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綸今年五十五,住在翰林院的官舍。


    因為以前和王振鬧的事情,自己也沒什麽錢。


    京城百物貴,居大不易。


    更何況一個修撰呢?


    說起來,裴綸算得上是寒門。


    河東裴氏,在唐朝也是郡望,父親裴璉被朱棣稱為“真禦史”。


    被傳喚到郕王府,裴綸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新皇。


    在裴綸眼裏,朱祁鈺攝國之臣,篡國之君,可是,他也知道,那是眾望所歸。


    往深處說,裴綸並不是朱祁鎮係,而是朱見深係。


    和景泰帝鬧不愉快的原因,是因為朱見濟死後,就該立朱見深複還儲位,這景泰帝知道了,還不得罷了裴綸的官!


    後來朱祁鎮複辟,裴綸積憤成疾而死。


    或許,是被這個奪自己兒子皇位的太上皇給氣死的?


    結果不得而知,曆史的塵埃,不可能粒粒分明。


    “臣,參見陛下,陛下貴體金安。”


    總的來說,眼前的聖人,深受京城百姓愛戴,而且還有一眾大臣擁立,最重要的是優待了朱見深。


    裴綸雖然不喜歡,但不得不佩服這位聖人的氣度。


    若是那些小家子氣的,恨不得將朱祁鎮的後宮和子嗣趕盡殺絕,到那時,像裴綸這樣的臣子絕對辭官歸鄉。


    “起來,賜座。”


    朱祁鈺伸手,裴綸也看到了書桌前的空位,道一聲:“謝陛下。”


    “朕知道你不喜朕,但朕欲任命你為山東巡撫,你可願?”


    等裴綸入座後,朱祁鈺開門見山說道。


    大有一種:背叛我的員工我都送他一百萬,忠誠我的員工將來那就是幾個億!


    聞言,裴綸也是頓了一下,說道:“臣不敢,陛下聖眷,臣惶恐。”


    迴應的是不喜聖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別什麽惶恐了,朕知道,你覺得朕是篡國之君,但因夷王遺言和百姓擁戴而不敢言,是否?”


    朱祁鈺靠在椅背,翹起二郎腿,滿臉笑意看著裴綸。


    而裴綸也驚訝看向聖人,吃驚於聖人竟然知道自己一個小修撰的心思,簡直恐怖如斯!


    “陛下既然知道,為何委臣以重任?”


    話既然說開了,而且聖人好似也沒有要把自己怎樣的意思,裴綸心態也鬆弛了下來。


    “陳鎰舉薦了你,朕也覺得,直氣勁節,在如今,也是不可多得的品質。”


    在裴綸來前,興安已經將裴綸的資料遞交給了朱祁鈺。


    王振將太祖皇帝立在宮門處“內宮不得幹預朝政”八個大字的鐵牌,在智化寺旁另豎一石碑,大述已功,炫耀一時,這便是裴綸和王振交惡的開端。


    要知道,從宮內弄走這太祖立下的鐵牌,要說當時朱祁鎮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還有偽造聖旨,當真皇帝隻是擺設?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朱祁鎮的縱容,就連劉球的死,也是朱祁鎮默許的。


    裴綸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陳都憲抬愛,陛下,臣鬥膽,這山東巡撫,可為何事?”


    都察院左都禦史稱為總憲,右都禦史稱為都憲,事情一旦涉及都察院,那麽這巡撫就不簡單了。


    “之前巡查組巡查田地,其中,緝事廠差役王喜兒,死於山東。”


    朱祁鈺淡淡說道。


    要是單說東廠番子死了,那裴綸可能會些許高興,但是是巡查組的人,那就不隻是東廠的事了。


    “為何而死?”


    裴綸皺眉,若是巡撫山東,那自然要問的詳細一些。


    “明麵上應該是說被侵占田地地主一時生恨,毆打致死。”


    朱祁鈺將一疊紙推到裴綸麵前,雙手手肘支在桌麵上,十指交疊置於鼻下,繼續道:“你信嗎?”


    “自是不信!”


    那可是東廠的番子!


    如果說王振有多擅權,那麽百姓就有多畏懼東廠。


    一個小地主,哪來的膽子?


    退還侵占田地,又不是要他們的命,不可能如此行事。


    裴綸拿起聖人推過來的文件,仔細瀏覽,可臉色越來越沉重。


    “私設私市,勾結海寇!他們是瘋了?”


    文件裏的事情雖然還沒有定論,但是能被聖人拿出來,應該是有些端倪了。


    “他們或許真的要瘋了。”


    朱祁鈺笑著說道,因為石亨已經去了登州府,未來會在蓬萊訓練水師。


    以皇命打劫沒有勘合的商船,奉命打劫!


    聞言,裴綸苦笑,這可是燙手的山芋,可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向聖人,問道:“陛下,此事可有定論?”


    搖了搖頭,朱祁鈺直說道:“若有,出去的就不是巡撫,而是軍隊。”


    王喜兒隻傳達了些許端倪就死了,接頭人也不敢妄自揣測。


    “此事,臣接下了。”


    似乎和於謙一樣,越有挑戰性的事情,裴綸就越想往上湊,不然也不會當著景泰帝的麵說要複還儲位。


    “看清楚了,或許涉及孔聖之後。”


    朱祁鈺點了點桌麵,一邊強調,一邊觀察著裴綸的神色。


    “夫子是夫子,衍聖公是衍聖公,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也是儒家聖學。”


    裴綸的言語堅定,讓朱祁鈺不由得讚許道:“朕也是如此覺得,可天下學子或許並不這麽覺得。”


    聽了聖人的話,裴綸有些訝然,在他眼裏,聖人是殺伐果斷的人,東華門的時候,怎麽就不考慮天下學子了?


    可身為翰林院修撰,還要直言敢諫,裴綸便說道:“陛下多慮了。”


    “哦?為何?”


    朱祁鈺挑眉,別人若這麽說,他還能理解,但是裴綸,朱祁鈺對其了解也隻停留在紙麵。


    “臣知道,陛下建那學校,不就是為了削弱孔氏一族,再者,陛下看老臣,一個儒生,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便是儒學之道。”


    裴綸語重心長,繼續道:“孔彥縉,太學肄業之流,本就不登大雅之堂,也就見其聖人之後,給予幾分尊重,是孔氏需要陛下,而非陛下需要孔氏。”


    朱祁鈺皺眉,細聽之下,豁然開朗。


    儒家綁定的是皇權,是皇權選擇了儒家,但是思維的定式總覺得,儒家就是孔氏,孔氏不能動。


    再者,如今的孔氏,出了名膝蓋軟,誰當家跪誰。


    天下儒生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也就是科舉,那麽孔氏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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