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海底,也有山川地理,甚至海底還有河流,有大江大澤。


    那些全部都是曆代水族高手凝煉出來的法水,各具異色,與普通海水並不相容,妙用頗多。


    尋常水族,即使天生有禦水之能,遇到這種海底的江澤湖泊,也不能隨意涉入,要靠舟船之類的法寶才能橫渡。


    魚蝦鱉蟹,巨鯨蛟龍都要坐船,也是一樁奇景。


    東海龍宮所在的地方,周圍山川開闔,蒼莽萬裏。


    東望則連山參差,群石傾奔。南北兩望,則有出海之樓,戲鯨之台,遠遠高出水麵,甚至上連霄漢,下窺城中,樓觀翱翔,巍峨相重。


    西望則山斷為玦,出現一個巨大峽穀,是自古以來東海龍宮招待貴客所在之處。


    龍宮西北麵的一座八角水晶台上,坐著個不修邊幅的少年郎,身著藍衣,多打補丁,頭戴布帽,腰纏麻繩,兩腳隻有一隻穿鞋,正是八仙之一的藍采和。


    有水晶鎖鏈,金色鐵鉤,穿過他的琵琶骨,把他鎖在這座高台之上,四肢百骸,還有許多細如毛發的鎖鏈,一一連接在水晶台邊緣,看著就極為痛苦。


    “數九寒天冷嗖嗖,轉年春打六九頭,正月十五是龍燈會,有一對獅子滾繡球。”


    藍采和百脈俱疼,苦中作樂,打著竹板,唱著不成腔調的詞句。


    “三月三王母娘娘蟠桃會,大鬧天宮孫猴又把那個仙桃偷。”


    “五月端午是端陽日,白蛇許仙不到頭。七月七傳說是天河配,牛郎織女淚交流。”


    “八月十五雲遮月,月裏的嫦娥犯了憂愁。要說愁,咱們淨說愁,唱一會兒繞口的十八愁。”


    “蝦也愁,是蟹也愁,福祿壽家的仙人愁,水晶洞裏的老龜愁……”


    忽然一個青色龍袍的身影在北麵高樓上走出,手按欄杆,打斷了他的唱詞。


    “不是這麽唱的吧?”


    青袍男子俊朗瘦削,眉心卻有一塊龍鱗,額頭上長出兩隻樹杈般的龍角,原來是北海龍王敖九宴。


    “我常在人間遊玩,也聽說這段唱詞,後麵應該是狼也愁,虎也愁,象也愁,諸如此類才對。”


    “我聽說你第一世的時候,姓許名堅,藍采和隻是藝名,後來修仙了道,屢次轉劫,每一世總是走街串巷的賣藝,半是修行半廝混,也是個老藝人了。”


    “今日聽你唱曲,以為必有雅調,誰知你為了編排龍族的水晶宮出氣,肆意改了這些唱詞,真是沒有藝德。”


    藍采和嘻嘻一笑:“我們街頭賣藝的那套,不講什麽雅的,就愛俗的,俗嘛,就要入鄉隨俗。”


    “我是到了哪兒就唱哪兒的詞,水底下若不唱王八唱虎狼,那才叫睜著眼說瞎話呢。”


    敖九宴哈哈一笑:“你這王八指誰?”


    藍采和眼珠轉了轉,忽然對遠處一指:“龜丞相啊。”


    龜丞相正在水晶宮外的山崖之上,調度兵馬,指揮水族輪換。


    龍族大陣,覆壓在東海海麵之上,影響整個東勝神洲,持續不絕的跟神洲上的仙家們鬥法,壓力也是不小。


    四海龍族的兵力都已經到了東海相助,四方的丞相謀士大將最近也沒有一個閑的。


    敖九宴笑道:“可惜了,你要是順杆爬,罵我一句王八,我就有理由折磨你一通了。”


    “唉喲,我隻聽說龍王老爺不殺人的時候需要理由,折磨人的時候,竟然還要理由嗎?”


    藍采和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露出害怕的表情說道,“老爺可不要多心,我覺得沒有罵你們的意思,真就是觸景生情,你看我唱詞裏麵,還提了王母娘娘,孫猴子,福祿壽三星呢。”


    敖九宴依然笑眯眯的:“確實,不殺你才需要理由,之前東海龍王拿了你,並沒有殺你,是覺得他一個龍族,沒必要替通天教主方麵把事做絕,拉那麽大的仇恨。”


    “但是南海龍王可是對你很感興趣,他對自己的七兇劍還不夠滿意,聽說你們八仙合一,竟然能夠對抗通天,就琢磨著能不能把你們八個血祭練劍,就拿你開個好頭。”


    “西海龍王對你們八個的寶貝也有點興趣。”


    藍采和手裏打了一下竹板,心中有些凝重。


    這四海龍王,都來曆非凡。


    在仙家之間一直有傳言,說歸墟龍皇,本來就是天外來客,以一點心神降臨此界,借歸墟練就龍皇之軀,神通廣大,曾經神遊諸天。


    既然神遊諸天,當然不隻是在這個世界有威名,在別的許多世界,他也有過足跡,留下過傳承,有過自己很看重的人物。


    也不知這龍皇是怎麽想的,既然看重那些人物,卻不把那些人直接接引到龍皇本體故鄉去,反而把他們接引到三界來,通通投胎,轉世成龍種。


    如今四海水族中的很多帥臣高手,強悍的先鋒大將,都是界外來客轉生而成。


    有的擅長奇門遁甲,有的武功強橫,內力驚人,有的運轉精氣,嗬噓風雷,有的磨練肉身,力可搬山。


    不論從前是什麽種族,反正轉生過來,都成功化龍,根基稟賦起步就好,比前世強悍許多。


    四海龍王則都是這些轉生者中的佼佼者,據說是前世就出身不凡,在異界很有神通。


    北海龍王敖九宴,神秘莫測,從沒有人見過他的真身,萬年以來幾次跟人鬥法,對手都死的不明不白。


    西海龍王敖時金,破殼而出的時候,就是一條鋼鐵海龍,每日就生長百丈,直至萬丈長短,才暫緩生長,明明龍族禦水不分鹹淡,他卻偏愛海水,從不上岸。


    當初靈山有四大金剛護法,分別在四大部洲修行,每五百年才赴一次龍華會,前往朝拜如來佛祖。


    那一年四大金剛在西海上空飛過,密集金剛、勝樂金剛、歡喜金剛,一起讚歎:“時輪金剛的法身堅固,又有時光之理,妙不可言。”


    西海龍王聽了不悅,龍首探出海麵,要跟他們賭鬥。


    原來西海龍王天生就有時之金屬作為鱗甲,今生從出生那一日起,又用龍皇傳授的妙法,凝練宙光真水、一元重水,苦苦醞釀調和,不斷洗練身軀,比前世更為強悍,向來因此自傲。


    四大金剛圍攻西海龍王三百迴合,都沒有破掉他的龍鱗,反被他一張口,就把四大金剛全吃了。


    好在那過去佛祖燃燈老佛,知道這四大金剛名利嗔念未滅,有此一劫,及時用靈燈光芒一照,讓四大金剛各有一靈不昧,得以轉世。


    原本當時靈燈一照,是要連四大金剛修為一起引走,想不到西海龍王生吞硬吃,龍軀沉重無比,死咬不放,任憑滿口血火,硬把四大金剛的修為剝奪下來。


    燃燈佛也心驚於這龍王兇惡,想起佛門一貫用美人度化惡龍,便將四大金剛化為明妃天女,我見猶憐,在龍前垂淚,用心勸解,想要化解恩怨。


    怎料這西海龍王是個混球,全然不懂美醜,沒有半點歡情之念。


    燃燈佛又好氣又好笑,堂堂西海龍王,竟還似未開化,隻好任憑他去了。


    南海龍王敖角離,自稱是龍塚傳下的鑄劍者,平生鑄劍,全部都要動用兇戾至極的“血塗之陣”,能夠從生靈魂魄中,挖掘出不可思議的潛力,附於劍上。


    當年他為了鑄就七兇劍,行走四大部洲,取得古神時代的多件寶物,諸如火神之寶朱雀旗、伏魔天神之寶伏魔傘等,然後殺入地府,掠奪地府惡鬼鑄劍。


    尋常鬼魂他還看不上,專取惡鬼,更是對地府鬼神下手,接連擊潰十大陰帥,引起天庭震怒,派出一百二十位星官正神,三十萬天兵天將,要緝拿此獠。


    此事引起東海龍王敖亡翼,首次出關,一出關,就震驚三界。


    他竟然衝入一百多位星官正神的大陣,在百餘種星辰正氣的無邊威力之下,救走南海龍王!


    天庭當時動了真怒,正要再度派兵,東海龍王竟然主動上天庭,拜見玉帝,將陰司鬼神如數奉還,隻是不提被掏空了的幾座地獄。


    麵對可以調動三百六十五種周天星辰正氣,統領三界,至高無上的昊天金闕,東海龍王也敢孤身走入,承受重重威壓而不倒。


    玉帝見他竟然不是趕緊去歸墟求龍皇庇佑,而是想自己解決四海事宜,頗愛他的風骨,邀他下了局棋,命他管教南海龍王,此事便算揭過了。


    南海龍王因此被鎖在東海良久,卻也是在東海煉成了七兇劍。


    東海龍王在三界明麵上做過的大事,隻有這一件。


    但就憑這一件,名聲就幾乎跟通天教主座下大弟子五雲老祖並列。


    很多神聖仙佛都認為,東海龍王敖亡翼,才能夠算是得了歸墟那位龍皇的真傳。


    想起那些往事,藍采和歎了口氣:“四海龍王,加上夢魔太子、銀靈太子、陰月公主,你們歸墟一脈,真是人才濟濟。”


    敖九宴笑道:“所以你該明白,我們之前雖然沒有殺你,但如果真要殺你,也絕無畏怯之心,我們有足夠的底氣。”


    “東勝神洲那些人一直鬧下去,隻會增添你的風險,乖乖待在那裏,不要想著去靈山壞通天教主的好事,不就得了?”


    北海龍王腳尖一挑,一根鬆垮垮的鎖鏈飛上半空,被他伸手抄住。


    “不如這樣,我牽著你出去,你對著東勝神洲那些大山大河喊一喊,讓他們都消停下去,相信你的仙友們是能聽到的。”


    他手上微微扯了一下鎖鏈。


    藍采和被拽得身子一歪,琵琶骨的傷口又留下一行血跡,痛得這少年郎歪鼻子皺臉,也用手控了一下鎖鏈,隨即卻笑了起來。


    “我們街頭藝人最俗,所以最講臉麵,這等事我要是做了,以後哪還有臉見人?死則死矣,三界少我一個藍采和,難道真就會爛掉嗎?”


    藍采和抖了抖手上竹板,笑著唱起。


    “踏歌藍采和,世界能幾何。紅顏一春樹,流年一擲梭!”


    “古人渾渾去不返,今人紛紛來更多……”


    北海龍王眉頭微挑,忽然臉色劇變,整張俊臉青的發綠,身形如同一團青蒙蒙的幻覺光彩,瞬間不知橫閃出去多遠。


    原本被他手上抓著的鎖鏈,還在半空海水之中,沒有落迴水晶台上。


    隻見一根手指點在那鎖鏈上,頓時,水晶台上所有大大小小的鎖鏈,全部崩潰,化為烏有。


    “好歌!”


    蘇寒山一指頭毀掉鎖鏈,腳步踏上水晶台,笑道,“我帶你出東海之前,歌聲不要停。”


    藍采和隻覺得自己身上一切枷鎖全被摧毀,不由得精神一振,還不等開口說話,蘇寒山的手已經抓住他的肩頭。


    但也就在這時,藍采和忽然看到,蘇寒山的手掌,從指尖到手背,微微發青。


    那絕對是一種不正常,不健康,不好看的青色,隻能讓人想到黴變惡劣腐朽,一切病態的負麵的形容方法。


    甚至讓人想到,天地乾坤會不會腐爛,如果天地乾坤腐爛在混沌之中,會不會就是這種顏色?


    “中毒了?!!”


    藍采和眼中發青,立刻明白,眼前這人已經中了毒,而且這毒,還是從自己身上傳過去的。


    這種可怕的毒,隻是看一眼,藍采和就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扛不住,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卻沒有半點發作跡象,反而全傳向眼前的人……


    這是個早有預謀的埋伏!


    蘇寒山從這一股毒力上感受到的東西卻要更多。


    他感受到了瘟君座下的三大行瘟使者,那可都是星辰仙胎,能夠把天外星辰的力量直接轉化成劇毒,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是他們三個的毒,也未必能一下毒死藍采和。


    所以那三個行瘟使者的毒,在這一場算計中,反而是一種以毒攻毒的“解藥”。


    三種瘟毒,混合了夢魔的力量,用來確保藍采和不會在被人救之前就死去,也是用來遮掩另一股真正的毒力。


    也就是來自北海龍王敖九宴的劇毒。


    “九宴,九眼,原來是你啊。”


    蘇寒山看見了北海龍王,立刻想起了已經被自己鎮壓的那九個眼珠子。


    九眼蒼猿老祖,原本就是來自混沌的一塊朽木,朽木表麵有九個孔洞,也有被混沌侵蝕而又不滅產生的奇毒。


    在通天教主點化這塊朽木的時候,龍皇也盯上了這塊朽木,取走了朽木之中的混沌奇毒。


    朽木本身,化為了九眼蒼猿老祖,而奇毒化為了另一個生靈,正是北海龍王。


    北海龍王早就想著會有人救藍采和,雖然不確定是誰,但他很樂意在藍采和身上下毒,暗算一手。


    所以他早就請夢魔去弄來一些瘟部的人手,布置好了這一步,但是眼前這人,完全不在他預想的人物之內,也讓他驚異莫名。


    水晶宮東側山中,夢魔的手指突然壓住琴弦,也露出一點意外的神色。


    “這人跑去西王母國的時候,明明是別有所圖,所謀甚大的樣子。”


    “他又不知道我向龍皇隱瞞了消息,應該會帶著西王母狠狠躲起來,弄他的什麽計劃才對,怎麽這麽快又殺來東海?”


    “他難道不知道,在這裏動手,隻要稍有僵持,龍皇就會直接感應到他?!”


    夢魔所期待的那種樂子,似乎要看不到了,一時心念紛飛。


    身邊的三個行瘟使者不知道夢魔在想什麽,這一刻眼中露出的驚訝神色,完全是在驚訝北海龍王的毒力之猛。


    他們三者連通天外星辰形成的毒力,在那種混沌奇毒真正發作的時候,根本不像一個檔次,直接就被壓了過去。


    東海的時光,似乎停在了這一刻。


    遠處驚疑的北海龍王,山上詫異的夢魔太子,大震大駭的行瘟使者,尚未能有所反應的龍族大軍。


    水晶台上中毒的蘇寒山和懊悔的藍采和。


    隻有有所預謀,早已醞釀的力量,還在流轉。


    水晶台周圍的宮殿,有一座宮殿探出了七種劍尖,有一座宮殿露出了鋼鐵的龍首。


    還有一座宮殿裏麵,站起來一尊黑色有翼的巨大人形影像,向前伸手,旋指握拳,出拳。


    這三種力量,跟混沌奇毒唿應在一起,四合一體,造成了一種偉岸的攻勢。


    無論這裏的時光是停止還是倒退,無論這一刻的事情分裂出多少種可能性,敵人又到底躍遷在哪一種可能性裏麵。


    四大龍王的這種聯合攻勢,都絕對會貫穿過去,正中目標。


    這龍皇親傳,隻有他們四個聯手才能施展出來的力量,是貫穿無限虛妄,把握絕對真實的一擊。


    這,甚至是能夠威脅到九階無量真道大能者的攻擊!


    藍采和陡然感受到一種意念,不知其所來,仿佛自己與生俱來即有,早就聽過這句話,直到今天突然才浮現出來,才完成了那個理解的過程。


    那人不受外界的一切壓抑,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在這種場合,清清楚楚的向他心中表達了一個含義。


    “我說……”


    蘇寒山眼中興致勃勃,不知道是對那首歌,還是對眼前的攻擊。


    “把你的歌唱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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