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孫繼衡的辦公室走出來時,謝語清覺得全身無力,所有的情緒都似乎在剛才的對話中發泄光了,雙腳沉甸甸的,幾乎邁不開步。


    到葉希的病房不過相隔一層樓,她卻花了足足十分鍾時間才走到,站在病房的門外,做了好幾個深唿吸,確信自己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哭過的痕跡了,才伸手敲門。


    來應門的竟然是葉子新。


    她的睫毛顫了一下,分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這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媽媽的舊戀人,以及現任情人,他五官俊美,很像葉希,的確為樸素忠厚的爸爸所不及。然而,即使是她生父又如何?這種背叛婚姻敗壞道德的男人,怎麽配跟爸爸相比?


    “小清?”葉子新見到她很驚訝,連忙說,“快進來,來看葉希嗎?”


    她垂著頭走進去,看見王媽媽坐在病床邊正在削蘋果,葉希正在看書,見她來了,便抬起頭來。也許是因為父母在場的緣故,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他總是能把情緒控製得滴水不漏,像他爸爸,也像她媽媽。


    “小清,你也來啦?吃蘋果嗎?”王媽媽熱情地站起來招唿她。也許無知真是一種福氣,眼前的這個家庭主婦,笑容溫暖得沒有一點陰影。


    她走過去,把那盆文竹放到窗邊,夕陽下,綠得耀眼。


    “爸爸媽媽,你們還沒吃晚飯,快去吃吧。”葉希忽然開口。


    王媽媽點頭說:“也好,那你和小清好好聊聊。”葉子新在走出房門時迴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一瞬間的複雜,但最終什麽都沒說,把門帶上。


    葉希看著她,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久得都讓她倍感不安時,他忽然打了個哈哈,狀似隨意地說:“老實說,其實我並不願意看到你。”


    這句話——真傷人!她難過地抓住自己的胳膊。誰知他的下一句卻是:“因為我覺得以我現在的處境和狀態,看到你後我會控製不住自己。”


    謝語清驚愕地抬頭,看見葉希已經躺迴到床上,凝望著天花板,目光有著淡淡的哀傷。


    “葉希……”


    葉希笑了笑,“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才不想死呢,我會盡一切努力地活下去的。我相信自己可以創造奇跡活下去!”


    她忍不住也笑了,笑中含淚地說:“我、我也相信你!”


    葉希的眼睛沉靜了幾秒鍾,輕聲說:“那我就更不會死了……”


    謝語清心中一悸,咬住下唇,顫顫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葉希再度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他和她的手都是涼的,然後一點點地變暖起來,“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看見你時就特別喜歡,很想親近你,看你笑就覺得自己也很開心,看你哭就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清清,如果、如果我以後都無法再對第二個女孩子產生這樣的情緒,該怎麽辦呢?”


    她一驚,手下意識地就想抽離,卻被他牢牢握住,他盯著她,不允許她有半點逃脫,聲音卻越發柔和:“別怕,我不會對你提出什麽任性過分的要求的。”


    “對不起,葉希,對不起……”她似乎隻能不停重複這句話,而這句話,何其何其蒼白無力。眼淚滴下來,滴在兩人相握著的手背上,真想……真想什麽都不顧地繼續跟他在一起,繼續相愛,繼續相守,什麽道德、禮教都通通一邊去!


    可是——不可以。


    身為親兄妹的事實像個又深又髒的溝壑,橫在他與她之間,根本跨越不過去。


    腦海裏突然蹦出個念頭,她不禁急聲說:“葉希,我蓋房子給你住好不好?”


    葉希一怔,“什麽?”


    “葉希,我轉係成功了,我現在改念建築。等我學好了,我為你設計一幢房子好嗎?我親手幫你畫你的臥室、客廳、書房、廚房、浴室……一切的一切!”她緊緊抓著他的手,激動得全身都在發抖,像在脆弱無助時終於找到了某種支撐的力量,“我要親手畫,不借助電腦,不借用任何參考,親手一筆一筆地給你畫出來!好不好?葉希,好不好?”


    “清清……”


    “求你了!葉希,你答應我啊,求你了!”


    葉希長籲口氣,點頭說:“好。”


    “真的嗎?”


    “嗯,要幫我設計得漂亮點啊。”葉希雖然嘴上如此迴答,心中卻更加哀傷。她……是想幫他規劃今後的日常生活吧?為什麽?分明對他如此在意如此關心,分明對他有情,卻為何執意拒絕,不肯再重續前緣?在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為什麽不肯告訴他?


    很想問,但是,問不出口。驕傲如他,如此苦苦追問隻會讓自己像個八點檔瓊瑤劇裏的男主角,而且,即便問了,她也不會迴答的。她隻會哭,而他,不想看到她哭。


    所以,就這樣吧。他們都還年輕,未來的路很長,會怎麽樣誰也說不清楚,順其自然吧。而今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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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兩點,坐在階梯教室上課時,謝語清明顯地有點心不在焉。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望出去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雨霧之中,憑添幾分清冷。她忍不住抬腕看表,身旁的蔣藍問道:“怎麽,有事?你都看了不下五次表了。”


    她猶豫再三,終於下定決心說:“對不起,麻煩你幫我把書帶迴宿舍,再掩護我一下,這堂課我不上了。”


    蔣藍還在驚詫,她已偷偷彎腰從後門溜了出去,謝天謝地,沒被教授發覺。


    剛走到教學樓外,就迎麵碰到了季悠然,季悠然看見她很意外,“咦,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上工程力學課嗎?”


    “半個小後……是媽媽進行骨髓捐贈手術的時間……”


    她沒說完,季悠然已明白,問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可以嗎?”


    “走吧。”


    “不耽誤你嗎?”


    季悠然微微一笑,“嗯,走吧。”


    謝語清鬆了口氣,心中的不安頓時消減了大半。因為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麵臨怎樣的局麵,都會有這樣一個人不離不棄的陪在自己身邊,自己不是孤單的一個人,這種感覺不僅溫暖,而且讓人勇敢。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她變得這樣依賴他?這習慣來得無聲無息,真是有點可怕。


    在去醫院的路上,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真的真的不耽誤你嗎?”


    “你很想趕我下車?”季悠然揚起眉毛。


    謝語清不禁笑了,眨眨眼睛說:“不。事實上我是忘了帶錢包,所以很怕你半途跑掉,才反複確認的。”


    季悠然伸過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了三個字:“沒事的。”


    一語雙關,既指他不會離開,又指她媽媽的手術不會有問題。如此善解人意,像夢境一樣美好,真讓人沉溺其中,不肯醒


    來。謝語清深吸口氣,在自己都沒發覺之前,已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雨珠在車窗玻璃上四處遊走,啪嗒啪嗒,好安靜,安靜得隻有雨點敲在玻璃上的聲音。


    20分鍾後抵達醫院,剛出電梯,就看見孫繼衡在護土的陪同下從病房走出來,朝她揚手說:“小清!”


    “孫叔叔……手術還沒開始嗎?”


    “臨時有事耽誤了一下,大概還需要20分鍾才能開始。你要不要趁這段時間和你媽媽說幾句話?”見她神色猶豫,孫繼衡鼓勵說,“去看看她吧。雖然隻是個小手術,但是也是需要人在身旁支持的。”


    謝語清扭頭看季悠然,季悠然朝她一笑,“我在休息室那邊等你,去吧。”


    她這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孫繼衡問季悠然:“你是小清的?”


    “我是她的學長,也算是朋友吧。”


    他還待再問,護士已提醒說:“孫醫生,沒時間了。”


    “ok,手術後再聊。”孫繼衡連忙匆匆離去。


    季悠然望了緊閉著的房門一眼,轉身走往休息室,剛走幾步,手機就響了,接起來,季洛在電話那端問道:“老哥,你現在在哪?”


    “我在醫院。”


    “醫院?陪語清去的吧?”


    “嗯。找我有什麽事?”


    季洛哦了一聲,神秘兮兮地說:“那就沒什麽了,你快點迴來吧。”


    “到底什麽事情?”


    “你迴來就知道了。”說完,“啪”地掛上電話。這個弟弟,又在玩什麽花樣?


    一架飛機從空中飛過,他走到休息室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風景,無論多麽留戀,也即將走到終點。那麽,在離別前,多陪她一些,再多一些。


    怎麽辦?似乎越來越丟舍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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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語清走進病房時,媽媽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響也不睜眼。於是她隻好走過去,先開口說:“媽媽……”


    “哦,你來了。”涼涼地迴應。


    她在床邊站了許久,再度開口道:“對不起,媽媽,上次那樣跟你說話……”


    譚若悠終於睜開眼睛,顯得有些意外,但依舊沒太多表情地說:“沒什麽。”


    氣氛很尷尬,她直直地站著,不知該再說些什麽。


    譚若悠瞥她一眼,“有話就直說吧。”


    “媽媽……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麽多年了,終於在這一刻把這個問題問出口,換來的是母親重重一震。謝語清淒然一笑,繼續說,“這麽多年了,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都隻有兩種——考得好就罷了,考得不好我就得挨打。你總是對我很冷淡,沒有鼓勵和讚美,也沒有關心與寵愛。同學們都羨慕我有個那麽優雅漂亮的外交官媽媽,可是我卻羨慕她們可以和媽媽一起逛街一起聊天一起做很多事情……這麽多年了,媽媽,這麽多年我們就是這樣度過來的。現在,請你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小時候我以為那是因為你太注重學業,可現在我知道事情沒那麽單純,你是不是很後悔有了我?很後悔生下我?”


    譚若悠沉默,許久後才迴答說:“別胡思亂想,沒那迴事。”


    “為什麽事到如今你還要否決?”謝語清煩躁地抓了把頭發,“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想跟你頂嘴,那樣讓我覺得很累,我真的覺得自己在麵對你時很累。但是,媽媽,難道我們之間不可以坦誠布公地談一談嗎?像真正的母女那樣麵對麵地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清楚明白地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難道不可以嗎?”


    譚若悠的唇動了幾下,最後卻別過臉去,“手術快開始了,我要休息一下。”


    “媽媽!”


    她還待執拗,譚若悠突然發怒,“砰”的一下坐起身來吼道:“你真就那麽死心眼地想知道嗎?那好,我告訴你!你聽了不要後悔!沒錯,我不喜歡你,我之所以生你下來為的就是要報複,報複,你聽清楚了?為了報複!”


    “報複?”謝語清踉蹌後退,媽媽的話像雷電一樣直劈而下,像是要把她活生生地一劈為二!在問之前,她曾經想過無數衝情形無數種可能無數種答案,惟獨沒有這一種。


    “沒錯,報複。”譚若悠冷冷地笑,“因為子新拋棄我,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跟他舊情複燃,我要他背叛他妻子,我要他的幸福家庭潛埋下一顆地雷,我要他永遠擺脫不掉我的存在,這就是我的目的!”


    謝語清的瞳孔開始渙散,“所以……”


    “所以,我故意懷上他的孩子,故意安排在家裏生產,故意讓你爸爸在那時候出差,結果生下的是對龍鳳胎。我就把男孩送往孤兒院,然後通知子新去領養他。”


    謝語清雙腿一軟,滑坐到了地上。


    “震驚嗎?痛苦嗎?現在知道了?死心了?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我承認我不是個好媽媽,你要恨就恨吧!”譚若悠說完跳下床走到窗邊,肩膀微微聳動,顯得很激動。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騙我,你騙我……”


    “這就是事實。”不知是不是因為背對著她的緣故,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多了很多委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複他拋棄我……我那麽愛他,他卻拋棄我……”


    “拋棄你?”


    譚若悠再次冷笑,“說什麽金童玉女,說什麽神話情侶,自古以來,在感情上能做到忠貞的從來都隻有女子!對於仰慕者,我可以做到冷若冰霜,不屑一顧,他卻來者不拒,對她們微笑,享受她們的崇拜和青睞,把關係處理得模糊而暖昧。這就是葉子新,你的生父,他用最惡劣的方式把我對他的愛情消磨殆盡,剩下的隻有不甘,隻有憤怒,和永無止境的怨恨!”


    謝語清開始害怕,慌張地喊道:“媽媽……”


    然而譚若悠沒有理她,話題一旦打開,十幾年的積怨便如洶湧而來的潮水,衝垮心的堤壩,隻求發泄,顧不得任何後果。


    “他說我無理取鬧,陷入愛情中的女孩子患得患失,因害怕愛被分享,也算是無理取鬧嗎?我要惟一和專注的愛情有什麽不對?我們開始爭吵,一次又一次,冷戰,和好,再吵,再冷戰……我在那年得了憂鬱症,我每天每天睡不著,大把大把地吃藥,都無濟於事。於是我提出一起出國留學,因為我不想就那樣跟他分手,我想給彼此最後一個機會。結果……”譚若悠說到這裏,抬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已經分不出是在嗤笑還是在哭泣,“我在機場等他,從早上9點,等到下午4點,足足七個小時,他沒有來,甚至連送都不來送我一下。我在飛機上不停地流眼淚,當十幾個小時後飛機抵達底特律時,我的眼淚流幹了。從那天起我決定不原諒他,這一輩子都不原諒他!”


    房間分明沒有開窗,為什麽她會覺得起風了?好冷。謝語清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蜷縮到牆邊。


    譚若悠深吸口氣,繼續說:“三年後有人告訴我他結婚了。我冷笑,事情沒完,遠遠沒有完。於是我念完碩士迴國,爸爸安排我相親,見到謝墨第一眼我就看出他是個老實人,我告訴他叫他死心,我們之間沒可能,但他卻隻是笑,永遠默默地陪在我身旁,讓我即使不感動,也無法做到視若無睹。最後我想,無所謂,嫁給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既然爸爸叫我嫁,那就嫁吧。於是我就嫁給了謝墨,過著相敬如賓平淡如水的婚姻生活。半年後,子新從深圳迴來了,在晚會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們之間真的還沒完。三年前的遊戲結束得太不過癮,這次,讓我把戲碼加大,把功課做足,這一次,我要他輸得徹徹底底!”


    謝語清低聲道:“你用自己的所有幸福去實現這麽一次報複,值得嗎?媽媽,值得嗎?”


    “值得不值得?”譚若悠的眼睛迷離了起來,“這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我隻知道,我的命運如果不能和子新糾集在一起的話,就會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其他人對我而言都隻不過是匆匆過客,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沒有他們我不會有任何情緒,但是如果沒有子新,我的世界就灰飛煙滅了。所以,縱使隻是一段孽緣,我也不會放棄,要持續下去,直到我死。”


    “然後呢?隻是一直持續下去,到死就可以了嗎?你不是要報複嗎?就沒想過要個確切的結果嗎?”


    譚若悠呆了一下。


    “你為什麽不現在衝到葉希病房去告訴王太太,你和她的丈夫有奸情,而葉希又是你的兒子?你隻要把這個事實說出來,王太太就肯定不會原諒葉叔叔,他們家就算散了,這個結果不好嗎?”謝語清逼問,清晰看見媽媽的身子又瑟縮了一下,她的目光開始變得很悲哀,“媽媽,承認自己的真心就有那麽困難嗎?為什麽到現在你還不肯說真話?你以為我還是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分辨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嗎?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麽惡劣,那麽狠毒,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加絕決……”


    譚若悠粗聲粗氣地打斷她:“你知道些什麽呀!”


    “我起碼知道,你現在站在這裏,不顧自己的健康也要捐骨


    髓救葉希!”


    譚若悠驀然迴身,臉色慘白如紙。謝語清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沉聲說:“你是因為愛葉叔叔,所以才想要一個他的孩子,你知道自己這輩子再沒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所以擁有一個跟他共有的孩子也好——難道當初你不是這樣想的嗎?”


    “別以為你很了解我……”


    “因為我就是這樣想的!”謝語清斬釘截鐵地說。


    譚若悠震撼,複默然。她忽然發現,女兒長大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長得與她一般高挑,青稚的麵龐已經褪去,眉宇間綻放出了獨屬於成人的深沉氣息。


    她什麽時候長大的,為什麽她已經沒什麽印象?是不是這許多年來,她一直隻關注著遠在天涯彼端的子新和葉希,所以疏忽了近在咫尺的女兒?


    謝語清咬著下唇,緩緩道:“我本來以為媽媽從小對我那麽不好,是因為討厭我,我幾乎已經那麽肯定了。但是看見媽媽你剛才的動怒,我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大錯特錯!”


    譚若悠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身側握緊,低垂著眼睛沒有搭話。


    “媽媽,也許你不會承認,但是我們兩個其實是很相像的:都一樣習慣隱藏自己的心事,都很倔強,不肯認輸,自尊心很強,非常敏感,對傷害的反應也很激烈……剛才聽你說話的時候,我問自己,如果是我遇到了你那樣的經曆,我會不會恨葉叔叔?答案是——不。我不恨他,比起恨來,我更想看見他幸福。看見他有著我所得不到的幸福時,便覺得自己也被救贖了。你也是這樣想的吧?對吧?”


    “不,不是……”譚若悠猶在掙紮。


    “我知道王媽媽因為不能生育,所以才領養葉希當孩子的。而你,自然更是早就知道了。你不想看見自己那麽愛的葉叔叔沒有孩子,而你又渴望他的孩子中能有你的影子,於是你就用了一個表麵上看起來最卑鄙的手法,獲得了和他共有的孩子。然後你把兒子給了他,把女兒留給自己……”謝語清的眼中逐漸有了眼淚,“然後你開始從我身上尋找葉叔叔的影子,以及你少女時代的影子。促成你們後來在一起的最初原因是你們學業優異,你們兩人因優秀而彼此吸引,所以你也按那樣的標準來要求我,當你發現原來我做不到,跟你、葉叔叔相比,智力差了一大截時你就開始生氣,控製不住地想傷害我,再以傷害我而進一步傷害你自己。是這樣吧?媽媽,我沒有猜錯,這才是真正的事實,對嗎?”


    “不對!”譚若悠尖聲反駁,“我是真的因為要報複所以才——”


    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謝語清已起身衝過去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抱住了她,“媽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很長一段時間了,我一直在自暴自棄,我一定讓你很傷心,也很失望,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因為恨你而使我備受煎熬,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我分明是愛你的啊,我那麽愛你,我那麽那麽愛你!雖然我從來都表現得更愛爸爸,雖然我一直都很怕你,但是請你相信我,其實我對你的愛絕對不會比爸爸少……正因為我太愛你,所


    以我更加無法容忍心目中完美聖潔的母親形象轟然倒塌!媽媽,請你抱抱我,我愛你,我愛你啊,媽媽……”


    譚若悠的手起先是僵直的,後來,慢慢地伸展開,反抱住她。


    記憶中,自女兒自己學會走路後,她們就再沒有這樣親近過。這一個擁抱,竟然晚了十幾年。


    謝語清將頭埋在她懷中,哭泣道:“媽媽,我們和好好嗎?不再像刺蝟一樣彼此針鋒相對了,讓一切都重新開始好嗎?”


    譚若悠望著窗外的天空,天空中一架飛機滑過,拖出長長的白色痕跡。蔚藍、潔白,兩相組合下賞心悅目得有點不可思議。


    “傻孩子。”她摸著她的頭,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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