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兀自在慶餘堂中搗藥,麵前陳列擺放著大量瓷罐,罐體顯得有些陳舊,一看便知有些年頭,其中盛放著諸多草藥,木香,靈芝,何首烏等。


    他在慶餘堂中做學徒,平日裏除了研讀一些記載醫術之道的經文外,還要做一些諸如上山采藥,研磨草藥,分辨藥性等事,學以致用,畢竟從書裏學來的知識,終究隻是浮於表麵,有紙上談兵之嫌,若想真正將其吃透了,則必定要親身試驗一番。


    許仙低著頭,一言不發,隻身體與手臂因為研磨的動作,而前後搖擺,臉上有些許汗水滴落,眼中帶著絲絲對前路的迷茫。


    十數載光陰,一事無成;緣分往來時,心有煩憂。


    許久,他才輕歎一聲,放下手中搗藥的藥杵,忽然聽到屋外有夥計喊到:“許仙,掌櫃的之前吩咐下來的藥磨好了麽?”


    聲音先到,人才後至,是這慶餘堂中的一個跑堂夥計,見了許仙行了一禮,臉上帶著笑意,在他們這等市井小民眼中,許仙雖然從書院中退了下來,卻也是個真真正正的讀書人,自是極為尊敬。


    許仙忙收拾心緒,從麵前研磨好的諸多草藥中取了幾樣,包裹好之後,交到那夥計手中,笑道:“早就準備好了!你快拿去吧,莫要耽誤了。”


    夥計嘿了一聲,提藥而去,許仙抬頭望天,卻發現已是黃昏,天色黯淡,先是到前堂告知了掌櫃一聲,便邁步向家中走去。


    卻沒發現在身後的暗影處,正有一道白色身影注視著他。


    今夜月色明亮,姣姣如漢,月光灑下,將天地間映的一片明亮,街上依舊有不少行人往來,白素貞一路跟在許仙身後,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在知曉許仙乃是自家所苦苦尋找的恩人之後,便時刻留心其一舉一動,好尋求報恩的機會。


    這些時日以來,關於城中所流傳的諸多流言蜚語,自然也是有所耳聞,這幾日見自家恩人鬱鬱寡歡,一副神思不屬,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不禁有些擔憂。


    終於尋到一個機會,白素貞來到許仙身前,開口道:“這位相公,請暫留步。”


    許仙聞聲抬起頭來,向前望去,隻見月光下,一看去有些柔弱,麵貌清秀的白衣公子,正站在自己麵前,臉上似乎帶著絲絲笑意,望著自己。


    許仙先是行了一禮,方才道:“適才公子是在喊我?”臉上卻有幾分疑惑之色。


    這白衣公子自是白素貞所變,她本想以本來麵貌現於許仙麵前,但思慮到接下來的事,以女子之身行事卻多有不便,隻得化作男子模樣。


    白素貞站在許仙身前,言語之中似乎有些緊張,道:“在下本是一雲遊方士,平日裏靠替人算卦解簽為生,適才路經此地,見公子臉有愁容,似乎是有些心事?”


    許仙瞧了白素貞一眼,他自幼便苦讀詩書,深受書中言語影響,對於這些神神道道之事本是不信,原本要是遇見有道人搭訕定會婉拒,但這些時日以來卻因為知府千金的事而備受困擾,憂愁煩躁。


    因此,略略看了白素貞所化的白衣公子之後,便就一歎,道:“這位道長所言不錯,小生最近確有一樁煩心事。”


    於是便將杭州知府為女選婿,自己又是如何被選中,外加近日遭遇緩緩道出,末了,悵然一歎:“我知道憑自己的出身及本事本是配不上知府千金的,隻是若真的被退了親,對方拒不承認的話,我許家的臉麵怕是要被我丟盡了。”


    白素貞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笑道:“原來如此,聽你說來,此事的確是對方不對。”


    她停頓片刻,目光直視許仙麵龐,道:“我隻問你一句,是否真心愛那女子?”


    許仙臉色微紅,他性格本就內向,又哪曾想到對方竟會這般直白的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語塞,目光遊移不定,結巴道:“我……我……”


    白素貞見他猶豫不決,便又道:“男子漢大丈夫,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心中卻是對這樣的性格有些不喜,在她看來,好男兒自當心堅如鐵,頂天立地,如高山勁石,海中深嶽,敢愛敢恨,敢作敢為。


    許仙聽了她的話後,仿佛受了些許刺激,忽然抬頭道:“道長說的不錯,我對香蓮姑娘一見鍾情,傾心不已。”心中卻是浮現在鴛鴦樓上,顧香蓮那一轉身。


    白素貞終於聽到許仙的確切迴答,心中微微一動,既然許仙喜歡那知府千金而不可得,自己若是設法圓了這一樁美事,是否也算是償還恩情之舉呢?


    縱然抵不過那千年前的救命之恩,但總算是自己了解這段因果的一個開始吧!


    心念思索間,卻聽對麵的許仙問道:“道長既然能替人算卦解命,不知可否也為我起上一卦,看我與知府千金是否有緣?”一雙眼睛希冀的看向白素貞。


    白素貞聽到許仙的話後,微微一笑,道:“一切皆由緣法定,你又何必心急?”言罷,轉身離去。


    許仙不解其意,正待尋找時,卻驚訝發現麵前哪還有那白衣道人的身影,不由搖頭一歎。


    白素貞離了許仙,便就化作原本模樣,暗道許仙既然對那女子有意,而對方將繡球主動拋給他,自也是心裏鍾意許仙的,這般兩廂情願之事,再加上這場招親,本來應該是傳為一段佳話,但卻生生被人所阻。


    自己必然是要設法成全這兩人的。


    心念及此,便起身化一道遁光向知府府中趕去,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來到知府宅院上空,把身一縱,便就落到地上。


    先是施法隱去身形,隨後便放開神識感應,很快便尋到顧言父女兩人。


    在她神識感應當中,顧言滿臉怒意的拂袖從廳中離開,隻剩下顧香蓮一人在原地抹淚。


    白素貞何等聰慧,隻憑借此情景便可判定顧香蓮心屬許仙,奈何卻被自己的父親所阻。


    美眸眨動,心中已有定計,又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夜色已深,月光灑落如霧,府中一片寧靜,隻能隱隱聽到打更聲遠遠傳來。


    白素貞立於院中一處假山當中,隱住自己身形,玉指結印,身上傳來陣陣法力波動,下一瞬,便有一道有些透明的影子從她頂門天心當中躍出,其人隻有數寸大小,渾身充斥著正陽氣息,麵貌卻和白素貞一模一樣,正是她練就的陽神。


    白素貞的陽神徑直向知府顧言的房間之中投去,視麵前門牆如無物,一穿而過。


    修道之人一旦練就陽神,便可稱之為大修士,可本尊坐於一地,陽神出竅,暢遊於天地之間,不再俱烈陽火氣,便是碰到陰煞汙毒也是絲毫不懼,隻需一個迴轉之術,便能瞬息跨過千萬裏距離,重迴自家體內。


    且陽神出行與本尊出行無甚區別,甚至因為擺脫了肉身的束縛,展動法術之間,威能更甚。


    因此,修士一旦到了此境,一般情況下就會尋一處洞天福地,在外設立重重禁陣,保護好自己的肉身,然後陽神出竅而遊,縱掠五湖四海。


    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陽神雖然強橫,但畢竟乃是修士神魂之力凝結,極受那針對神魂的道術和法寶克製。


    待入了房間之後,白素貞便見到知府顧言正在榻上安眠,隻見她陽神玉指一點,起法力一引,室中便好似有一道亮光霹靂閃過,貫透虛空,虛無中似乎響起隆隆雷鳴之音。


    知府顧言霎時被這聲巨響所驚醒,猛的從床上坐起,額上已滿是汗水,轉頭向窗外看去,卻見一道高約一尺,渾身有聖潔佛光流動徜徉的身影凝立在虛空當中。


    待看清那身影的模樣,居然與自家供奉的菩薩畫像一模一樣,顧言登時一驚,再無半點睡意,忙起床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首道:“小民顧言叩見觀音菩薩!”


    卻是白素貞變做觀音菩薩的模樣,見顧言下跪,開口道:“顧言,你女兒香蓮與那許仙乃是兩廂情願,已有月老手中紅線為引,緣分已定下,你又為何要強拆散他們二人?”


    顧言聞得此言,頓時將身子伏的更低,惶恐道:“菩薩教訓的是,都怪弟子愛慕虛榮,講究繁禮。今後我絕不會再阻二人之事。”


    白素貞見顧言這番模樣,不禁微微點頭,化一道流光遁出房間。


    顧言在地上跪了半天也不見半點迴音,大著膽子抬起頭來,卻哪裏還見得到菩薩的身影,心中不禁驚訝萬分,但想到剛才所見的情景,不禁心中一凜。


    白素貞陽神迴體,微微一笑,自覺事情已經辦完,便化一道白芒向白府趕去。


    第二日,顧言早早便起了床,派人將自己女兒叫醒,言稱再也不會摻和進她與許仙的事情當中,並稱稍後就會將許仙極其姐姐姐夫請到府中。


    顧香蓮見一夜之間,自己父親竟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不再強逼自己嫁與他人,還同意同許仙的親事,不禁有些驚訝。


    但事實就在眼前,府中已有下人前去請許仙前來,她不再思量這許多,隻是心中歡喜無限。


    正午時分,許仙同姐姐姐夫便被請到府中,自是被顧言好好招待了一番,許仙從小便沒了父母,因此諸事皆由姐姐做主,很快便將這門親事徹底定下。


    姐姐許嬌容眼眶泛紅,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感覺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自二老走後,她便主動擔起了照顧弟弟許仙的重任,含辛茹苦的將其撫養長大,如今終於要成家立業,為許家一脈延續香火,她也算是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了。


    似這等消息自然是瞞不過杭州城眾多民眾,許家人被請入顧家府中的一幕被許多人看在眼裏,頓時有消息傳出,知府大人終究是沒有食言,認下了這個女婿,不知有多少人嫉妒羨慕的眼都紅了。


    而先前那些言說顧家不認這門親事的傳一時間便徹底消失在大街小巷之中。


    當白府之中的白素貞得知這個消息以後,臉上頓時露出淡淡的笑意,自己如此做,撮合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算是報恩的一種形式吧!


    驀然感覺身上好似卸下了一層無形的枷鎖一般,心神俱是一輕。


    隻是這世間情愛終究乃是小道而,她千百年來一心所求的是得道成仙,位列仙班,與此相比,世間種種羈絆都可放下。


    剛下山時,她對自己的修道心念很有自信,縱然在這紅塵中呆上百載又如何,自信絕不會生出羈絆。但現在這個信念卻有些動搖了,單是小青就是她所不能輕易舍棄的,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她真的能夠狠下心來舍棄這一切嗎?


    她所愛和愛她的人。


    白素貞站在亭中,眸中露不由閃過幾分茫然之色,第一次對自己的信念產生懷疑,這紅塵俗世入來簡單,但想要抽身脫出就沒那麽容易了。


    第一次發現在這世上除了成仙之外,似乎還有別的值得自己所用心追求的東西啊!


    風拂到她的身上,白衫輕輕搖擺,掀起陣陣白波,如同夏荷。


    正出神間,眼角卻瞥見小青一個人似乎悶悶不樂的坐在渠邊一塊盤臥的石板之上,一雙美目望著麵前的水麵。


    走到她身邊,同樣坐了下來,道:“青兒,發什麽呆呢?”


    小青這才察覺到她的到來,啊可一聲,旋即才道:“沒有啊!姐姐!”


    白素貞臉露笑意,看著小青道:“讓我來猜猜,你是在想喬相公吧!?”


    “我……”


    小青聞言本想辯駁,但張了張嘴,最後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半天之後,整個人仿佛泄了氣一般,躺倒在石板上,雙腳踏在青草地上,枕著自己的一對玉臂,道:


    “姐姐,你說我的性子是不是真的很不招人喜歡啊!?”眼中露出一絲迷茫之色。


    恰逢有一陣涼風吹過,天上有一朵白雲悠悠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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