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縣城各自為政的原因,再加上運司又與各州縣分立,這種權力的相互製衡,導致了以往灶丁遭遇任何災害,都無法得到有效的救援。


    這次,有軍隊的介入,作為中間人,向州府要錢要糧,從而支援灶丁百姓。


    泰州的沿海鄉村,因為動亂,不少村民都逃到四周城池之中,現在被遣返迴來。


    湯書偉眼前是海浪翻滾,潮起潮落,而他們身後,是簡陋的木棚,灶丁將鹽田裏曬好的粗鹽,運送到木棚裏再加工,煮成更加精致的精鹽。


    這裏的鹽場原本應該有兩百多正丁,但現在明顯少了許多。


    逃了也好,死了也罷,湯書偉五人詳細記錄了灶丁的工作流程。


    “老人家,這鹽一天能煮幾斤啊?”


    一口大鐵鍋冒著熱氣,鍋邊是黃色的結晶物,一個老人拿著大木勺在鍋裏攪動。


    看了湯書偉一眼,老人說道:“日辦三斤,夜辦四兩。”


    “這不是日課嗎?”


    湯書偉笑著,隨後從懷中掏出一塊餅,笑著繼續道:“我等從京城而來。”


    老人將灶裏的柴火拿出來一些,接過那塊餅,渾濁的目光看向湯書偉,歎口氣,問道:“你們是來要餘鹽的嗎?”


    手裏的餅,老人沒有吃,直接塞入懷中,同時還不忘轉頭看了下左右,見沒有巡檢,才說道:“這鹽田也是靠天吃飯,三月迴暖,若是日曬風足,倒是能曬出兩百來斤粗鹽,往這鍋裏一煮,也能出個六七斤。”


    “你們是兵吧?”


    老人皮膚黝黑,布滿皺紋的臉帶著笑意,咧嘴露出僅有的幾顆孤零零的牙齒。


    聞言,湯書偉沒有反駁,迴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聖上有令,軍隊不得從商,至於我等身份,可以去州府核實。”


    老人擺了擺手,笑道:“你們來時,帶著護衛,都是從外地來的,村子裏早傳開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與你說?”


    “不愧是老人家。”


    湯書偉對著老人拱了拱手,隨後歎了口氣,道:“朝廷知道灶丁艱苦,但是,這日課三斤四兩,老人家可以日產六七斤,若是把餘鹽賣了,生活也不該如此艱難啊。”


    “那也得敢賣!”


    老人幽幽說道:“那些個鹽兵巡檢,一個個盯得死死的,有餘鹽,他們收了去了,哪還有我等灶戶的份。”


    湯書偉點了點頭,隨後走到一旁,從水壺中倒出涼白開,端著碗,遞給老人,再問:“若是朝廷開辦鹽場,聘請灶戶為鹽工,無正鹽餘鹽之分,老人家覺得如何?”


    接過碗,老人目光一直停留在湯書偉臉上,露出了些許慈祥,道:“這誰說得準。”


    “灶戶一開始時,也是人人羨慕的活計,有著沙田草蕩,朝廷除了正鹽,餘鹽征收,還給米麥,可現在呢?”


    哪項政策不都是最初很好,到後麵漸漸變了樣子。


    老人也是見識過洪武時期,但長時間的經曆,老實本分的他並沒有抓住時代的機遇。


    灶丁最初擁有著各自的沙田草蕩,所產之物還有朝廷兜底收購,甚至朝廷還為灶戶開辦社學,當灶戶可以說是衣食無憂。


    “人老了,一輩子就這樣了,若是我孩子還活著,應該比你還要大一些。”


    老人對於未來,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在他眼裏,不過是朝廷再一次重蹈覆轍。


    不過,湯書偉搖著頭,道:“或許會不一樣也不一定呢?”


    聞言,老人隻是笑了笑,並沒再說什麽。


    粗鹽加工成精鹽,需要用到沙土,而煮鹽,則需要草蕩,這些東西,都被一部分人控製,朝廷想要扭轉局勢,就需要從這些人手中奪下這些土地。


    湯書偉從老人這裏,也了解到了很多鹽政方麵的事情。


    這也讓湯書偉產生了些許懷疑,隻要走訪便能了解到的事情,為什麽巡鹽禦史都不曾向朝廷匯報。


    秋雨何相逼?令人歎海民。一方千畝草,十室九家貧。煙火終朝暗,呻吟逐處頻。繁華隔千裏,寂寂對江垠。


    禦史能夠感歎灶戶的淒慘悲苦,卻不能走進那九家的貧戶裏,俯下身去詢問灶戶為何苦?


    矯揉造作的無病呻吟,湯書偉並沒有在這方麵多想。


    和其他幾人匯合,相互之間傳達收集到的情況。


    民舍之中,一根蠟燭照亮了不大的空間。


    若是鹽政能如明初那般嚴格執行,那麽灶戶大抵生活會不錯,整體還可以屬於良性。


    可人性趨利,有賺錢的空子,自然能吸引人去鑽。


    “我覺得,若是辦廠,無法得到有效監管,到最後也會重演鹽政之糜爛。”


    一人滿臉擔憂著,走訪之後,幾人都真切體會到了鹽政的困頓。


    甚至覺得,在渤海看到的一切,或許可能隻是曇花一現,終究會如同明初的鹽政那般,變成現在的一地雞毛。


    “這些不是我們該想的,渤海的鹽廠你們也看過了,至少能讓灶丁過上好日子。”


    湯書偉頓了下,道:“總結先寫吧,明天我要檢查。”


    總結也是在這張桌子上麵寫,炭筆的筆尖觸在紙麵上,稍微停頓片刻,便一筆一劃開始勾勒揚州府灶丁的生活情況。


    這類的總結,會在以後形成數據,也可以讓朝廷知道更好的入手點。


    次日,湯書偉沒有再去找灶丁,而是沿著海岸線走著。


    在渤海,除了給灶丁工作,朝廷還命格致院於渤海嚐試養殖海魚,以此來拓展沿海漁民的生計問題。


    亦複有細民,並海施竹牢。


    采綴中其間,衝激肆風濤。


    鹹鹵與日滋,藩息依江皋。


    為什麽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通過古籍,格致院找到了宋朝記錄的牡蠣養殖方法。


    漁民以石、竹為原材料,係上麻繩,固定在海麵上,就可以在固定位置收獲牡蠣。


    雖然還不算是真正的人工養殖,但有了突破口,就足夠格致院那群雜學儒生去開展研究。


    而湯書偉探查海岸線,找的並不是養魚的地方,而是礁石。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處懸崖礁石上,一個腰間綁著繩索,帶著一個竹籃,鋌而走險在濕滑的大礁石上抓取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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