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


    在同知看來,若是知府真的心向朝廷,那麽又何必去擔心牽扯出什麽牛鬼蛇神。


    大軍都壓境了,有什麽比戰爭還要壞的情況?


    “知府大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趁此機會,整治徐州及周邊縣鎮,大有利於來年稅收,當今朝廷,可不是以前。”


    剿匪,可不是隻剿馬匪。


    同知的心更大,因為在北方,有著一尊聖人,站在他的身後,縱使是死,至少讓自己無悔。


    方平原本覺得對方太過年輕氣盛,一點沒有想到什麽人情世故。


    跟自己談格局,他方平不知道格局嗎?


    領導來了他接風,坐上酒桌他敬酒,隻有處理好人情世故,才可以談格局。


    “你還太年輕。”


    方平歎氣說道。


    聞言,同知直接笑了,看向知府,問道:“知府大人,現在還瞻前顧後,若是朝廷大軍當真進入徐州,你當如何?徐州衛可不會幫你禦敵。”


    頓了一下,同知眼眸中帶著些許輕視,繼續道:“下官是年輕,但是,知府大人,現在除了做出點事情,誰能保你?欽差大人是金濂,當朝刑部尚書,內閣大臣,不知知府大人所牽扯的關係,是否能承受陛下與內閣的怒火。”


    果然說話不能太含蓄,你跟人家說格局,人家說你太年輕。


    可是,這不是明晃晃擺在台麵上的選擇嗎?


    再多的人情世故,在兵鋒之下,又能如何?


    連朝廷大員都襲殺了,京城各級官員怎麽看?


    誰還會管你什麽人情世故?


    方平皺著眉,似乎是在思考同知的話語。


    但是,見他這番樣子,同知也不願意再多言,走迴自己的位置,繼續處理卷宗政務。


    沛縣。


    劉二得坐在小凳子上,右腿踮著腳掌,膝蓋不斷上下抖動著。


    以前的村霸,現在猶如驚弓之鳥一般。


    他記得,前段日子,他大哥說接了趟大活,往後就不愁富貴了。


    可當劉二得聽到欽差遭遇襲殺,鬼使神差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大哥,都是馬匪,不過他大哥是九裏山的。


    似乎是若有所感,劉二得屁顛屁顛跑去了徐州城,然後就看到了堆在城外的京觀。


    天氣還沒完全轉暖,屍體並沒有發脹,所以,他看到了自己大哥那空洞洞的渾濁中帶著腐爛的雙眼。


    一股寒氣從腰椎直竄天靈蓋,他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慌張,隻能忍著跑迴沛縣。


    提心吊膽的劉二得,雖然害怕,但也擔心被別人看出來。


    為了不再去賭場看場子,他甚至在夜裏給自己澆了幾盆冷水,讓自己感染上風寒。


    養病的時候,劉二得一直豎著耳朵,深怕什麽時候,差役直接一個破門而入,若是大喊一聲,錦衣衛或是東廠辦事,劉二得覺得自己會當場嚇死。


    沛縣不僅狗肉出名,還有著悠久的賭博業曆史,從戰國開始,鬥雞走狗就是當地一項風俗。


    發展至今,博戲已經完全蛻變成了賭博。


    也不能說是沛縣一地的風俗了。


    得益於自己的大哥,劉二得才獲得這看顧賭場的好活。


    他身強力壯,光是站著,就足以讓那些骨瘦如柴的農戶望而生畏。


    也因為如此,劉二得知道賭場的一些和官吏勾結的內幕。


    在大明,想要開辦賭場,保護傘是必不可少的,畢竟祖宗之法,凡賭博財物者,皆杖八十,攤場錢物入官,職官犯賭,將加一等治罪,賭徒一律解腕,也就是砍手。


    但是,士大夫乃至勳貴外戚,對於祖宗之法,自然是拿有利於自己的說,不利於自己的,那就是不利於團結。


    劉二得害怕自己被找到,現在又不敢亂跑。


    因為一大批馬匪的突然消失,沛縣的賭博業也受到了衝擊,這種情況,若是展開調查,要查出來,並不難。


    抖著右腿,劉二得整個人都很煩躁。


    雖然他可以在鄉村作威作福,但是,別說麵對皇權了,就算是小小衙吏,都可以夠他喝一壺的。


    自從看到徐州城門外的大哥之後,晚上睡覺總會夢起那京觀的場景,然後是士兵押解自己,寒光一閃,就看到自己那無頭的身體。


    抬起頭,雙眼泛紅,然後耳邊就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連帶著,還有婦人的哄騙安慰聲。


    側頭,劉二得看到了自己的婆娘。


    兩人雖然談不上感情,都是自己仗著村霸的名頭,強行娶進門的。


    劉二得並非沒想過跑路,但是,這時代,跑路便是流民,沒有路引的話,被抓去當勞役都是輕的了。


    更何況,就算是村霸,也是有家,有根的。


    “吳娘,你願不願意跟某離開這裏?”


    想了許久,劉二得還是決定跑路,自己的命必須握在自己手中,不能交由朝廷官府的喜怒。


    聞聲,那婦人茫然看向劉二得。


    這村子是她的家,吳娘從來沒想過離開這裏,最遠也不過是去鎮子上趕集。


    “這是為何?”


    吳娘帶著些許疑惑,自己丈夫是惡人,莫不是做了什麽大惡事?


    “問那麽多做甚?某就問你,跟不跟某一起走?”


    劉二得惡狠狠瞪了吳娘一眼,從牙縫中擠出聲音問道。


    若是苦難夫妻,吳娘或許馬上就會同意,可是,她本就是被強迫,在村子裏,至少鄰裏鄉親多少還會可憐她,幫襯她,一旦離開了,按照劉二得的性子,說不定自己會有何淒慘下場。


    “去哪?”


    就算心裏已經有了決定,但吳娘並不敢直接迴答,害怕又會遭受打罵。


    “某說了,跟不跟某一起走?”


    劉二得已經被壓力壓得心煩氣躁,麵對吳娘的扭捏猶豫,甚是不耐煩。


    “可,可這是咱的家,怎能說走就走。”


    身為同床共枕的人,吳娘又何不知,這是劉二得耐心耗光的前兆。


    “若要走,總該有些準備,還需找裏長要個路引,不然如何走。”


    吳娘定了定心神,開口說道。


    聞言,劉二得眼神眯了起來,隨後閃過一抹亮光,咧嘴笑道:“如此便好,你去找裏正,就說某要去沙縣訪友,辦個路引下來,我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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