忙拽住他:“不對,這屋子有古怪!”


    鐵騾子停住,轉頭看我。


    我邊打量,邊問:“你看看這屋子,像啥?”


    鐵騾子心裏有火,雖然耐著性子左看右看,卻也沒看出個啥來。


    我拉著他又往後退了兩步,視線寬了點:“你再看,像不像個壽房!”


    鐵騾子聽得一哆嗦,火氣頓時消了不少,訥訥道:“別說,還真有點像!”


    壽房就是墳頭上蓋的小房子,一些有錢人家,會照著死者生前居所的模樣,在墳包上蓋一座小號的屋子,黑瓦白牆、門窗俱全,講究點的甚至雕梁畫棟、鍋灶齊備,為的就是讓死人在下邊還能像活著時那樣過日子。


    可時間一長,墳頭沒人收拾,壽房自然破敗,房前屋頂野草橫生,那景象,與我們眼前這屋子何其相似!


    我眯起眼,打量著裏邊一身縞素的褚先明:“你再看他這副奏性,像是在幹啥?”


    鐵騾子皺眉:“還能幹啥,裝瘋賣傻唄。”


    我微微搖頭,恰趕上褚先明又扭搭著身子唱了起來。


    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細聽!”


    那帶著哭腔的曲調咿咿呀呀傳來,雖然有些含糊,但離近了還是能聽明白。


    他唱的分明是:“見墳台,心如絞,淚濕縞襟,才幾日,竟與兄,界隔陰陽……”


    “臥槽,祝英台哭墳?”


    鐵騾子麵露驚愕,我也有點毛骨悚然。


    《梁祝》是那些流動戲班子的壓軸戲,也是我倆最愛聽的,所以頗為熟悉。


    “不對啊,祝英台是個娘們,他可是男的!”


    我低聲道:“你看他這身打扮……”


    鐵騾子恍然:“啊,女強男弱,敢情,他倆玩的是特麽顛倒乾坤?”


    “應該是!”


    “那他整這一出幹啥呀?”


    “可能,為的…就是勾引我們進去?”


    說實話,此時我心裏有點沒底,雖不知褚先明在搞什麽鬼,卻本能的察覺到了危險,而且越接近這屋子,我心裏就越發不安。


    正在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時,身後一絲響動傳來,顯然有東西在悄悄靠近!


    我不動聲色的拔出裁紙刀,猛的一迴身,赫然看到王友不知何時竟已轉過房角,離我們隻有幾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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