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聖人在意,那麽就有人會更加努力。


    形式主義,全世界都存在,就好像孩子特意表現,隻為了得到表揚。


    但現在,裏長並不知道這些,他隻覺得,天塌了。


    聖人嫌棄這裏,不就說明他做的不到位。


    可是,他不過隻是一個裏長而已。


    這種各個地方的人聚集起來的聚落,可不是傳統的村子,裏長也不是什麽宗族的人,僅僅是朝廷指派而已。


    憑借官府的背景,自保可以,但是真要管起事情來,那肯定是不夠的。


    強大的基層,需要足夠的信心,還需要一些堅定不移的信仰。


    裏長和大明大多數基層一樣,在鄉下宗族,他們所代表的也是宗族利益。


    就算是皇權不下鄉,但是,對於一個身邊全是精兵悍將的皇帝來說,鄉縣不過是彈指可滅的存在。


    朱祁鈺牽起朱見濟的手,轉身,便有輛馬車行駛而來,停在了兩人前麵。


    直到踏上馬車,朱見濟一直都是沉默不言。


    皇嗣三歲便開蒙,到六歲已經有了三年的純粹儒學教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千字文中,愛育黎首,臣伏戎羌。


    朱見濟在京城城內看到的,和城外看到的不一樣。


    一路無話,朱祁鈺也不在乎朱見濟明不明白,他是知道,有的皇嗣親王,看到窮苦大眾,會感覺到惡心,會感受到階級,還會沉溺在享受權力之中。


    伊王便是如此,以欺淩百姓為樂。


    還有其他的親王,受過帝王無情教育的,既然無情,又怎麽去體恤他人?


    將朱見濟帶迴景仁宮,朱祁鈺才開口道:“今晚住家裏,明天早上上學別遲到。”


    “是,父親。”


    朱見濟低聲迴答。


    聖人出現在城外貧民窟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官場中傳播了起來。


    戶部衙門,陳循微微皺眉。


    難不成是聖人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可是,重點應該是發展京城和天津這類的大城市,隻要如此發展,小鄉村自然也會受益。


    這也是現在絕大多數大臣心中的發展概念。


    想要麵麵俱到是不可能的,不過,陳循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通。


    或許,聖人不過是心血來潮,想去看看民間疾苦?


    這倒也很符合聖人的做事風格。


    那還想什麽想,要是聖人有想法,到時候,文華殿見!


    對於聖人行為舉止的過度解讀,是一種很常見的心理現象。


    而在景仁宮,汪招娣和杭惠茹拉著朱見濟離開。


    看著一臉沮喪的朱見濟,杭惠茹抿著嘴,許久才開口道:“是學校發生了什麽事嗎?”


    聞言,朱見濟沉默點了點頭,便聽到汪招娣在一旁嚴肅道:“不說話?是想讓為娘自己去查?不說話?別人就能知道你的委屈?”


    麵對汪招娣這位主母,朱見濟恍然發現,雖然主母改變了不少,但是以前的強勢依舊存在。


    朱見濟頑皮,但似乎遺傳了景帝的性格,並不強勢。


    在汪招娣的注視下,朱見濟才緩緩將學校的事情說了出來。


    “夫君是不是矯枉過正了?”


    杭惠茹皺眉低聲,卻被汪招娣拍了一下,道:“注意。”


    知道自己說錯話的杭惠茹,立馬閉上了嘴。


    而汪招娣繼續看向朱見濟,問道:“你是否覺得過分嗎?”


    聞言,朱見濟太後,對向汪招娣,搖頭,道:“不過分,是孩兒的過錯,原本,孩兒可以避免事情的發生的,不管是朱輔還是同學,孩兒都能製止,但是因為與朱輔關係相近的原因,孩兒沒有那麽做。”


    汪招娣的美眸帶著些許明亮,抬手揉了揉朱見濟的腦袋,笑道:“知道就好,你可以犯錯,但一定要知錯,而且還需要改錯。”


    抬眉了杭惠茹一眼,汪招娣才繼續道:“往後不管是就藩還是怎樣,你所麵對的,可不僅僅是與你關係相近之人,你的位置,會影響到很多人。”


    似乎想到了什麽,汪招娣啞然笑了一下:“你父親其實並不喜歡待在宮裏,紫禁城還是景仁宮,在他眼裏,甚至以前的郕王府都不好,那時,前幾年,他不是還總往莊子裏跑?”


    朱見濟這才意識到,自己父親其實也在不斷做出改變,就算是那麽厲害的父親,在某些方麵也會妥協。


    改變發生在細微之處,這個年齡的朱見濟,是不可能自己發現的。


    “孩兒謹遵娘親教誨。”


    朱見濟低頭,雖然情緒不高,但明顯沒有剛才那麽沮喪了。


    而杭惠茹,還沉浸在剛才汪招娣的話語之中。


    不管是就藩還是怎樣,不就藩的話,還能怎樣呢?


    沒有細說,但對於未來也是某種答案。


    姐妹之間,這種默契還是有的。


    相比以前的擔憂,時常大被同眠的她們,關係已經十分親近了。


    生活不是一個人的退讓,而是相互尊重,相互遷就。


    朱祁鈺迴到書房,揉著眉頭,家事和政務,兩者摻和在一起,真的讓人感覺到怠惰。


    興安端上香茗,垂首低聲,道:“陛下, 舟山那邊來了消息。”


    說著,便將冊子放在書桌上,繼續道:“那裏的海寇,和那蒲賊有關係,而蒲賊與倭寇早有勾連。”


    剩下的,興安沒有多說,那便是涉及浙江官場,乃至京城一些退休的老人。


    朱祁鈺翻開奏報,那是王偉遞上來的急報,是直接送到景仁宮的。


    密密麻麻的官員名字和職位,大小都有,連帶著,還有他們的舉薦人,要是往上清算,很容易就能扯到三楊的身上。


    “既想開海,又不想開海,果然,很矛盾。”


    朱祁鈺自言自語,笑道:“興安,你說,朕如果重拳出擊,那南直隸敢不敢反?”


    “有的敢,有的不敢。”


    興安很直接的迴應。


    “誰敢?誰不敢?”


    朱祁鈺追問。


    “傻子敢,聰明人不敢。”


    興安道。


    “那大明官場,是聰明人多?還是傻子多?”


    朱祁鈺的嘴角越發上揚,答案顯而易見。


    “聰明人。”


    興安迴答道。


    確實,不聰明,能當官?


    朱祁鈺點了點頭,手指敲擊桌麵,把冊子蓋起來,道:“送去內閣,嚴肅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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