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蹄噠噠噠,小跑在山路之間。


    荒涼的紅色亂石灘中忽然一震,裂開一條百丈長的縫隙,從下方飛出一座四四方方的機關密室。


    五百多年過去,這座密室居然還在運轉,密室頂部透明,可以看到內部寒氣不斷滋生,禁法陣紋時時流淌,有諸多金罐,銀罐,玉罐,封存著大量蠱蟲。


    最後整個密室,迎風縮小,猶如一個小點,落入蘇寒山的袖子裏麵。


    他這一路上還沒有見到被鎮壓的幸存者,但是像這類對元神強者都大有用處的庫藏、遺寶、殘器,已經收了不下五十件。


    若是把這些東西當成原材料,精心煉製或者修複的話,縱對天人強者也有裨益。


    其餘稍次一些的寶物,則已不下數百。


    這個地方不但是大秦昔日最大的實驗場,秦末最大的墳場,關鍵還是,五百餘年從未有人涉足,挖掘采收,光是曾經埋骨在此的強者和寶物的氣息,又可以滋生出大量新的寶物來。


    很多寶貝嵌合在地勢之下,縱使七階強者,如果飛行的速度稍快一些,也難以察覺。


    對於蘇寒山來說,他放任黑驢奔跑,玄元萬維真經對於沿途的感應,也是巨細無遺,不會有所錯漏。


    他右手還持著那根青竹,左手橫抬,迎風而過,袖口張開,縮如微塵的水晶大腦,如同亮閃閃的細沙,懸浮在袖子內部,運轉如星空,撐起大片空間,不斷就有寶貝,投入袖子裏麵,全都輕鬆可以裝下。


    至於他的秘境,還留有大用,並未準備用來裝這些東西。


    如此穿過兩千餘裏之後,驢蹄子略微一緩。


    黑驢仰了仰脖子,左右張望,逐漸停在空中。


    蘇寒山左手衣袖一鬆,垂落下來,扭頭看向右側群山,俯瞰大片山形地勢。


    淡淡的幽暗感,以驢車為中心擴散開來,方圓百裏之內的白晝天光,隨之暗淡柔化,如同來到夜間。


    大地上的很多山石土壤,隨之輕微浮動,千萬縷細微的無形氣機升騰起來。


    大楚取代了大秦,成為人間至尊,曾經收集到的資料,繼承下來的東西,也是數不勝數,可以說除了不周宮之外,他們對於秦帝陵的了解是最深的。


    早在開國時期,範太師等三公九卿,就跟天都仙府的推算高手一起,推測過秦帝陵內部的情況,留下卷帙浩繁的相關記錄,研討之深,可能遠超外界的猜想,隻不過當時一直沒有找到足夠份量的神禁玉碟,空有種種推算結論,毫無用武之地。


    等到神威府接連有所斬獲,範太師將自己早年攢下來的幾塊零散碎片送來,拚湊了一下,這才發現分量已經不少,又算得其他碎片恐怕也都已經被人尋到,因而打開府庫,取出當年所有推論,定下一些策略。


    秦帝陵內的環境,白日禁法大昌,所有被封印者了無痕跡,夜晚才能夠容易探查幸存者蹤影。


    這一點,中土方麵也是知道的。


    張延年之所以選擇這種時機,反控純狐一族,就是因為靈洲妖族本源乃是拜月之道,又修煉上古巫道製香秘術,在擁有大成就的同時,保留了更多古韻。


    可以在秦帝陵內的白日環境,也模擬出夜間月色,察覺稍近一些的幸存者。


    張延年本人則與神威夫人不知經曆過幾度生死,又多年雙修,也有秘法可用。


    至於這頭黑驢,就是太師為自己準備的一頭古妖隨從。


    這個時候,百裏範圍內,山石土壤間都變得熱鬧起來。


    成千上萬的身影,如同幻夢,陸陸續續從山石中走出,剛一離開山石,就都轉變成實體,喧囂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清晰。


    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跑得最快,大多嫩白可愛,穿著樹葉編織的衣服,唯一的異常,就是從頭皮間長出的嫩芽。


    “哈哈哈,又到晚上了,該起床了。”


    “今晚我來扮道士,你們來扮鬼,我來抓你們。”


    比起這些一心玩鬧的孩子,那些年歲大的都比較機警,稍有困惑之色。


    “怎麽感覺今天睡得比以往都短,夜晚是不是提前到來了?”


    有幾個相熟的老翁湊到一起,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但更多人不管這些,婦人們三五成群,找到舒服的地方一坐,就開始編織衣物。


    青壯們大多推著板車,板車上什麽東西都有,手腳全是竹竿的瘦高個,車上全是籠子,養著數百隻禽鳥。


    身邊縈繞著蜜蜂的棕麻衣胖壯老者,車上全部都是野花野果。


    渾身黑檀木花紋的壯漢,車上竟有火爐,有鐵鍋,煲著湯。


    還有矮腳婆婆的梳妝擔子,杏花姑娘賣的酒水,獨眼巨人圍著皮裙打出蓬蓬火星的鐵匠鋪子。


    這裏所有的生靈,竟然幾乎都是妖精,但好像沒有多少修為法力天賦神通,都像普通人一樣,到了合適的時辰,就出來操持鋪子,或者趁著夜色做活,四處閑逛玩鬧。


    蘇寒山眼睛微眯,能夠看到附近山中有兩個封印地點,一座金光燦燦的秘境,一座清光淡雅的秘境。


    這些生靈在白天,就全部進入秘境之中,半是自願也半是被迫,他們無法在白天出來活動,進入秘境之後,也要承受不小的負擔,很快入眠,比監獄還要難受的多。


    所以外麵的環境一旦到了夜晚,對他們來說,就是放風。


    等他們在外麵活動夠了,也會沾染夜間的氣息,迴到秘境時,就能夠把秘境的沉鬱感衝淡一些。


    見到這種情況,蘇寒山略一推敲,也就知道這些生靈的來曆了。


    當年那些被鎮壓的強者,在困局中也很是難熬,與外界的溝通全都得不償失,長此以往,大有衰竭之象,便費盡心思,點化了附近一些草木妖精。


    正因這些草木弱小低微,在天長日久,封印有所鬆動時,反而容易進出,全都養成晝伏夜出的習慣,將夜間禁法鬆動的氣息,帶進被鎮壓的強者秘境之中,維持一線活力。


    這些妖精自己未必知道祖上來曆,蘇寒山卻正可以借助他們,用更短的時間,來破開這些封印。


    他閉上雙眼,左手在眉心輕輕一點,天地間頓時下了一場大雨,每一個雨點都是他的一個念頭,空靈若幻。


    地麵上的妖怪們匆匆避雨擋雨,沒有注意到那些念頭,全都流入他們體內。


    “哎喲,天怎麽又白了?!”


    伴隨這場大雨,上百裏的幽暗範圍,逐漸縮小,妖怪們頓時注意到遠處緩緩靠近的日光。


    青壯們給推車掉頭,婦人們跑去抱起孩子,隻有幾個老翁搖頭晃腦,抒發自己的先見之明,最先跑迴秘境。


    妖怪們各迴各家,秘境內部的天空一直暗沉,氣壓也大,往常一迴來,總是很快就有困意。


    今日不知為何,眾妖迴來之後,個個竟然還是精神抖擻。


    細小的光點,從他們身上突兀飛起,快到他們根本無知無覺,就已經衝入秘境胎膜,驚醒了兩尊秘境之主。


    “是誰?!誰的念力居然可以滲透封印,瞞天過海,隨這些凡物小妖,一起進入我的秘境!”


    金光秘境之主,聲音渾厚大氣,“好久沒有感受過如此鮮活的念力了,轉變元氣之後,真是讓人精神一振。”


    他越說越清醒,語氣中的焦急之態,開始掩蓋不住,“你是哪位脫困的道友……還是、還是從外界來的?!!!”


    清光秘境之處,也傳出聲響。


    “道友,無論你來自哪一方,既有搭救之舉,必有解救之意,隻要助我們脫困,什麽都好商量,我青羊宮主,絕對會大大的報答你!!”


    金光秘境之主,這才想起報上名號:“在下靈寶度人道,蒲柳道人,平生一言九鼎,湧泉報恩,萬望道友搭救!”


    這兩人的名聲都還不錯。


    尤其是那位青羊宮主,當年樂善好施,往上七拐八拐的,也算是天都一個支脈。


    蘇寒山點了點頭,說道:“我喚醒你們,就是要你們從內部全力一擊,裏應外合,一舉破掉封印。”


    “閑話少說,做好準備。”


    他話音剛落,身上就爆發出一股磅礴氣勢,渾如大海沸騰,淨水之氣,直衝九霄。


    青竹繩頂端的仙藥已經被驢子咬掉,隻剩一根竹竿,一條長繩。


    蘇寒山抖動竹竿,長繩淩空旋舞,陡然繃直,如同一抹狹長刀芒,劃過天際,就近斬向青羊宮主的封印。


    這一刀劈下去,看似平平無奇的山壁,驟然顯得透明起來,層層疊疊的空間,在內部折成玄奧的紋理。


    清水般的刀光,這一劈下去,不知破掉多少層空間阻礙,清水氣泡迸射,滿天亂飛,整個封印劇烈振動,大放光明。


    與此同時,青色秘境轟然一轉,化作一個羊頭人身的長袍老者,手持一根鐵杖,杖頭上還掛著黃皮葫蘆,全力向山壁轟出。


    噌噌噌!!!


    他這一杖打在封印上之後,毫不停歇,杖頭急速移動,摩擦出大片火星,如同一位繪畫千萬遍的丹青大師,複刻自己的成名之作。


    鐵杖的移動軌跡,都跟空間痕跡相合,封印遲緩,刀芒深入的速度,乍然加快。


    這些封印非同小可,如果一昧地從外界攻打,縱然七階強者,恐怕也要連轟一兩刻鍾,才能夠摧毀。


    但是被鎮壓在封印內部的強者,五百多年適應下來,對封印的了解,絕非外界之人可比。


    就算是當年設計這些封印的大秦重臣,如今複活,見到這經過秦末大戰,九大龍脈變動,內外氣息相磨,日益變形的封印,熟悉程度,可能也比不上被封在裏麵的人。


    隻可惜,他們既然已經被鎮壓,力道就始終差了那麽一籌,再熟悉也出不來。


    蘇寒山這一手裏應外合,恰到好處。


    隻是在一刀過後,封印就層層減弱,而青竹竿淩空一抖,又是一刀劈了出去,少頃,隻聽砰的一聲悶響。


    青羊宮主已經持杖在封印上打出一個大洞,趁機衝了出來。


    “哈哈哈哈,本宮主終於脫困了,老子終於脫困了,脫困了咩!!!”


    他情緒激動,仰天長嘯,隻是聲音漸漸有些變調,最後莫名發出了一連串羊叫聲。


    蘇寒山也笑道:“道友既然脫困,正好我們兩個一起出手,解救蒲柳道友吧。”


    青羊宮主羊嘴抿了抿,嘿嘿笑道:“好好好,咱們一起動手咩!”


    那金光秘境,也已經化作一個道人,盤坐在封印內部,剛才還是滿臉激動期待,這時不知為何,臉色忽然有些微妙。


    “且慢!”


    蒲柳道人喝道,“青羊宮實是道家先賢開辟的一個著名宮觀,後代道家門人用這個當做稱號的,不在少數。”


    “青羊宮主本是人族,可不該有什麽真羊的習性,道友受困五百年,甫一脫困,為何連串羊叫?”


    青羊宮主恍然:“五百年來睡糊塗了,道友莫非懷疑我?咱們做了五百年鄰居……”


    蒲柳道人生硬道:“五百年沉睡而已,當初道友比我先受封印,雖然相隔不遠,但我並不知曉道友底細。”


    蘇寒山不以為意:“實不相瞞,我乃天都仙府,純陽峰現任峰主,此次不隻是我進入秦帝陵,不周宮和虞淵龍庭,也都派人到來,當務之急,還是先多多解救同道,一點小事,以後再論。”


    蒲柳道人神色一整:“原來是純陽峰主……”


    青羊宮主也麵露肅然:“竟是三大聖地都派出了人手,好,純陽道友,我們速速出手吧!”


    蘇寒山長繩一甩,就朝蒲柳道人的封印劈過去。


    青羊宮主鐵杖淩空,也砸向封印,但他杖頭旁邊的黃皮葫蘆,突然沒了塞子,葫蘆口正對著蘇寒山,爆出一蓬毒火。


    這毒火所過之處,磁氣錯亂,空間泛起斑斕光彩,傳出濃烈的鐵腥味道,竟然是一縷從太古地肺中采集出來的毒火。


    太古地肺,是人間界大地最深處的一層,地肺毒火濃鬱的地方,會產生“肺泡”,而每一個肺泡都是一個不遜於虛空強者的小世界,隻不過極不穩定,很可能隻能存在幾個唿吸。


    因此即使是虛空強者,要穿行太古地肺的時候,也非常小心謹慎,以免正好碰到爆炸中的太古肺泡。


    這一縷毒火,雖然不能比擬整個肺泡爆炸的威力,卻是剛爆炸的地帶中殘餘的一股毒氣,一個不好,連六階七階強者的靈光都能侵蝕、糾纏上去,非比尋常。


    毒火猝然撞在蘇寒山身上,瞬間把他變成一個黑色光人,蔓延到驢車上。


    那葫蘆還不罷休,又是一兜,直接把他連人帶驢車,收進了葫蘆裏麵。


    “哈哈哈,什麽純陽峰主,當年那一任我也見過,很是陰險,怎麽這一任隻是個雛,修為倒是剛好咩!”


    青羊宮主大笑不已,鐵杖上的黃皮葫蘆,迅速變得漆黑,“剛好修成一種不朽神通,不弱也不強,給老羊我做了補品咩。”


    蒲柳道人又驚又怒,臉色慘淡,失聲道:“地肺毒火九九散魂葫蘆,你是公羊離?!”


    羊族也是從上古三朝時期,就已經受到冊封的十二大元辰妖族之一,族員廣闊,分支眾多,強者輩出。


    不過這一族,兩極分化比較嚴重,要麽天生擅於醫藥,心地仁慈,要麽貪狠無比,習性比猛虎豺狼還要可怕,惡名昭彰。


    公羊離,就屬於後一種大妖,偏偏他很擅長偽裝成前一種,甚至偽裝成人族,當年為禍甚深。


    這九九散魂葫蘆,曾經坑殺過七尊虛空強者,取他們殘骸怨氣煉製,如果再坑殺兩尊,湊足九之數,這件惡毒法寶,就能再有一度蛻變。


    而且這隻大妖,據說本就是龍庭客卿。


    “老子就是公羊離,公羊離就是老子咩。”


    公羊離眼中閃著危險光芒,“老子睡久了,腦子有點不清醒,裝的不好,竟然被你這老東西看出端倪,本來還想跟在這小子身邊多混一陣子再動手,老東西,都怪你多嘴,害死了他咩。”


    蒲柳道人怒發衝冠,正要開口,忽覺空中多了一抹彎月。


    這一抹彎月,頂端狹小的一點,起於漆黑的葫蘆,飽滿的弧刃延伸出來,斜著切斷了公羊離的手臂、胸腔。


    嘭!!!


    漆黑的葫蘆當場炸開,公羊離臉上得意的笑容還沒消失,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長繩飛出,卷住了他的秘境,如同釣上一尾大魚,另一隻手色如黃泥,抓在他的秘境上,把他的靈光硬扯出來。


    蘇寒山坐在驢車上,衣袍如新,一點傷勢也看不出來,嘴裏似乎咀嚼著什麽,隱約能看見黑色的毒火,在他口中翻湧。


    “啊!!你怎麽會……這是什麽刀法?這麽冷,你真是天都純陽峰的……咩啊啊啊啊啊!”


    公羊離的靈光如同一條蟒蛇,在蘇寒山手上慘叫哀嚎,掙紮不休,話還沒說完,就被蘇寒山嘴裏一口毒火噴了上去。


    “我都說了,當務之急是多多解救同道,你要是肯多裝一會兒,我也可以容你多活一陣子。”


    蘇寒山歎息道,“非要先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


    他左手一抬,掌印直接按著公羊離的靈光,撞向蒲柳道人的封印。


    蒲柳道人在震驚之中猛然迴神,連忙發力,向外連連出指,飛出一條條符咒。


    封印被劇烈磨損,猛地破開一個大洞,蒲柳道人閃身飛出,就看見前方掌印一收,那團靈光卻沒有帶走,而是落在了他手上。


    隨後就連公羊離的秘境也飛了過來,落在他另一隻手上。


    “我暫且沒空鎮壓他,這隻蠢羊找死,隻能勞煩道友鎮壓一二了。”


    蘇寒山正收集葫蘆碎片,有點可惜的把葫蘆碎片和鐵杖收到左袖之中,說道,“他秘境中的生靈無辜,與你秘境中的生靈也多有往來,正好並到一處。”


    蒲柳道人低頭一看,那秘境中的生靈,竟然當真無損,心中更加驚異,讚道:“天都不愧為玄門共尊的領袖,純陽道友青出於藍,隻怕猶勝曆代前任!”


    “你們被鎮壓太久,被我輸送念力才喚醒,真正深修的功法底細偏向何方,心態大致傾向如何,一時瞞不過我。”


    蘇寒山隨口交談,手裏長繩一甩,淩空延伸,把兩座擁有封印的大山,接連捆綁,整個搬運起來,收在自己秘境之中,眸光微亮。


    “果然,能用來設計鎮壓虛空強者的,本就是大秦從中土八荒搜刮來的坐化之地。”


    “蒲柳道友,我們繼續動身吧,希望不要再有不長眼的家夥,太早跳出來,拖慢我的效率。”


    蒲柳道人心中一動,說道:“道友是否難以找到其他受鎮壓者,我秘境中點化的小妖,代代繁衍,生活五百年,也有種種訴求,趁夜向外探索,與別方小妖多有接觸。”


    “我從他們睡夢散出的意念中,得知有一地形獨特處,成了集市,好多不同來曆的小妖,都到那裏匯聚。”


    “如果到那裏去,也許能一口氣順藤摸瓜,尋到不少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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