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丞相不想議事再迴到彼此攻訐的軌道上,收拾完肖華飛以後,老丞相挺直腰杆麵向眾臣壓上兩步,那個曾經說一不二的老丞相又再次迴歸眾臣麵前。


    盧丞相用不大卻充滿威嚴的聲音說道:“先帝英靈依然在我等身邊不遠,想必此時陛下也正看著諸君,今日各部均不可再推諉本職,我等需要為殿下拿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盧丞相說完,對著辛焯的方向施了一禮,“老臣今日僭越了,懇請殿下恕罪。”


    辛焯微微欠身道:“老丞相這是說的什麽話,朝廷大事本就要靠著重臣們來操心,辛焯還要向諸位愛卿學習治國理政的學問,老丞相有什麽安排,隻管做主便是,辛焯全力支持。”


    盧丞相見辛焯姿態放得如此低,心中也是感動莫明,不由懷念起重熙皇帝小時候的樣子。


    那時的重熙皇帝還是太子,但整個人謙遜而好學,對於革新天下更充滿了雄心壯誌。


    轉眼間幾十年匆匆而過,皇帝學生已經躺進了華麗而冰冷的棺槨,將爛攤子扔給了孫子。


    當年意氣風發的老師也垂垂老矣,沒有了敢為天下先的勇氣。


    歲月磨滅了一對師生對大晉的雄心抱負。


    盧丞相從一個小小翰林,成長為一人之下的帝國丞相,心中自然對重熙皇帝感激萬分。


    當他麵對此時的辛焯,再想到已經故去的重熙皇帝,這對天下最尊貴的祖孫二人身影已漸漸重合在了一起。


    最後一班了,盧丞相就算咬牙也要挺住,算是對自己那位皇帝學生的最後告慰。


    盧丞相深吸一口氣,先對辛焯說道:“先帝曾有遺訓,喪事一切從簡,這是先帝知道國庫枯竭,不忍加賦百姓的恩旨,還望殿下深思先帝的心意,就,就按先帝的意思辦吧。”


    盧丞相忍痛說完這句話,隻覺咽喉有些發堵,不等辛焯迴話,轉身對重臣們說道:“戶部即刻行文沿途州府官長,務必將支援東陽關的軍糧備齊,隨著京城的援兵一路匯入隊伍,一刻不許耽誤,全力支援東陽關。”


    歸任勉雖然還有話想說,但看辛焯已經點頭,隻好把話裝進肚子,對著盧丞相與辛焯躬身稱是,沒有再討價還價。


    盧丞相思量片刻後,又對歸任勉說道:“京中無論大小官員,停發兩個月的俸祿,把挪出來的銀子轉給工部.....”


    歸任勉聽到此處沒有忍住,行禮打斷盧丞相的話,出言爭辯道:“丞相大人,這個怕是有些不妥吧,殿內這些人還好說,可京中下層的官吏可受不住啊。到時他們得不把我家的大門砸了出氣?”


    林思辨放下了捂著眼眶的手,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容,口中承諾道:“工部隻要有了銀子,馬上會召集京畿周邊的好匠人,連同工部的匠人一起打造軍器,隻要銀子充足,我就是吃住在匠作場,也會在半個月內把軍器打造出來!保管將士們用這些軍器,砍起北周人的腦袋一點不崩刃。”


    歸任勉帶著哭腔道:“林尚書你說得輕鬆,你們都滿意了,可京中的大小官員會把我家砸了啊,你們讓老夫怎麽過日子。”


    林思辨不屑道:“老夫家門口讓人堵了快二個月,沒見你們哪位著急啊,一切為了大晉,一切為了朝廷與殿下,歸尚書就忍忍吧,有人不要工錢,替你家看大門還不好。堵著堵著你就習慣了,大不了以後走後門好了。”


    這時衛晉安出言幫腔道:“邊關要是破了,那就是國破家亡,被堵幾天門算什麽?他們還能光想著自己那點俸祿?要是大晉沒了,他們還做個屁的官!老夫同意丞相大人與林尚書的意見,二個月不行就挪三個月的,哪個當官的沒有雜七雜八的進項,餓不死他們!”


    林思辨好像忘記了臉上的傷,向著衛晉安拱了拱手,算是把兩人間這點不愉快掀過去了。


    李春陽倒台下獄了,但禮部還有一位侍郎在殿內議事,算是下任禮部尚書的不二人選。


    禮部侍郎南書同站了出來,對著盧丞相行禮道:“丞相與各位大人應該知道,我們禮部可是清水衙門,如果朝廷不顧下層官員的死活,那也別怪下官實話實說,列位的下屬可掌著各式各樣的權柄,就算一年不發俸祿也餓不死他們,但我們禮部的官員可沒那麽多的進項,這三個月沒糧可吃,下官可不敢迴禮部去挨罵。”


    南書同看了眼衛晉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等禮部這些人揭不開鍋時,到時還請衛尚書將府門打開,下官就帶著諸位同僚到貴府上蹭飯去,尚書大人放心,咱們禮部這些窮鬼沒見過什麽世麵,賜口粥喝就感恩戴德了。”


    衛晉安被南書同懟得麵色發紅,想要發作,卻也知道禮部淨是些清貴官,可清貴了就意味著沒有太多灰色收入。


    朝廷要是三個月不發給京中官員俸祿,別的官員可能餓不死,但禮部這些人還真有些不好說。


    刑部侍郎韓嚴守出班道:“下官有個提議,既然朝廷需要銀子應對難關,能不能把刑部與順天府牢裏的一些罪人從輕發落,收上來些議罪罰銀,隻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就讓他們家裏交出大筆銀錢,把他們從牢裏趕出去。”


    肖華飛聽到此處終於沒有忍住,出言阻止道:“下官知道韓侍郎憂心國事,刑部想為朝廷分憂,但此議卻是萬萬不可。朝廷縱有困難,當從正路上解決,絕不可因為銀子,就輕縱牢裏的犯人,要是隻為了銀子就放縱罪犯,那大晉將來會成什麽樣子,朝廷法度還有何威信可言?!”


    韓嚴守笑而不語隻是看向盧丞相,壓根不屑與肖華飛爭論。


    在他們這些進士官眼中,肖華飛不過是個走了大運的幸進之輩,要不是辛焯傳召肖華飛上殿,這裏原本沒有肖華飛說話的份。


    肖華飛心裏明白法治崩壞對天下將造成的惡劣影響,如果今天朝廷收了議罪銀子,將有錢有勢的犯人放出大牢,那明天欺男霸女,殺人放火,就會變成有錢人的特權。


    肖華飛原本以為盧丞相不會同意,韓侍郎這個提議可謂是遺禍無窮,勢必會讓大晉的社會穩定造成嚴重的破壞。


    大晉原本的社會結構早已經發生嚴重的錯位,放眼天下,富得太富,窮得太窮。


    現在連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都要突破的話,那後果不可想像。


    盧丞相與辛焯對韓嚴守的提議倒是頗為心動,不過辛焯聽到肖華飛反對此事,心裏也覺得此事不妥,似乎有違聖人之人道。


    歸任勉道:“韓侍郎的提議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是刑部那邊能收上來幾十萬兩白銀,老臣倒是支持韓侍郎的提議。隻等應付過眼前的難關,再收迴成命好了,畢竟為了銀子就私放罪犯,有損朝廷的臉麵。”


    韓嚴守頻為自得的點頭迴道:“歸尚書所言有理,本部王尚書昨晚得了急病,現在下官不過是想代表刑部為朝廷盡份心力,所以才出此下策,所有非議下官願一力承擔,對外全說是下官的主意便可。”


    盧丞相思量半晌,皺眉說道:“本相為官幾十年,早就不怕外麵非議了,這事不會怪在韓侍郎頭上。”,盧丞相轉身對辛焯請示道:“既然王尚書得了急病去了,刑部不可一日無人主事,老臣提議就由韓侍郎先暫管刑部諸事,先把議罪銀這事辦了再說。”


    辛焯臉露為難的看眼肖華飛,他在內心中覺得肖華飛說得很有道理,覺得不該輕縱不法之徒,以免影響新朝的聲譽,怕百姓說他是個腦袋鑽進錢眼的小皇帝。


    不過朝廷中的幾位重臣,皆表示支持議罪銀的想法,辛焯當下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能輕輕點頭應允,算是默許了刑部的提議。


    肖華飛將頭低下,眼睛死死的盯著靴尖。


    辛焯看不出肖華飛此時心裏在想什麽,但見肖華飛已不反對,便不再過多考慮此事,隻要大臣們不逼著他吐出內帑的銀子就好。


    家國天下,在辛焯看來,肯定得先保住皇宮這個家,而後才是大晉的整個天下。


    銀子難倒的不隻是朝廷大員的臉皮,還有大晉的綱常律法,加上未來小皇帝的治國底線。


    盧丞相看眼肖華飛,心中越發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年輕人,按他的設想,肖華飛本該強勸到底才對。


    畢竟影龍衛是大晉律法守護秩序的一環,肖華飛出言反對本在盧丞相的算計之中,但肖華飛隻說一句,便偃旗息鼓,讓盧丞相準備好的說辭無處使用。


    肖華飛不是不想反對,而是他深知自己抗衡不了滿朝大員的決議。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當雪崩來臨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肖華飛就像那片無力站住腳的雪花,隻能在大勢所趨下保持沉默中立。


    韓侍郎見提議被通過,心裏多少有些激動,難以掩飾臉上的笑意對盧丞相說道:“既然殿下與丞相大人首肯,那下官迴去便操辦此事,請殿下放心,下官一定嚴格篩選罪犯的身家與所犯罪行,若是罪大惡極之徒,刑部上下決不會為了幾兩銀子而輕縱其罪。”


    盧丞相花白的眉毛一挑,淡然說道:“韓大人先不用急,議罪銀這事單憑你們刑部來辦,恐怕人手有些不足吧。據本相所知,前日你們刑部有公文上報,說是京畿各大牢中,關有囚犯一萬三千餘人,現在牢裏地方緊張,有的囚室已經人挨人站著睡覺了。你們讓朝廷撥銀擴建監牢,增募牢丁,是有此事吧。”


    韓侍郎不知盧丞相為何有此問,但想來不會是好事,連忙行禮道:“早聞丞相大人有過目不忘之能,今日見了,下官才知百官所言不虛。按說各牢當中確有超員關押的情形,不過議罪銀的章程操辦之後,這種情形會大大減少,那刑部就不用報請朝廷擴建監牢與增加獄卒了。這樣可以節省下大筆銀錢,正是一舉數得的大好事。”


    盧丞臉上露出一絲追憶的神情,輕歎一聲說道:“記得王尚書還在時,本相因為公務繁忙,很少關心刑部那邊的事,今天想來也許就是本相的錯,才讓王尚書累得早逝了。從今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否則老夫與心難安啊。”


    韓侍郎還要推辭,卻被盧丞相抬手打斷,:“不要多說了,本相已經累死了一個王尚書,就不能讓你韓侍郎在重蹈覆轍。”。


    “肖副指揮使?”,盧丞相堵住韓侍郎的嘴後,把頭轉向了肖華飛這邊。


    肖華飛還在心裏生著悶氣,突然聽到盧丞相叫他,馬上收斂心神,向著盧丞相施了一禮。


    盧丞相吩付道:“這次議罪銀的事,是朝廷迫不得已之舉,是非功過,本相一力擔之。但牢裏收銀放人這種事,需要你們影龍衛一起幫刑部把關,對於罪大惡極之徒,無論多少銀子,也不可放掉。”


    肖華飛本就有心阻止議罪銀的事,聽到盧丞相讓他去幫著刑部把關,當然十分樂意,馬上便躬身應命,“下官領命,下官一定嚴查罪囚的案由,對於不該放的惡人,影龍衛一定不放!要是牢裏的地方滿了,下官建議將一些罪大惡極之人,馬上當街處決,省得給刑部那邊添麻煩。”


    盧丞相居然點了點頭,板著臉辛焯說道:“肖副指揮的話有些道,按理死囚該秋後處決,不過如今大晉外有強敵,內有貪腐禍國之輩,老臣建議等殿下登基一月後,便抓出一批死囚處斬,用以震懾不臣。”


    辛焯有些為難的問道:“那百姓們會不會覺得本宮是暴虐之君,有失寬仁?”


    盧丞相看了眼原本該是禮部尚書站的位置,若是放在以前,李春陽或是別的禮部尚書,早就該跳出來反對了吧。


    今天的朝議是盧丞相為相以來,胸中最痛快的一次了。


    如今再無對手的朝廷,多少有點寂寥啊,要是時光能倒流,朝廷就像現在這樣議事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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