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前太監來之前,薑太傅正摩搓著手中的名單,朱砂筆一動將盧七的名字劃去,歎道:“莫怪老夫心狠,你知道那麽多事,想要求去老夫如何安心呢?”


    這聲歎息倒也存了兩分真心,失了一柄利器,終歸是他所不願的。


    外麵天昏昏暗暗看不出時刻,薑太傅有些焦慮,右眼直跳,怎麽算,也過去了三四個時辰了,派出的三隊夜鳩該迴來了啊,怎的派人報了一次信就斷了聯係,隻怕不妙啊。


    指尖敲擊著桌麵,薑太傅臉色愈發沉凝。


    “大人。”


    幾乎等到睡著的薑太傅被一聲急促的唿喚叫醒,麵露不悅,看了看窗麵依然陰沉沉的天色,厲聲問道:“何時了?夜鳩可迴來了?”


    來報的下人往後縮了縮,聲音帶了些許顫抖:“迴大人,酉時三刻了,是宮裏的陸公公來了。”


    “陸公公?此時都快宮禁了他來幹嘛。傳他進來。”


    這空檔薑太傅眯起眼細細思索最近有什麽事情不妥,但除了數次諫言對祁隆施以極刑以儆效尤之外,他可連他的‘地宮’都沒顧上去,怎麽會招惹到禦前太監突然造訪呢。


    百思不得其解,陸公公已經站在薑太傅麵前,揖身行禮,卻避過了寒暄的步驟,開門見山問道:


    “太傅大人,多有冒昧了,陛下讓雜家問之前您尋來宮裏的道人現在何處?”


    道人?薑太傅立馬就想到了皇帝剛登基時他派去陛下身邊的那個老道,那老道生得仙風道骨的模樣卻是貪財之徒,拿他錢財與他做事,當時不僅挑起了皇帝心中對蕭家積藏已久的不滿,讓皇帝疏遠冷落了蕭家,還使當時僅是二流勳貴的薑家一躍躋身上層,在皇帝暗中支持下與百年世族蕭家隱隱有爭鋒相對之勢。


    可這道人之事他做的隱秘,知曉的人都被不留痕跡的做掉了,當然,連帶著正背著巨額黃金歡歡愉愉離開縣京城的老道也一並被埋在了京郊的大山裏。這麽周密,不該被皇帝發現的,且若是皇帝真知曉了那道人的來曆,來的就不隻是個禦前太監那麽簡單,早就禦林軍圍府了。


    故而薑太傅覺著這八成是什麽誤會或是試探,將那本滿是他親信黨羽的名單壓在了其他文卷下麵後,抬頭粲然一笑:


    “老夫可是聽錯了?道人?老夫不信那些,要尋道人隻怕公公找錯人了。”


    “太傅大人再想想?”見著薑太傅茫然不知他所雲為何的樣子,陸公公犯了難,一時也捏不準是襲雲尚宮消息有誤還是薑太傅裝得深沉,隻能繼續發問:“聖上說那道人道法深厚,想請進宮一敘,太傅大人若是尋著那道人亦是功勞一件,何要推辭呢?”


    陸公公自然不曉得那些個彎彎繞,隻曉得這道人是聖上最後的救命稻草,因著信任襲雲,更是冒險出宮請這道人。話兒自然是不能對薑太傅說清的,聖上身上的問題可不能被薑太傅知曉,所以隻有假傳口諭來探一探薑太傅,若還是請不到道人出山,他就隻能另尋他法了。


    這種掉腦袋的事薑太傅還沒狂妄到坦然承認,有野心是一迴事,長久以來皇帝種下的帝王威信還是令薑太傅忌憚。


    但聽著陸公公話中滿是誠意,薑太傅再次拒絕的話就有些猶豫,皇帝這麽急切要找這個道人,難道真有所求?想到今年早朝上皇帝的疲態,薑太傅靈光一現,不禁猜測皇帝這是有心求長生不死了。傳聞九穗禾的種子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被劫,至今未有下落,莫不是皇帝一招不成又想到了煉丹修仙?


    古來帝王多貪戀人世繁華,那手掌他人生死,談笑間山河翻轉的快感令他們比其他凡人對長生更多了幾分癡念,往昔薑太傅興許會笑話這不切實際的瘋狂,但日漸走到權利巔峰的他隨著身體衰老的無力感時常襲來,也在夢裏無數次夢到過遇見了神仙,給了他長生的丹藥不說還助他坐擁了天下,那滿溢的幸福感卻是夢醒時分的煎熬。


    還想要更多,還要更多。


    片刻出神,薑太傅已有了主意,和顏悅色地將陸公公請到旁邊的榻上小坐,故意露出難色,撥弄著榻上軟墊上的皺褶幽幽說道:“陸公公,老夫並不識得這麽個道人,亦不必撒謊的。”


    陸公公有些失望,支著身子就準備站起來,白來一趟,臉色也晦暗得很。


    “可是老夫的內子倒是個信奉這些的,她常提起個道人那也是個有本事的,京城裏有甚麽陰晦之物那些個婦道人家便尋此道人來解說是極靈,有個頭疼腦熱尋這道人念叨一場就不治而愈,神的很。不過都是些內院無知婦孺相傳的,也不足為信。”


    可除陰晦之物便夠了!能在京城大戶作法的道人豈是等閑之輩。


    陸公公幾乎高興地蹦起來,難掩喜色,一擺手笑道:


    “大人此話就偏頗了,婦人持家,自有門道,許還真是有大羅金仙庇佑的,雜家也不耽擱時辰了,就長話短說,明日裏便麻煩令夫人尋得此人送進宮來,到了朱雀門雜家自會去迎。”


    “能為聖上分憂,如此甚好,甚好。”


    薑太傅亦是喜悅自己押對了寶,不說在皇帝麵前能撈得幾分功德,就說皇帝信道,他就能再整出個老道來,讓皇帝早日飛升,去和前朝舊時那些個服食煉丹的天子聚一聚。


    就這麽送走了禦前太監,鉛雲散盡,皎潔的彎月高懸,薑太傅突然來了興致,叫下人上了壺陳年的花雕,坐於園中的涼亭裏對月獨酌,卻一點不感孤單,不自禁哼起了小曲。


    有道是‘浮生偷得半日閑’薑太傅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公事,被陸公公這麽一鬧,將夜鳩也拋之腦後,天地間唯他爾。若是此刻能有琴泣相伴就更美了,又一口甘烈的酒入喉,薑太傅吧咂著嘴,將身旁的柱子幻想成了琴泣。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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