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熙皇帝對這次外察極為重視,許是覺得能否成仙在此一舉,時常叮囑孫福快點派人下去,所以孫福自然對此事要更加上心。


    孫福把自己十多個幹兒子都派到了各州府一級的城市中坐鎮,幾十個幹孫子也都派往富裕一些的縣城,主導納捐授官的事情。


    這幾十號人各自都帶著宮裏的聖旨與吏部的空白告身,各級別的官帽子需要上繳多少銀子,也都私下裏給小太監們發了明細。


    隻要納捐者不曾有過作奸犯科的過往,拿出足夠的銀子,重熙重帝就給他們官帽子戴。


    臨行前,孫福把大大小小的幹兒子、幹孫子叫到了身前,重點強調了此行的重要性,銀子才是重熙皇帝最缺的東西,也是派他們出去的主要目的。


    至於納捐者的品行如何,相信有錢的主兒品行也不會太壞,隻要銀子給得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算了。


    最後孫福聲嘶力竭地再次強調,收上來的銀子不可以多貪,一切要以皇爺為主,他們跟著喝喝湯就好,隻要這迴誰差事辦得好,迴來定有封賞。


    眾太監齊聲稱是,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忘記老祖宗這份孝敬,必定忠心為皇帝辦差。


    孫喜坐在馬車裏,用手再次摸了摸孫福親手交給他的名單,絲毫沒有覺得懷中的名單有多麽的珍貴,反而覺得是塊燙手的山芋。


    他此次本不想跟著一起出來,因為他年紀太小,對外麵的世界了解不多,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操作,難道要把明細攤開掛到大街上,就像賣燒餅那樣一張張賣?


    有心去問問另一輛車上的吏部齊姓官員,可是自從接上那個家夥,人家就沒正眼看過他。


    齊大人臉上那種鄙夷的神色,孫喜實在太過熟悉,在他去年流浪時已經看過無數次。


    但孫喜知道,這種眼色隻是針對他這個小太監,如果這齊大人見了孫福老祖宗,絕對不敢如此。


    聽別的年長太監說,外麵許些大官都想認孫福做幹爹,有些人還因為認不上而淚流滿麵呢。


    齊大人這類文官看不上小太監,孫喜自然也看不上文官,不是因為剛才的眼神,而是在他全家快餓死時,沒見一個朝廷官員對他們伸出過援手。


    這一點孫喜在進宮時,聽另一個專門在宮裏引路的於姓小太監說過,朝廷那次下發過賑災錢糧,隻不過到底發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孫喜經曆的那場大災中,米價還是那樣貴,人命還是那樣賤。


    看著孫喜哭紅的雙眼,小於太監還安慰他,窮人啊就得認命,一切皆有定數。


    這輩子就這樣活著吧,能進宮活命已經一種幸運,等死前收好寶貝一起埋進墳裏,來世投生個好人家。


    在宮中生活了一年,孫喜也不是一點心機都沒有,否則早就被人扔到哪口枯井中了。


    他挑起了車簾向外麵張望,馬上有一個穿著百戶模樣的人騎馬靠了上來。


    此人是影龍衛的馬百戶,有四十歲上下,人長得孔武有力,一身百戶的軍官服飾穿在他身上倒也顯得威風凜凜。


    估計他在影龍衛中也是不太得寵,但也不是被邊緣化的人物,能出京替皇帝公幹,在各自的係統中都是不太差的角色,隻不過在上麵的心中排位不是很靠前罷了。


    孫喜猜這馬百戶想必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人,便出聲請馬百戶上車來同坐。


    馬百戶沒因為孫喜的年紀比他兒子還小,便輕視這個小太監,人家可是天子親臣,整天在皇帝眼前晃,能不得罪就別得罪。


    馬百戶可沒有文官那種自命清高的毛病,隻是出於禮數稍一推辭,便痛快地翻身下馬,鑽進了車廂。


    大家都在同一個孫福老板手下混日子,親近一下也沒什麽。


    孫喜衝馬百戶一拱手,用正處變聲期的公鴨嗓笑著道:“小的入宮時間不長,對外麵的事情也不了解,這次前去姚安縣辦差,凡事還請馬百戶多提點照應。”


    馬百戶知道孫喜是孫福大老板的幹孫子,可不敢拿人家的客氣當成福氣,


    雖不至於對個孩子般的小太監低聲下氣,也衝孫喜抱了下拳,笑嗬嗬道:“小公公可別跟我客氣,嚴格來說大家都在一個鍋裏討生活。有什麽事拿不準,盡管問我便是,也別馬百戶叫著,這屁大點的官在京裏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要看得起我,就叫聲馬老哥好了。”


    孫喜經曆過人間大悲,又在餓狗中搶食求活,自然心思機敏,馬上接口說道,


    “真敢那樣敢唿您,別折了小的壽。我年紀太小,可不高攀敢叫您老哥,看您年歲和我家長輩一般大,就叫您馬叔吧。”


    馬百戶笑著點點頭,心想,這孫喜果然是宮裏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年紀不大說話辦事卻妥帖。


    孫喜再次拱手問道:“馬叔,這次事宮裏讓小的出來辦差,雖說是好事,可也是大事。到了姚安我有什麽做不到的地方,您可不能看我的笑話。”


    馬百戶身為武人倒也快人快語,沒有太多彎彎繞,爽朗地笑道:“小公公是怕到了姚安兩一摸黑,辦不好這趟皇差吧。”


    孫喜點點頭,滿懷希望地望向馬百戶。


    “按我說咱們不用太擔心,你可能還不知道,地方上也有咱們的人。皇爺禦極三十多年,不可能凡事都隻聽文官那張嘴來說。到時咱們隻要和地方上接上頭,讓他們提供個當地有錢人的名單,你到時在這些名單中擇優選取便是。”


    雖然馬百戶說得容易,可孫喜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馬叔,難道那些有錢人傻的不成,肯掏銀子買這些雜官?我看這單子上可沒有正堂官啊,都是些地方衛所武官或是稅官,河道官。”


    馬百戶咧嘴一笑,說道:“事情不是這樣看的,在我們眼裏那些官可能是地方上的雜官,可是那些有錢人未必這麽認為。”


    他歎了口氣,說道:“就說我吧,本來我爹那輩還是千戶,可是到了我隻能承襲個百戶。我都四十多歲了,要是沒有新的功勞傳給後代,將來我兒子隻能當個小旗或是兵丁。”


    想起了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馬百戶一陣氣惱,他是使了銀子給上官才爭取到這趟差事,否則也輪不到他。


    就是想著把這次差事辦漂亮,希望宮裏論功行賞時,能給他記上一筆,將來好給兒子謀個好出身。


    看孫喜還是沒有聽懂,馬百戶倒也不怕麻煩,繼續說道:“這些大戶如果家裏出不了進士老爺,他們也就是個普通大戶罷了。哪怕銀子再多一輩子還是普通百姓,當不上人上人。可如今能用銀子換官帽子,讓他們能光宗耀祖不說,還能從此有了官麵依仗,他們能不瘋了一樣的捐銀子嘛。”


    孫喜這迴聽懂了,就是當大戶們有了錢,定會進一步謀求權勢,更好地踩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孫喜陷入了沉默,他恍惚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可究竟哪裏不好卻說不出來。


    馬百戶見孫喜還沒自己兒子大就入宮當了小太監,心中有些同情。


    但也不再多解釋,隻是說道:“你也別想太多,這些事不是我們這種人該看明白的。這世道誰活得都不容易,上麵讓我們怎麽做,我們就辦好便是了。”


    聽到馬百戶隱有規勸的話語,長期的求生本能讓孫喜心生警醒,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件事上有任何個人情緒。


    他馬上藏起了心思,露出了天真的笑臉,“馬叔別誤會,我隻是擔心辦不好這趟差,誤了皇爺和老祖的吩咐,到了地方上,還請馬叔多多幫忙。咱們一起把這差事辦漂亮。”


    馬百戶笑著點點頭,一口應承下來,便告辭離去重新迴到外麵的馬匹上。


    孫喜在馬百戶走後,立刻從懷中掏出了單子,一個個數著上麵寫的官位,直到看到最後那一萬兩銀子的總價。


    臨行前,孫福曾厲聲交待,這張紙是要命的東西,須他們每人貼身藏好,決不可以流落到外麵去。


    若是誰不小心弄丟了,人也不用想迴宮,讓影龍衛的人把他們人頭提迴來就行了。


    這一年多來,孫喜在宮中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有人專門教他這麽大的小太監讀書識字,而孫喜則是這批小太監中曆次抽查考試成績的姣姣者。


    所以單子上麵的字他全部都認得,這也是宮裏會派他出來的重要前提。


    輕輕地唿出一氣,他覺得這件事還真是麻煩,這可不是一萬兩銀子的事,光看這數就讓他頭暈眼花。


    何況在紙麵一萬兩銀子的基礎上至少要加價三千兩,也就是一萬三千兩。


    不把孫福老祖宗那三千兩弄出來,估計他迴宮後,雖不至於被弄死,但也再無出頭之日。


    孫喜沉下心來,用手指著在心裏一個個評估著紙上所寫的官帽子,雲鋪渡衛所指揮,正六品,轄兵足八百,值銀二千兩。


    雲鋪河河道巡檢官,正七品,專司河麵過往船巡檢糾查違禁,標銀一千兩。


    ...


    ...


    戶房書吏,專管境內人口土地帳冊,標銀二百兩。


    屠戶稅吏,專管姚安縣境內屠戶稅收,標銀一百五十兩。


    刑房書吏,標銀一百兩。


    捕班班頭,標銀一百兩。


    孫喜一直從官員數到衙門吏員這一層麵,看來皇爺真是太缺銀子,連捕頭這種吏員都要賣掉了。


    至於這個姚安捕頭是好人壞人,孫喜根本不關心,在他的心中天下烏鴉早已一般黑,他還有家時和這些小吏們打交道,遠比和官老爺們要多。


    若說孫喜最恨的人,並不是朝廷上那些官員,而是這些時常上門狐假虎威欺辱爹娘的小吏們。


    他過去十四年一次也沒見過家鄉的官老爺,所以對他們根本沒什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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