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國高古滄桑,處處神異。


    群山之間,有赤水黑水浩蕩流過,有玉石峰頭,有世間已經罕見乃至絕跡的古老植株,珍奇異獸層出不窮。


    許多古神都在這裏棲息,多有洞府宮闕,浮天島嶼。


    但在青色的大雪之下,那些宮殿島嶼,都變得破敗不堪,蒼勁的仙樹被風化,玉石的山頭上,到處孔洞流沙。


    九個虎頭的古神,率領一部分善戰的古神,還護衛在西王母的宮殿山巒前,但是這些古神身上的毛發、翎羽,都顯得蒼老衰朽,稍一劇烈的行動,就可能斷裂脫落。


    山巒頂端的琅軒玉樹,原本如同一張大傘,樹影把山腳下這些古神都遮蔽起來。


    現在玉樹傾斜,不少古神發出悲忿的吼聲。


    唿!!!


    忽然,四股淺白色的旋風氣流,包圍了萬丈玉樹,將它重新扶正,以風力撐住樹身。


    雖然無數枝葉都在簌簌搖晃,但玉樹熠熠之輝,得到風力的補充,似乎就又得到了飽滿的生機,並不因為根部的斷裂而頹朽。


    玉釵長裙,飄帶淩風的雍容古神,站在樹下,溫和目光中,掩不住越來越淩厲的鋒芒,直視著青色雲層。


    “九眼蒼猿,自從你在世間行走,那些殘暴不仁的事跡,連我也常常聽聞。”


    “如果我們現在選擇屈服,西王母國迎來的,隻會是更徹底的毀滅,至少也會是更殘酷的控製,然後逼迫我們成為針對天庭的死士吧。”


    那青色的雲層,全部都是由散發著濃濃衰朽氣息的雪花構成。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些雲層並不是自願漂浮在那樣的高度。


    每一片雪花其實早就迫不及待的要降落下來,朽化催折西王母國的萬事萬物,隻是被一股浩蕩無形的風力托舉起來,讓九成九的雪花都無法落下,才越積越厚,形成了那麽多的青色雲朵。


    雲層深處的鬼火,話說的好聽,但如果不是西王母有足夠的法力,拖住了這些雪花,西王母國的所有事物,都已經死絕了。


    九盞鬼火閃動,並未否認西王母的言語:“嗬嗬嗬嗬,你們這些古神裏麵,看來還是有一些厲害人物的,無論心智還是法力,都很不錯,之前真是小瞧你們了。”


    通天教主麾下最有實力的三大強者,除了瘟君是從天庭背叛而來,另外兩個,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


    頭一個是東勝神洲地肺磁海金須鼇魚五雲老祖。


    還有一個就是北俱蘆洲外道嶺養生洞,九眼蒼猿老祖。


    這九眼蒼猿,來曆特殊,是當年從混沌之中流落到此界內的一截朽木,雖是朽木,但能曆經混沌而不化,漂流諸界,也殊為不凡,因此被當時古神古仙人看中,試圖煉化成法寶,引起一番爭奪。


    通天教主將此物奪走之後,卻沒有將之煉成法寶,反而施法點化,讓朽木重現生機,生長為一株猿猴模樣的怪樹,開了靈智,收為徒兒。


    那怪樹上麵原本有九個朽爛孔洞,經過修行之後,被練成了九隻青木天眼,妙用無窮。


    九眼蒼猿的真身很少出現在世人麵前,都是靠這九隻眼睛,分別化身出行。


    這次九隻眼睛齊聚,也是萬年少有的場麵。


    原本他自忖自己根腳之高,修為之妙,九眼齊聚之後,要對付一個已經跟不上時代的古神國度,全然不在話下,何況通天教主還從靈山給他派來一個大幫手。


    誰知,西王母不同於一般古神。


    當年古神時代,就以四靈天神的資曆最老,水神火神的元靈太早同歸於盡,可世上還剩下風神,雷神。


    西王母就是風神,曆盡世事滄桑,已經洞徹了古神修行的本源。


    大多古神雖然是天地現象的化身,但是一旦生成靈智,脫胎而出,即與天地分隔開來,聯係不再那麽緊密。


    西王母洞徹古神本源之後,凡天地風元之變,即為自身神變。


    不但重新與天地間風之現象,建立聯係,還比最初更加神妙,有一種不知風出於我,抑或我出於風的思辨奧妙。


    萬年以來,三界持續壯大,三界風元現象,愈發蓬勃浩蕩。


    西王母的實力水漲船高,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其實比很多在天地間活躍的神佛仙人,進展還要更順利。


    從這位古神身上,發出充塞天地的無形風力,既能向上托起九成九的混沌腐朽之雪,還能在同時發出向外的力道,對抗遠處山頭上的金身佛陀。


    佛有四麵,麵相俱美,不分雌雄,手臂細長,各持鈴、杵、碗、鼓、鏡、刀、劍、盒,坐在一隻巨大鸛鳥的背上,散發出海量金光咒音,滿天滿山的萬字佛印,不斷向西王母國侵襲而去。


    那就是通天教主派給九眼蒼猿的幫手,定光歡喜佛。


    虛無黑蓮在靈山開放之時,三世諸佛中,本來還能撐住的就已經不多。


    而唯獨這個定光歡喜佛,見機之快,令人讚歎不已,立即向通天教主投誠。


    虛無業力對他的反噬速度,居然都沒有趕上他投誠的速度之快。


    通天教主體會到他的誠心,念在著實是個可造之才,因此在嚐試掌控虛無黑蓮的過程中,就先削弱了針對這個歡喜佛的業力反噬。


    “可憐老衲一身法力,終究受了虛無黑蓮影響,否則西王母國,怎麽擋得住老衲與蒼猿老祖的聯手?!”


    定光歡喜佛發出一聲長歎,言語中,全都是對自己昔日法力的留戀不舍。


    他也確實是個人才,佛門大願之術,預支未來法力,平常修行者能發一重已經殊為不易,而他在全盛之時,足足發下了四十八重大願。


    如今他剩餘的法力,也不過剩下四十一重左右,確實比全盛時差了不少。


    “要不就請蒼猿老祖真身到來,奪走精衛,以免夜長夢多。”


    九眼蒼猿僅僅傳出一串怪笑。


    “你當真以為我要的隻是精衛嗎?”


    他這句話有點沒頭沒尾,但不管是定光歡喜佛,還是西王母,都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


    當今三界最強的是誰不好說,但最龐大的勢力,絕對隻有一個,就是天庭。


    靈山出了巨大變故,天庭居然沒有派出大軍,還可以說,因為通天教主未必能夠降服虛無黑蓮,不如靜觀其變,又有一點靈山是自業自受的成分。


    但是,八仙過去次次曆劫轉修,有好幾世,都是受過天庭冊封的,東勝神洲的那些仙人,雖然常住人間,但受過天庭封賞的,也不在少數。


    現在整個東勝神洲的仙人,都受到真水大陣的影響。


    天庭不給那邊幫忙,對於極有可能作為破陣關鍵的精衛神鳥,也不聞不問,難免讓人覺得蹊蹺。


    九眼蒼猿對西王母國下手,弄出這麽大的陣仗,也是想要看看,天庭是不是打定主意,最近真不準備插手。


    因此,就算一時滅不了西王母國,九眼蒼猿的真身也絕不會貿然出動。


    自己的真身萬年來難得出動一次,萬一這剛一出來,迎頭就撞上了天庭的陷阱,豈不是太憋屈了?


    九眼蒼猿這一陣怪笑剛剛傳出,忽然,地麵上傳迴了一陣胡琴聲。


    “蒼猿兄對於東海的事情,未免太不上心了。”


    黑發白衣的落拓青年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虎首九頭的古神身邊,手上緩緩拉著胡琴。


    “明明我們東海是受通天教之請,才會出手困阻群仙,現在你倒是一副隔岸觀火,不慌不忙的模樣,連真身都吝於出動?”


    雲中的九盞鬼火閃了一下。


    定光歡喜佛臉色驟變:“夢魔?!”


    西王母的注意力,也有一刹,轉移到那個人身上:“歸墟的夢魔太子!”


    東海,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穀,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


    歸墟其實就是古神時代的天維之門所化的異象,魔族中最難消滅的那一部分,都被封印在歸墟之中。


    萬餘年前,歸墟有龍皇現世,神通廣大,來曆不明,眾多仙神剛開始還以為這位龍皇是魔族變化而成,後來經過多番動蕩,默認了歸墟為龍皇住所。


    而這位龍皇最出名的事跡,就在於衪能夠使魔族“化龍”。


    魔族能夠汙染萬物,寄生於強者體內,孕育魔胎,古神時代有一位古神天帝都險些沒有扛住魔氣的誘惑同化,為了擺脫魔氣,付出慘重代價。


    古神時代的龍族,被魔氣汙染的事情也不少,魔族中有大名鼎鼎的龍魔一脈,就全是魔化的龍種。


    但這位龍皇手段奇高,竟然能夠將自身龍氣,寄生在魔族強者體內,化魔為龍,使當時歸墟之中,平添了好多潛力極大的龍族強者。


    也不知這位龍皇是不是有什麽獨特癖好,給這些化魔為龍的成果,通通封了太子公主之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夢魔太子、銀靈太子和陰月公主。


    夢魔太子離開歸墟,剛一踏上東勝神洲的時候,方圓數千裏的生靈,都失去了做美夢的能力。


    似乎他們的夢都已經被吞噬了,不管是晚上的還是白日的。


    他們對未來完全沒有了任何期待,對於生活失去了一切動力,猛虎在羊羔身邊呆坐,百姓躺在床上不動,孩童拿著糖果卻不舔食。


    沒有做出激烈的尋死舉動,但是硬生生的把自己渴死、餓死了。


    當時昊天金闕初立未久,天庭忙碌,東勝神洲的異變,引了很多心地仁厚的修行者前去,想要解決這個問題。


    如今的東勝神洲被視為仙鄉,所居散仙是四大部洲中最多的,也有部分原因,就是因為當初這場變故,有許多修行者後來就在那邊定居。


    但在當時,那些修行者並沒有能夠解決夢魔的問題,他們甚至找不準夢魔去了哪裏。


    還是觀音菩薩遇到夢魔,與夢魔打了個賭,以自身苦修的一切智慧念力神通,報身、應身、法身,合成三千身,走入夢魔的夢境。


    這三千化身,最後隻有一個成功走出了夢境,使觀音法力大損,但也贏了這個賭約。


    夢魔從此不再殺生,隻在有人做美夢的時候,潛入夢中演奏一曲,取走當夜的夢境作為報酬。


    西王母的注意力一落在夢魔身上,千裏長風陡然壓向夢魔,要把他逐去國境之外。


    這千裏風力,不但體量龐大,而且運轉起來,速度之快,令空間都被風力給扭曲,出現了銀白色扭動如波的光澤,橫貫群山之間。


    當這股翻翻絞絞的銀色光波風力,最前端,剛剛觸及夢魔身軀的時候。


    突兀的,整股龐大的風力,連帶夢魔的身影一起消失,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西王母卻在這時,發出了一聲怒嘯。


    豹尾虎齒,蓬發戴勝而善嘯,司天之厲及五殘。


    西王母最早的時候,可不是什麽雍容華貴的女仙,而是在古神之中也赫赫有名的兇神。


    風,這種現象本來代表的就不僅僅是溫柔涼爽,更是寒冷,是酷烈,是天災。


    這一聲怒嘯,西王母簡直把用來對抗九眼蒼猿和定光歡喜佛的風力,都暫且收迴。


    嘯音如同一把巨劍,轟然撕裂了她下方的山巒,破開地層三百多裏,露出了地肺磁海的光景。


    濃鬱無比的磁力在地肺之中流淌,乍一看,是一種黑中帶銀,大部分時間,顯得沉重暗淡的色澤。


    但是那光波稍一翻湧濺起的刹那,又能夠看出千萬種絢爛色彩。


    西王母的嘯聲,抵達磁海之後,竟鏘的一聲,繼續向下。


    把充滿了金屬光澤和虛空亂紋的磁海,也撕出了一道深達百裏的裂穀。


    在那穀底,有一麵美輪美奐的青玉寶鏡,鏡麵上展現出的是藍天白雲,瀚海波濤的美景。


    秀麗的神鳥在海上飛行,婀娜多姿,花頭白嘴紅腳爪,聲聲鳴叫,其聲都如:“精衛!精衛!”


    原來西王母一早就把精衛居住的寶鏡,藏到了這裏。


    就算是九眼蒼猿的九個眼珠子,也看不透西王母國地層之下的地肺磁海,之前都沒有發現精衛所在。


    可是,夢魔已經出現在這裏。


    他在鏡子裏麵,在海邊的礁石上拉著胡琴,看著空中的精衛銜石飛過。


    “我不殺生,精衛既然到了我手上,我也不會把她交給有心殺她的人。”


    夢魔的臉轉向鏡麵。


    西王母的嘯聲到了這裏,卻從虛幻的鏡麵上穿透而過。


    這麵鏡子,本是西王母的法寶,現在竟然全不受她的控製。


    “你確實為精衛,花了很多心思,藏得很深,但,有心的事物和無心的磁海,在我眼中差別太明顯了。”


    “即使沒有了靈智,精衛的心依然精彩無比,我會養著……那是?!”


    夢魔的臉,突然占據了整張鏡麵,看向一個方向。


    “那是誰?好強大的心!!”


    定光歡喜佛還沒有察覺那個方向到底有什麽東西,就突然覺得,方圓千裏的這塊世界,被揭開了一層又一層。


    天地光影如同一層畫紙,被揭起來,憑空消失,然後又是一層畫紙被揭起來。


    層層疊疊,如夢似幻,轉瞬之間少說已經被揭起了上萬層。


    這上萬層“畫紙”上,別的場景幾乎都完全一致,別的人的作為,運轉的功力,也都一模一樣。


    隻有一個人在變,就是夢魔。


    夢魔在每一張“畫紙”上的位置都不同,有的在山頭,有的在雲上,有的在淺眠,有的在品酒,有的在飲茶。


    有的在試圖伸手去戳九眼蒼猿的眼珠子,被青色大眼珠,若有所覺地避開。


    還有八個夢魔,在八層“畫紙”的切換中,分別拿起過定光歡喜佛的八件法寶。


    上萬張畫紙,其實是上萬層夢境。


    每一層夢境,都完美的體現出西王母國當時該有的,一切虛空變動、法力元氣運轉的痕跡,所以連定光歡喜佛都沒有察覺出異樣。


    而現在,也是這上萬層夢境,被某一股力量,一口氣全部震飛。


    “即使是星辰仙胎修出了自身理解的人物,我也可以追溯他的單一星辰,對他稍作糊弄,隻有一種人,可以完全穿透我的夢境。”


    萬層夢境紛飛之時,夢魔的聲音,分不清是從什麽地方響起。


    “修成無量真道者,隨心所欲溝通宇宙中任何一個區域,我的夢境還適應不了整個宇宙,所以天生被這種人物克製。”


    “不過,你好像用了別人的因果遮在自己身上,是想要遮掩身份嗎?怎麽突然又暴露出真實的實力?”


    另一個聲音傳來,震碎了所有的夢境,一把抓住青玉寶鏡。


    “我事先也沒有想到,會正好碰到你這種,能夠直接看出我境界的家夥。”


    蘇寒山攬鏡在手,身影又在瞬間,從地肺磁海中升到天上,俯瞰四方。


    “但我一發現你,就知道不管我用不用真實修為,都已經暴露了,又何必再去隱藏?”


    他的目光掃過那九個眼珠子,又落在定光歡喜佛身上。


    “也罷,你們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先付出代價吧!”


    定光歡喜佛猛然握緊八件法寶,四張臉上的假笑,瞬間都有維持不住的趨勢。


    不是!這秘密跟我有什麽關係?難道是我揭開的嗎?難道是我想聽的嗎?


    難道是我自己來西王母國……哦,這個還真是我自己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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