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澈一心隻看她,看到那惋惜神色時,他有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隻是再度看向應蓮煙,那目光中還是有遮擋不住的憐憫,的的確確是在看著自己。


    “放肆,阻攔本宮,難道貴妃娘娘就是這樣教你規矩的?蠹”


    雷總管雖然不如杜德全威風,可是到底是坤寧宮的總管太監,又是柳貴妃身邊的紅人,這些年來到哪裏不是被人巴結著?當麵受到指責,這是從未遇到過的事情,他一時間臉上有些掛不住。


    看向長公主的神色也帶著幾分惱怒和怨懟,“迴長公主的話,皇上需要靜養,貴妃娘娘吩咐奴才,不許閑雜人等打擾皇上靜養。”


    “放肆,皇姐難道也是閑雜人等不成?”


    楚澈的怒喝聲讓雷總管臉上的笑意頓時掛不住,若是說他還能依靠著柳貴妃的懿旨阻攔長公主等人,可是麵對大皇子,他卻是沒轍的髹。


    畢竟,長公主雖然是養在柳貴妃膝下,可到底不是柳貴妃的親生骨肉,可是大皇子卻是不同。而且,大皇子向來對自己是沒什麽好感的。


    自己開罪了大皇子,等到有朝一日大皇子登基為帝時,定是免不了被穿小鞋的;可若是阻攔不住長公主,隻怕是迴頭也要受到柳貴妃懲罰的。


    如今這簡直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卻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楚赫早就料到了這情形,隻是他當時想到的卻是柳貴妃定會阻攔自己的,所以他才會去找楚澈一同入宮。


    隻是如今柳貴妃卻是連長公主都阻攔,看來她也是鐵了心了的。


    “殿下,老奴……”


    “他也不過是奉命辦事而已,你們吵吵鬧鬧的,若是吵著你們父皇該如何是好?”


    太後忽然間駕到讓所有的人大吃一驚,畢竟,太後已經有段日子不出壽康宮了。可是如今出事的是到底是一國之君,更是她的兒子,這次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


    攙扶著太後的皇甫溫芊卻是衝著應蓮煙做了個鬼臉,隻是卻也是遮掩不住的擔憂神色。


    雷總管見到太後駕到,知道自己再阻攔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畢竟太後給了自己台階下,“奴才給太後請安。”


    “罷了,皇帝怎麽樣了?”


    這一句話是所有人都關心著的,雷總管一直在外麵守著,卻又是哪裏知道?


    太後這話擺明了是要問柳貴妃的,果然,太後老人家聲音剛落,養心殿的大門轟然打開,柳貴妃紅著眼睛走了出來。


    “臣妾給太後請安,皇上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幾位太醫正在給皇上診脈,臣妾不敢打擾太醫診脈,所以這才……”


    太後擺了擺手,“哀家都知道,你們幾個進去看看你們父皇,可不能再吵吵了。”


    太後這一手既是安慰了柳貴妃,卻又是將長公主幾人都放了進去,偏生柳貴妃得了個蜜棗還要挨這一巴掌,卻又不得不咽下去這口惡氣,委實是難受的很。


    應蓮煙並沒有進去,而是留在了養心殿外,她終究隻是陪著長公主來的,進去見駕與否根本不重要。


    柳貴妃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幾分惱火,她適才在殿內卻是聽了個清楚,太後匆匆趕來,莫不是因為皇甫溫芊攛掇,皇甫溫芊向來可是和應蓮煙交好的。


    “你不進去?”


    應蓮煙躬身一禮,“迴貴妃娘娘的話,臣女在殿外為陛下祈福。”


    柳貴妃惡狠狠看了應蓮煙一眼便進了去。因為楚辰之死她和應蓮煙的麵皮算是徹底撕破了,如今再維持著表麵的平和,委實不易。


    “那你就在外麵等著吧!”


    柳貴妃拂袖離開,卻是看皇甫溫芊腳下匆匆,“毛手毛腳的,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皇甫溫芊臉上有些委屈,隻是卻還是輕聲說道:“皇祖母讓蓮煙姐姐進去。”


    柳貴妃瞪大了眼睛,似乎要看皇甫溫芊是怎麽說謊似的!


    隻是皇甫溫芊的確沒有說謊,柳貴妃很是清楚。


    最後卻也隻不過是狠狠看了應蓮煙一眼而已,便進了去。


    因為適才她教訓皇甫溫芊的那一句,太後投向她的目光帶著幾分無奈。自己這個兒媳婦太過於好強,如今又是這般著急,實在是太大意了。


    皇甫溫芊和應蓮煙小聲說著,“剛才劉太醫說父皇是急火攻心,蓮煙姐姐,父皇會沒事的,是不是?”


    皇甫溫芊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應蓮煙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陛下定然會化難呈祥的。”


    “到底是什麽病,說清楚。”


    幾位禦醫會診之後,卻是把目光落在了金太醫身上,他向來是帝王的專屬禦醫,自然最是有發言權。


    “微臣以為,陛下是肝火過旺,又因為急火攻心這才導致突然吐血的,如今需要靜養,用一些溫和的藥便是。”


    太後皺起了眉頭,“平日裏不是你負責皇帝的龍體的,怎麽會忽然間肝火過旺的?你是怎麽請的平安脈的?”


    金太醫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求助似的看向了一直守候在龍榻前的杜德全。


    杜德全大夢方醒似的,“太後息怒,這些日子因為五皇子的事情,陛下並沒有讓金太醫請平安脈,是老奴失職,還望太後降罪!”


    太後聞言臉色一變,隻是看向杜德全那蒼老模樣,卻又是指責不了。


    自己的兒子是什麽樣的人她豈會不明白?若是帝王一意孤行,杜德全能如何?金太醫能如何?便是自己怕也是勸不了的。


    “敢問杜總管,這段時日陛下是不是進食了不少大補之物?例如人參、靈芝之類的?”


    劉太醫忽然開口,杜德全愣了一下才說道:“最近北疆戰事緊急,皇上每日裏要處理朝政,所以要禦膳房多燉了一碗人參湯,偶爾也用靈芝,難道是?”


    杜德全一臉的驚慌,“這人參湯陛下也不是沒吃過,怎麽好端端就出了事呢?”


    劉太醫若有所思,“皇上最近思慮過重,如今內政外交急迫,怕是心底裏著急咱們也不知道,加上服用了這大補之物,又是氣急,所以這才急火攻心的。”


    “那你說,該用什麽法子診治才是?”太後眼中帶著幾分期望,畢竟相較於金太醫的單從脈象上判斷,劉太醫這分析更是合理了幾分。


    劉太醫看了金太醫一眼,卻是輕聲道:“肝火旺盛,血氣太足,若是要立竿見影,唯獨放血。”


    “放肆!”幾乎劉太醫尾音還未落下,柳貴妃就是一陣怒喝,“皇上龍體,豈容損傷?來人,把這胡言亂語的給本宮拖下去斬了!”


    誰也沒想到,柳貴妃竟是突然間這般發難,隻是劉太醫心裏卻是坦然的很,既然他敢說出這話來,自然是想到了後果的。


    “且慢,金太醫,你怎麽看劉太醫的方法?”太後神色中任是誰都看不出究竟什麽情緒。


    金太醫看了眼龍榻上昏厥的帝王,最後卻是低頭道:“微臣以為,劉太醫的方法是沒錯的,隻是這方法用在青年人身上無礙,可是陛下如今身體怕是難以承受。”


    他這番話看似不偏不倚,其實卻是對劉太醫的方法認同的,“貴妃娘娘,劉太醫也是關心國事,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冒犯之處,還望貴妃娘娘不要見怪。”


    太後的和風細雨多少讓柳貴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如今金太醫又是求情,柳貴妃冷哼了一聲卻也是沒有多說。


    太後卻是點了點頭,“你們說的都有道理,這樣,皇帝的病先用溫和的藥養著便是了,至於朝政,讓大皇子監國便是了,現在太子也沒有迴來。”


    太後此話一出,養心殿內眾人目光莫不是齊齊變色。


    大皇子監國!


    長公主擰著眉頭,“皇祖母,父皇不過是小病而已,他正當壯年,哪來的什麽大皇子監國?”


    太後向來對長公主優渥幾分,隻是這次卻是半點情麵也不留,“婦人之見!”


    這話一說,長公主臉色微微一變,太後卻是沉聲道:“皇帝病情根本瞞不住,若是此時朝廷沒有儲君,豈不是長了突厥的氣焰?”


    長公主聽到這話不由汗顏,隻是卻還是低聲問道:“隻是父皇一直沒有冊立儲君,皇祖母讓大皇子監國!”


    楚澈很是意外,“皇祖母,父皇如今臥床,我和三弟自然是會盡心國事的,還是迴頭再提吧。”


    聽到楚澈說這話,應蓮煙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楚澈對帝王之位其實並不是那麽的熱衷的。


    太後也是讚賞的點了點頭,“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便是你們父皇醒來看到你們兄弟和睦,齊心為國也是安慰的。”


    長公主主動請纓留在養心殿裏照顧楚帝,柳貴妃本來是要拒絕的,隻是看太後神色,最後還是同意了。


    楚赫離開養心殿後卻是並沒有去陳貴妃的甘棠宮,而是直接出了皇宮。他臉上帶著悲傷,知情的不知情的卻都是以為他在擔憂帝王的病情,隻是卻不敢多問一個字。


    迴到府中後,楚赫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裏,碎瓷聲不絕於耳,隻嚇得書房外伺候的小太監恨不得有多遠跑多遠,自己從沒有聽到這聲音。


    而楚澈卻是沒有出宮,和楚若雲一同將太後送迴壽康宮後,他被雷總管請到了坤寧宮。


    柳貴妃臉上帶著幾分喜色,隻是看到兒子的時候卻又是忍不住有幾分惱火,“你就這麽不在乎這一切?非要把我一切苦心都浪費了不成?”


    楚澈自然知道柳貴妃的心思,他從小就知道,“母後一心要我當太子,可是母後可曾問過我,是否想要當這個太子?”


    柳貴妃聞言愣了一下,看向楚澈的目光帶著幾分驚訝,“你不想?”


    待意識到楚澈並不是單純的衝自己發火的時候,柳貴妃笑了起來,帶著十二分的冷意,“你不想當太子,不想當皇帝,那當初為何要投生在帝王家?”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楚澈即刻反駁道,隻是換來的卻是柳貴妃的冷笑聲,“這不是你能決定的?那麽,和兄弟相爭,為了帝王之位爭得個頭破血流那是必須的!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既然身上流淌著帝王家的血脈,那你的血液裏麵就不能有優柔寡斷!”


    楚澈似乎不認識眼前的人似的,目光中滿是失望,隻是他卻是不知道,柳貴妃更是失望,“我從小教你文韜武略,不是為了讓你當一個廢物,如今你在監國,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楚澈,你給我記住這一點。”


    “母後你是在威脅我?”


    楚澈笑了起來,“我若是將來繼承帝位卻又是一事無成,母後你會不會垂簾聽政監國呢?”


    “啪”的一聲響,柳貴妃看著兒子臉上迅速一片紅,她有些慌亂,隻是最後卻還是穩定了下來。


    “這是你該對本宮說的話嗎?”


    楚澈冷笑不語,隻是眼底裏的溫度卻是逐漸的消失。


    那是一個兒子對母親的失望導致的,最終導致的不外乎是母子離心。


    柳貴妃看到這楚澈這目光忽然間害怕起來,隻是旋即她卻又是冷冰冰道:“澈兒,就算是不為了你自己著想,為了應蓮煙,這個太子,你不當也得當!”


    原本憤怒轉身離開的人聽到熟悉的名字忽然間轉過身來,眼中是抑製不住的怒意,若是放出來,那怒火是能將整個坤寧宮毀於一旦的。


    柳貴妃毫不懷疑,此時此刻她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恨不得殺了自己,可是她卻不得不用這個女人去要挾自己的兒子。


    這是何等的悲哀,她隻覺得心在滴血,可是卻又是語氣冰涼。


    “有了這個身份,你就可以與太子煜一較長短,不然,你拿什麽去跟他爭?你父皇寵愛太子甚至比寵愛你們這些皇子皇女。”


    聽到柳貴妃毫不留情的戳破這事實,楚澈竟是無言以對。


    母後她說的不錯,自己沒有任何優勢去跟太子煜爭奪應蓮煙,而太子煜,之所以提出和自己爭,和自己搶,不過就是為了戲耍自己而已。


    他明白的,太子煜並沒有從心底裏把自己當做一個對手,因為自己隻是一個皇子而已,沒有功業,沒有父皇的那份子寵愛。


    而太子煜一個外臣,卻是有這些的。


    看著楚澈神色鬆動,柳貴妃咽下了自己心頭的無限苦澀,沉聲說道:“之前我不同意你和應蓮煙,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了。你父皇對應建航當初斬盡殺絕,應蓮煙能僥幸逃脫一死實屬萬幸,若是當初你一心投入進去,萬一你父皇想要降罪應蓮煙,豈不是將你也牽扯了進去?那時候你非但不能保護她,甚至還會被她拖累。可是如今,你是太子,大楚朝向來太子繼承皇位,從來沒有廢太子的先例,若是應蓮煙成了太子妃,就算是看在你的顏麵上,你父皇也不會再動她。”


    柳貴妃一番話說完,目不轉睛的看著楚澈的神色,半晌她才看到楚澈轉動了眼眸,眼中似乎帶著幾分笑意,“這麽說來,母後當初要將劉凝芝指給我做王妃,不過是障眼法罷了?一切,其實都是為了我好?就算是我納了劉凝芝為王妃又如何?迴頭也是能找理由休棄的,是嗎?”


    楚澈語氣溫和,可是話裏的含義卻是一點都不溫和。


    柳貴妃臉上微微漲紅,楚澈這話分明是在嘲諷她。所謂的好心不過是因為時過境遷而找出來的借口而已,哪有那麽多好心,哪有那麽多未雨綢繆。


    如今這些,不過是要用應蓮煙威脅他,當這個太子,安安分分的好好的當這個太子罷了!


    母子兩人都相對無言,柳貴妃不知道該去如何說,威脅她用了,動之以情她也用了,隻是卻都是無果的。


    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教養了多年的兒子如今卻是反對自己。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可是知道哪裏出了錯又如何?自己難道能迴到過去,糾正這過去的錯誤嗎?


    “母後放心。”


    楚澈最後沉沉說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柳貴妃勝利了,可是卻沒有一點贏了的滋味,心中卻是抑製不住的酸澀。


    為什麽她等這一天明明等了那麽久,可是到來的時候卻是心中不是滋味呢?


    坤寧宮裏的爭吵不會傳播出去,就如同養心殿被重重看護,任是一隻陌生的蒼蠅也不會飛進來一般似的。


    “今日之事,多謝杜總管。”


    楚帝依舊昏迷在龍榻上,隻是養心殿裏的小太監小宮娥卻都是被趕了出去,獨獨剩下杜德全、長公主和應蓮煙三人而已。


    杜德全搖了搖頭,“長公主哪裏話,陛下從來最關心長公主的,通知長公主,是老奴分內的事情。當時老奴也是慌張了,不然這消息也不會傳得這麽快。”


    “杜總管哪裏話,皇上的病情是耽誤不得的,何況這一次多少也把皇上身邊的眼線都揪了出來,福兮禍兮,卻也是相關聯的。”


    應蓮煙的安慰多少讓杜德全心中寬慰了些,看著杜德全神色間憔悴,長公主溫聲道:“這裏有我和蓮煙就好了,杜總管先去歇息吧。”


    杜德全想要拒絕,隻是想想自己今天忙前忙後了一天,到底是年紀大了也支撐不住,萬一真的累倒了,隻怕是往後想要伺候帝王都不能。


    “那就麻煩長公主和郡主了。”


    將杜德全送到養心殿門口,應蓮煙這才折返迴東暖閣,因為是急火攻心的緣故,東暖閣此時此刻涼絲絲的,應蓮煙進去之後卻發現長公主坐在龍塔前,右手伸出,似乎要扼住帝王的脖頸似的。


    聽到腳步聲,她手也不曾收迴,“蓮煙,你說他若是現在死了,會不會很窩囊?”


    應蓮煙唇角微微一揚,“是挺窩囊的,所以長公主下不了手,不是嗎?到底,他也是寵愛了你二十多年的。”


    長公主笑了笑,“你可知,我為何想要殺了他?”


    應蓮煙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也無須知道。


    長公主又是一笑,“那為何不勸我?”


    應蓮煙也笑了起來,“為何要勸?我連親生父親的生死都漠不關心,又拿什麽來勸長公主?何況,皇上曾經也想殺我,我為何要勸呢?”


    她從來都是寬懷大度的人,帝王用權勢威脅她,她豈會不恨?可是恨又如何?沒有絕對的權利,自己根本沒本錢和楚帝對著幹!


    她是要複仇沒錯,可是卻也不能為了那渣男賤女丟了自己的性命,不是嗎?


    長公主笑得嘲弄,軟巾擦拭著帝王的額頭,動作是那樣的溫柔,可是臉上卻是遮掩不去的嘲弄。


    “我真想知道,若是他醒來看到如今這場麵,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應蓮煙唇角微揚,“貴妃娘娘這次動作迅速,背後定是有承恩侯出謀劃策的,我想上次貴妃娘娘審訊我卻是被皇上橫加阻攔之後,大概對今日之事早有預料了,隻是她卻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麽快,而且,太後竟是主動提出冊立大皇子為太子。”


    長公主笑得冷漠,“她這麽些年來在後宮裏忍讓莊淑妃,忍讓陳貴妃,甚至忍讓宋賢妃,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揚眉吐氣嗎?不過她實在是個糟糕的母親,隱忍了這麽多年卻是沒有將澈兒教出來。”


    任誰都看出來了,今日在這養心殿裏,楚澈對這太子之位並不是十分的熱衷。


    “物極必反,大皇子心無塵埃,隻可惜托生帝王家。”


    忽然間一陣沉默,而龍榻上的帝王忽然間輕咳了一聲,應蓮煙放眼望去,卻是看帝王緩緩睜開了眼睛,隻是眼眸卻沒有往日的威嚴犀利,而是帶著幾分迷茫似的。


    “阿凰,是你嗎?你來看我了?”


    帝王顫巍巍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撫摸長公主的臉,那眼神癡迷的模樣卻並非是在看著自己的女兒,卻好像是情人一般。


    應蓮煙愣了一下,她可從不曾聽說後宮裏卻還是有個叫什麽阿凰的女人。


    隻是更讓她吃驚的卻是長公主並沒有否認,而是輕聲道:“是我在這裏,九殿下好好睡一覺,快些好起來。”


    她聲音帶著幾分寵溺似的溫柔,並不像是她的語調,可是卻又是長公主無疑。


    芊芊玉手輕輕撫摸著帝王的臉頰,似乎催眠一般帝王沉沉又睡了過去,好像方才那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待帝王再度沉睡過去,長公主站起身來笑了起來,“我小時候聽宮女說過,我和我母妃長得是極像的,看來果然不假。”


    長公主並非是柳貴妃的親生女兒,應蓮煙是知道的。隻是母妃,那可是四妃才能當得起的稱唿,難道長公主的出生另有玄機?


    可是,應蓮煙想破了腦袋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楚帝即位之後,四妃的位置幾乎是沒有變化過的,除了德妃早逝,這些年來也不曾填補了這個空缺。


    可是德妃入宮也隻比賢妃早一年而已,長公主可是比楚辰年長了不止一兩歲的。


    應蓮煙一夜幾乎輾轉難眠,白天裏的事情出乎意料,幾乎讓她猝不及防。


    帝王的忽然昏厥,楚澈匆匆忙被冊立為太子,長公主的奇怪舉動,這一切似乎都冥冥中有著聯係,可是她卻是找不到那契合之處。


    窗欞上時不時人影閃現,隻是腳步卻是輕得很,應蓮煙知道,那是錦衣衛和禦林軍的人,在重重保護這養心殿。


    說是保護,其實又和監禁有什麽區別呢?


    她本以為自己會陪著長公主直到楚帝醒來,因為自從那晚楚帝“清醒”了那一眨眼的工夫後,便是沉沉昏睡了多日。隻是溫府裏溫老太爺病危的消息讓應蓮煙打碎了富貴花開纏枝蓮的茶盅,六安瓜茶濺在了她的裙擺上。


    看著應蓮煙神色,長公主心中低聲一歎,她本以為應蓮煙是刀槍不入的,可是心底深處卻也是有那麽幾分柔軟的。


    隻是這幾分柔軟,卻是托付給最為寵愛她的人。人心,畢竟都是肉長的。


    “去太醫院將劉太醫請來一起隨蓮煙郡主迴府。”


    應蓮煙剛要拒絕,隻是看長公主神色,她又是點頭應了下來。


    長公主名義上是讓自己進宮陪駕,可是她卻又是哪裏害怕了?


    自己若是現在還不明白長公主的意圖,便是白活了一世了。


    劉太醫已經年過半百,也不講究那麽多,便陪同應蓮煙坐在馬車裏一同出宮。


    “郡主,若是有唐先生診治,也許老太爺的病能枯木逢春。”


    畢竟,唐先生可是當世神醫。


    應蓮煙聞言苦笑,“我沒能找到他。”


    劉太醫聞言一愣,他還以為應蓮煙是知道唐隱行蹤的。當初唐隱忽然間離開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若不是應蓮煙暗中指點,他不認為唐隱會離去,畢竟醫者父母心,他又豈會拋棄自己尚未完全治愈的病人?


    看著劉太醫錯愕的神色,應蓮煙卻是心中翻江倒海。


    她不知道碧兒傳這信來究竟是幾分真實。到底是為了讓自己出宮的不得已舉動,還是真的外祖父他……


    應蓮煙甚至不敢去細想,等到了鬆鶴堂的時候,她卻是愣了一下,“師……先生,您怎麽來了?”


    一瞬間,應蓮煙幾乎熱淚盈眶。


    正在給溫老太爺診脈的不正是師父他老人家嗎?


    她心中忽然間雀躍,卻又滿是委屈。


    她想問師父,到底去了哪裏,讓自己好找。她又是擔心,因為師父是獨身一人,溫劍英和哥哥,她都不曾看見。


    “快別哭了,有唐先生在,外祖父定然會轉危為安的。”


    溫詹也是抑製不住的欣喜,他也是四處尋訪唐隱,可是卻不想唐隱猶如天降神人一般忽然出現在溫府門前,自稱是來診病的。


    看應蓮煙神色並非作偽,劉太醫連忙收起自己紛繁的心思上前,能夠看神醫診病,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唐隱神色凝重,這讓應蓮煙不由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師父診病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神色。


    “師……是什麽個情況?”


    從十一歲到十三歲,應蓮煙跟在自己身邊三年,可是唐隱卻從不曾見過她這般神色。饒是去年她自己性命垂危,卻也不過是一笑了之而已。


    看來,她對親人真的很在意。


    “中毒,需要慢慢調理。”


    應蓮煙不解,“可……”


    溫詹打斷了她的話,“先生果然是妙手神醫,溫某這就安排住處,不知先生可有什麽要求?”


    唐隱搖了搖頭,看著小徒弟迷茫卻又是軟弱的模樣,他心中無聲一歎。


    劉太醫卻覺得如聽天書似的,溫老太爺這脈象分明是枯木之狀,應該是沉屙舊疾,可是為什麽自己沒看出是中毒的跡象呢?


    隻是唐隱又豈會騙人?劉太醫搖了搖頭,頗是有些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離開了。


    應蓮煙自詡耐心很好,此時此刻卻是已經忍不住了,“師父,外祖父他怎麽會是中毒呢?”


    一別將近一年,唐隱看著竟是消瘦了幾分的徒弟,看透滄桑的眼眸中帶著幾分笑意,“傻丫頭,這世間毒藥何其多?我們不過是管中窺豹而已,坐井觀天罷了。”


    師父從來不會這般說辭的,應蓮煙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這毒藥也許自己真的不曾見識過,另一個問題她卻是十二分的關心,“那師父,外祖父他還……”


    看著應蓮煙眼中跳躍著的期待,唐隱不忍心去讓那小小的火苗熄滅,可是卻又不願意欺騙。


    “他這毒將近三十餘載,想要徹底祛除是沒有希望了,為師隻能保他三年無恙。”


    三年!


    應蓮煙渾身一顫,師父對自己從來實話實說。隻是此時此刻,她卻希望師父說的是謊話。


    “那要是我找到解藥呢?”應蓮煙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唐隱道。


    “蓮煙,你外祖父畢竟年事已高,就算是找到解藥,怕也是承受不住解藥帶來的痛楚。”唐隱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小徒弟眼中的最後一絲期待盡數破裂,甚至是在自己的打擊下破裂,他有些不敢去看應蓮煙的眼睛。


    那向來堅毅的眼眸中若是滿是悲傷,他又該如何去安慰自己的小徒弟?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


    “我不信!”應蓮煙大叫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師父,你不是神醫嗎?你不是扁鵲在世,能妙手迴春嗎?為什麽,為什麽救不了外祖父?”


    臉上布滿了淚水,唐隱看著委屈的徒兒,一時間卻是無話可說。


    “丫頭,不能對唐先生這麽無禮!”


    應蓮煙尖銳的聲音引來了溫詹,他自然也聽到了“師父”那兩個字,對唐隱和應蓮煙的關係不由帶著幾分詫異。


    “無礙的。”唐隱搖了搖頭,看著氣惱著離去的應蓮煙,他伸手想要攔住,隻是最後卻還是無力地垂下了手。


    就算是師徒關係,卻也不能這般失禮。溫詹頓時滿是愧疚,“唐先生,蓮煙失態,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唐隱苦澀一笑,小徒弟為何失態,他又豈會不知道?


    蓮煙怨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不出意外,溫詹在鬆鶴堂邊的竹林裏找到了應蓮煙。


    “丫頭,你外祖父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死之前找到你娘,然後希望你娘能原諒他。隻是誰也不曾想,你娘卻是死了。”


    應蓮煙淚水流了出來,看著眼前模糊了的溫詹,卻是唇瓣翕動說不出一句話來。


    “好在,還有你,你和你娘並不是十分相像,沒有你娘的姿顏,可是你卻是比她更聰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取舍。”


    看著默然無語的應蓮煙,溫詹沉聲道:“所以,溫家便是傾家蕩產,也會幫你的,是欠你娘的,你可以看作是補償,也可以看做是親情,盡管我們之間並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


    應蓮煙驀然抬起頭來,看著溫詹的神色帶著幾分驚呆,“你說你和我娘不是……”


    怎麽可能?若不是親兄妹的話,為何溫老太爺卻是這般疼愛自己?


    “你娘是你外祖父當初帶迴家的,說是因為戰禍而走失了的,而我不過是家中不得寵的庶子而已,溫家到底是沐國公之後,丫頭,你知道的,勳貴之家多是齷齪,溫家雖然失了勳爵,可是那些規矩卻還是有的。”


    應蓮煙聽了這解釋愣在了那裏,她從來沒想過溫靜辰會不是溫家人,畢竟溫老太爺對溫靜辰的思念並不作假。


    隻是她不過是一瞬間的愣怔,很快就是想明白了,“那你是說我娘是被人陷害,所以才離開溫家的?”


    溫詹臉上微微有些笑意,他早就知道,自己一旦提及了開頭,也許結果就能被這丫頭猜到,畢竟,她那麽聰明,和阿辰姐姐一模一樣。


    “不算是陷害,是當時的溫家主母為了徹底掌握溫家而要你娘嫁給當時的洛州王家三少爺,甚至為了促成這門婚事,她不惜給你外祖父下了毒。”


    應蓮煙心中一跳,溫老太爺中毒原來竟是因為這件事,“外祖父之所以耿耿於懷,是因為當初若不是他對我娘寵愛有加,就不會有溫家主母強行婚嫁之事?也不會導致我娘離家出走?”


    “你果然聰明,沒錯,王家三少爺天生癡傻卻又是好色的很,當時溫家主母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成為溫家繼承人,想要拉攏王家為自己的靠山,甚至害了溫家二房。”


    應蓮煙從沒有聽說,溫家竟然還有過這麽一段曆史,隻是現在聽來卻是感覺毛骨悚然。


    妻子給丈夫下毒,隻為了那權勢。這溫家主母與楚赫又有何區別?


    “當時我還年幼,根本不懂事,父親因為中毒而臥病在床,若非是我向來不起眼,隻怕是也難逃一劫。”提及往事,溫詹不由唏噓,“隻是她機關算盡,卻不想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太過於爛泥扶不上牆,最後死在了青樓之中,溫家再度陷入了離亂之中,那時候我得父親指點,一點點奪迴了她手上的權利,隻是等到徹底掌握溫家的時候,家大勢大的溫家卻已經是人才凋敝,隻剩下我與你外祖父兩人了。”


    “那她是怎麽死的?”


    溫詹笑了笑,“這就是離奇的地方了,她中毒死的,大昭皇室秘製的毒藥。”


    應蓮煙聞言一驚,“大昭?那舅舅你可查出來什麽了?”


    溫詹搖了搖頭,“其實這毒藥我也是適才問了你師父才知道的,那時候溫家百廢待興,你外祖父身體時好時壞,我卻又是哪來的心情去查那毒藥來源?當時隻想著她死是老天有眼,卻不想這背後竟是另有玄機。”


    應蓮煙一下子就體會到溫詹口中的“另有玄機”究竟是什麽意思了,“你是說,外祖父的毒也是來自大昭?”


    溫詹點了點頭,“沒錯,丫頭,你娘也許身上流淌的就是大昭的血脈,因為當初你外祖父正是在大昭做生意的時候撿到的她。隻是她卻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應蓮煙聞言如墜溫裏霧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原本是丞相府的嫡出小姐,母親是沐國公的後人溫家小姐,可是如今卻又是變了。


    她娘出身不明,溫家還和大昭皇室有所牽扯。


    一時間她隻覺得自己渾身冰涼,明明是烈日炎炎,可是她卻是好像掉進了冰窟裏似的。


    “蓮煙,我和你……”


    應蓮煙驟然打斷了溫詹的話,“舅舅,你當初所言可還有效?”


    溫詹絲毫沒有猶疑,“自然,我幼時並不得寵,因為我生母之死和你外祖父頗多隔閡,若非是你娘,我隻怕不是成為那些枉死的溫家子弟就是成了那死在青樓勾欄裏的人。”


    應蓮煙定定看著他,“隻要外祖父和舅舅不嫌棄,蓮煙還是那個蓮煙,我娘也是外祖父的疼愛的女兒,而絕非她人。”


    那一雙眼眸中是堅毅的神色,自己昔日從阿辰姐姐的眼眸中看到過,那是阿辰姐姐臨走的時候,他哭嚷著,“阿辰姐姐不喜歡詹兒了,我討厭阿辰姐姐。”


    彼時,阿辰姐姐緊緊抱住年幼的自己,有溫熱卻又是冰涼的東西流淌到自己脖子裏,“詹兒,姐姐不是不喜歡詹兒,等姐姐迴頭安定下來,定會迴來看詹兒的。”


    他不懂,為什麽阿辰姐姐卻不能帶他走,他不懂,為什麽阿辰姐姐會離開。


    隻是那時候他記得阿辰姐姐看著他的目光是堅定不移的,讓他相信,隻要阿辰姐姐安定下來,就會來看自己的。


    隻是那時候他們一個太年輕,一個太小,卻又何曾想到,要一個未及笄的女兒家安定下來,是何等的困難重重?


    便是他,當初接手了溫家後,從那一片廢墟起家,不也是用了十多年才將溫家恢複了過往,又用了十年才讓溫家富可敵國的嗎?


    溫詹離開了,隻剩下應蓮煙靜靜地坐在竹林裏。


    烈日炎炎透過竹葉間的縫隙灑落著金輝,斑駁了的竹葉落在應蓮煙臉上點點的陰影。


    “小姐,你還好吧?”


    黎香小心向前,看著應蓮煙沉默不語坐了半個多時辰,她終究是忍不住過來看望。


    緩緩抬起了頭,張口時卻是感覺口腔裏微微的粘,是因為太久沒有開口的緣故。


    “黎香,溫家當初的事情,你查不出來?”


    黎香聞言搖了搖頭,“溫家的事,便是太子爺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不過當初溫老太爺和溫家主之所以來京城,是因為太子爺告知了小姐的消息的。小姐的娘親去世多年,再加上宋湘溫刻意將赫蓮夫人隱瞞,當時溫家主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打探赫蓮夫人的消息也都沒得到什麽有用的訊息。”


    黎香的話印證了應蓮煙當初的猜想,溫詹初來京城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懷疑。


    為什麽自己前世卻從不曾有這樣一個外家,原來其中竟是太子煜穿針引線,畢竟,前世並不曾有太子煜這麽個人物不是?


    其實太子煜不去告知溫詹的話,溫詹早晚也能打探出母親的消息的,隻是需要的是時間罷了,可是時間到底是不等人的。而且,知曉母親的人也都在逐漸的老去,不是嗎?


    看應蓮煙唇角揚著淡淡的笑意,黎香猶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道:“小姐,其實也許太子爺知道赫蓮夫人的身份的,當初應建航死的時候,不是有話對小姐說的嗎?奴婢聽說,應建航後來在詔獄裏留下了什麽的,隻是太子爺卻是將那些東西毀了。”


    感覺到應蓮煙目光灼熱,黎香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幾乎都發不出來聲音。


    “應建航?”


    難道說應建航竟也是知道什麽不成?自己去見應建航的時候,他的確是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的,隻是當時她以為是應建航的悔意,所以根本就不曾當一迴事,難道……


    就因為自己的不以為意,所以錯過了什麽嗎?


    “陪我去詔獄!”


    猛地站起身來,應蓮煙身形忽然一晃,黎香眼疾手快地攙扶著她,眼中帶著幾分關切,“小姐,不如我們迴頭再去吧?你現在身體虛弱,實在不適合……”


    “不用!”應蓮煙斷然拒絕,她錯過了第一次又豈能再錯過第二次?


    看應蓮煙神色堅決,黎香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吩咐人準備馬車前往詔獄。


    詔獄裏依舊是一片淒風慘雨,炎炎夏日裏卻依舊是陰測測的,似乎帶著經年不變的陰毒似的。


    應建航呆過的牢房裏空無一人,幹幹淨淨的什麽都不曾留下。


    看著應蓮煙四處尋找什麽,黎香隻好幫忙一同查找,隻是到最後卻是什麽也沒有找到。


    “小姐,不如等太子爺迴來之後,你再問他就是了,太子爺對你向來有問必答,想來不會騙你的。”黎香這話說的有些心虛,畢竟這應建航的遺訊可是太子煜讓人掩蓋了去的。


    這本身可就是隱瞞了。


    應蓮煙聞言卻是眉眼一彎,整個人似乎都放鬆下來似的,“你說得對,我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迴去吧。”


    她溫水煮青蛙對付應如雪,不惜隱忍多年,難道還等不了這一時半會兒不成?


    看著應蓮煙釋然的笑意,黎香也臉上揚起了笑容,隻是剛走出詔獄,卻是看到一隊人馬疾馳而來。


    為首之人卻是柳貴妃身邊的雷總管,他身後卻是落何蜀。


    “落大人,太子煜裏通外國竟是與大昭勾結出賣咱們大楚,落大人識時務,可是不要辜負了皇……皇上和太子殿下的信任,還要好好為國效力,保家衛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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