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口人?”


    唐六順眼睛看向門內一眼,問道:“人呢?”


    “婆娘跟著我娘去城裏做短工,我爹代我服了徭役,屋裏是我的,是我兒子。”


    周安磕磕絆絆迴答道。


    詳細記下了周安家庭狀況,唐六順當冊子和筆都放迴口袋,看了車夫一眼,對周安說道:“若你不把握機會,聖人也沒有辦法。”


    周安愣了一下,隨後苦笑搖了搖頭,送別了唐六順。


    院子裏,隻剩周安一人,走入屋內,看著睡覺的孩子。


    天高皇帝遠,聖人又有什麽用?


    聖人能讓他爹娘活過來嗎?


    能讓他婆娘不死嗎?


    能讓孩子吃飽飯嗎?


    每個來的官差都一樣,就算一時能吃飽,後麵還不都變迴老樣子。


    摸著孩子幹瘦的手,周安不爭氣的流下了淚水。


    家裏就那幾畝田,要是自己扛不住了,那也隻能先把田賣了,看能不能熬到兒子長大,到時候他就能安心閉眼了。


    坐在馬車裏的唐六順,呆呆看著手上的冊子。


    他所問的,之後會核對黃冊和魚鱗冊。


    每個被探訪的百姓都畏懼他,坐著伊王的馬車,終究問不出什麽來。


    但若是不坐,又會被懷疑。


    活著迴去匯總消息,才是他此行的關鍵。


    唐六順將冊子放迴懷中,靠著車廂,閉上了眼睛。


    和唐六順遭遇都差不了太多,出去的巡查組都會受到當地鄉紳的熱情款待。


    接受款待,那就代表著同流合汙?


    這還隻是第一層。


    朱祁鈺從來沒想過放出巡查組,那天下被侵占的田產就會被歸還給農戶。


    如果皇帝說一句話,放幾個欽差就能解決的事情,也不會成為大明滅亡的禍根。


    京城的冬天很冷,但是路上已經看不到乞丐了。


    以工代賑的效果十分顯著。


    在天子腳下,特別是待在宮外的天子,沒有人敢陽奉陰違。


    現在,也沒有朝臣敢提議說什麽天子就是要入主神器,待在皇宮裏了。


    胡濙的叛亂,給了朱祁鈺足夠的理由。


    若說朱棣遷都的時候帶的是富戶,那麽現在朱祁鈺則是將軍卒百姓不斷吸引到北京。


    以往,流民和暴亂總是掛鉤。


    但是寬容的政策和大撒幣,讓流民們能安穩過完冬天。


    而流民們本來就是除了人力沒有任何價值,那朱祁鈺就讓他們幹活,然後給他們錢。


    最後,如果這些人在西城消費,那麽錢還是迴流到自己手裏。


    然後京城就會多了些建築,工廠多了員工,人口也就增加了起來。


    而神武衛的擴招,士卒想要讓孩子讀書,就必須將孩子送到北京。


    這方麵,是以組團的方式進行,結伴入京是很常見的事情。


    如今,朝堂六部,獨缺禮部。


    其他五部的尚書,都密切關注的京城的變化。


    這可比書上讀的更加有效。


    追求個人利益是百姓從事經濟活動的唯一動力,在以往,流民都是被拒之門外,待在城外,通過富人的施舍,熬過冬天再被遣返迴原籍地。


    現在,不止有富戶施舍,更加重要的是,將流民轉換成勞動力。


    而在此基礎上,讓錢幣不斷流通,創造出真正的價值。


    為什麽大臣們這麽關注,那還是因為之前朝會,偉大仁慈的大明至尊,決定給京官們發銀子。


    對,就是銀子,而不是那廢物寶鈔。


    但是也僅限於京城的官。


    這對於京官而言,可是實俸啊!


    比那寶鈔,不知有價值到哪裏去!


    這還要從之前的文華殿說起。


    大事開小會,小事開大會,特別重要的事關門開會。


    大明的朝堂也是這樣子。


    奉天殿,那是大會;而文華殿,就是小會;郕王府,那是關門會。


    而在文華殿,大學士被拒之門外,五部尚書齊聚一堂,再加上都察院右都禦史便足夠了。


    先是陳鎰的請罪,被罰俸了一年。


    隨後,聖人便問起了鹽引的事。


    大明的鹽引,才是真正的紙錢,至於寶鈔,就算是擦屁股都覺得硬的紙。


    戶部負責頒布鹽引,下屬部門,戶部十三司中的山東清吏司負責政策的製定與實施,再往下,便是都轉鹽運使司,稱之為運司。


    在這其中,增加了由都察院設置的監督人員,鹽課禦史銜,又稱巡鹽禦史。


    華夏很早就開始用紙幣了。


    交子,在北宋初年,銅幣重而流通不方便,因而富商們就聯合,做出了一種紙質憑證,在彼此之間流通,兌換時,每貫必須要扣除三十文,就當是手續費。


    這張憑證,便是華夏最早的信用紙幣了。


    所以,近來詳細考察了京城的陳循,就萌生了一個問題:鹽引和寶鈔,到底哪個更值錢。


    陳循:“商屯東到遼東,北到宣大,西到甘肅,南到交址,各處都有,雖用糧米換取鹽引為主,但也可用布絹、銀錢、馬匹等換取。”


    “可鹽引,官營鹽場可承兌,私營鹽場同樣也可承兌,臣以為,此事非同小可。”


    當朱祁鈺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猶然一喜。


    鑄幣權是一個國家主權的象征,是最高公權力的體現。


    不管是誰,擁有鑄幣權,便能擁有一個國家。


    雖然陳循還沒有十分清晰的想法,但是基本概念已經浮現了出來。


    文華殿,陳循同樣將問題拋了出來。


    朱祁鈺看著五部尚書,其中,於謙、金濂和周忱都是上過山,下過鄉的巡撫,王直和陳循,都出身寒門,也都是從學士起家。


    這些人,都是實幹派。


    周忱:“陳尚書的意思是,鹽引不是寶鈔,更似寶鈔?”


    聞言,陳循點了點頭,說道:“之前土木堡兵敗,人心洶洶,各鹽商紛紛將鹽引換成實物,從而導致私營鹽場關門,鹽商無奈,隻能到官鹽擠兌,可鹽引多而實物少,最終導致需要用更多的鹽引才能換到想要的實物。”


    陳循皺著眉,將其中的關係梳理清楚,繼續道:“如今瓦剌兵敗,而鹽商又將實物換成鹽引,再帶著鹽引,到四處換取布絹、銀錢、馬匹乃至糧食,這時,便是鹽引少而實物多。”


    “不對,若是戰時,那鹽引應該更貴才對,畢竟鹽引方便攜帶,也可以換取更多實物。”


    王直皺眉,問陳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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