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子時,更夫打了梆子,羅太醫的右眼跟著梆子聲一跳一跳的,道是禍事將至,羅太醫忙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壓邪,屋內的燭火驟然熄滅,身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嚇得他差點心從口出。


    “你平日裏不信佛不信道,急時念這些當是真有神佛會幫你?”


    羅太醫迴首就見白岑岑的月光下沐陽王似閻王般冷峻的臉,哀嚎一聲就跌跪在地上,他已是裏三層外三層安排家丁巡視了,竟還是躲不過追殺,羅太醫如喪考妣,沒了求生欲,頹然坐在地上引頸受戮。


    此情此景,沐陽王卻笑了起來,“爾等自閻王手中奪命,輪到自己卻也無可奈何。”


    羅太醫一臉死魚模樣,他雖膽小如鼠,龜縮了一輩子,但真到必死無疑的時候,嚇破了膽反而變得無畏,對於沐陽王的話他反駁道:“生老病死和被人殺害怎可相提並論。”


    說完就閉了眼等那致命一擊襲來,然沐陽王被頂撞了也未有惱火,僅僅是將一物遞到羅太醫懷裏,羅太醫之前過於緊張竟一直未注意到沐陽王懷裏還抱著個……一個嬰兒?透過窗棱的幾縷微弱月光下也看不明晰,但憑著行醫多年的直覺羅太醫斷定他懷裏的是個孩子。


    “沒被嚇死便好,本王要你將這個孩子撫養長大,不管如何,絕不能讓外人知道這孩子的存在,否則下次見麵本王就不是送孩子給你,而是送你全家歸西。”


    附在羅太醫耳畔說完這段瘮人的恐嚇沐陽王不等迴答就自窗口閃身而出,所托的事情就變得不容拒絕。


    直到嬰兒的扭動驚得羅太醫神魂歸位,才感慨撿迴一命,又點燃了火燭,當在撲閃的火光中看清懷中嬰兒的臉時一聲驚唿,想收聲已然晚了。


    有家丁匆忙趕來,在門口焦急問道:“老爺您可有事?”


    想到沐陽王陰測測的叮囑,羅太醫立馬製止了家丁想要衝進來的舉動,好一番糾纏,倒將他初見這孩子容貌時的驚顫驅散,羅太醫咒罵兩聲家丁蠢笨,卻也沒空計較,待他們散去,羅太醫再次細看懷中嬰兒的容貌,仍是覺得可怖,仿佛地獄惡鬼,這孩子從何而來,難得真應驗了傳言,是沐陽王妃所生的妖魔嗎?真正不知造了什麽孽,確實不如生個死胎來得輕省。


    孩子掙紮著似是要哭,羅太醫卻隻見其咧著嘴,未聞及聲音,黑洞洞的嘴巴裏細聽有唿唿的響動,在這般靜謐的環境裏頗為驚悚。


    但再害怕,他的性命也與這個孩子綁在一起了,若橫豎都是一死,他也該死得明白。


    將包布打開,錦緞棉被的裏麵還有一層白絹,透著片片血跡,慢慢將裹著的一層層白絹剝開,顯露出嬰兒的全身,瘀點瘀斑密布,腰後還隱隱滲血,看著觸目驚心,仔細檢查了一番,才知這孩子的皮膚輕觸就留瘀點,稍一用力便會滲血,難怪當時副手穩婆抱著的繈褓滿是鮮血。翻身看去,嬰兒頸後啞穴上還插著銀針封穴。


    羅太醫心有不忍,此時卻也不便拔針,嬰兒細弱的脖頸仿佛隨時都會斷掉,不禁又念了句“阿彌陀佛”,他也不曾想到沐陽王竟對親生骨肉這般狠辣,全然不符往日謙謙公子的形象。


    這一夜有太多疑問,這樣的體質這孩子是如何活下來的?沐陽王為何又要養大這麽個怪物?如果這個才是真的王嗣,那入殮的嬰孩屍首又是誰?最關鍵的是他該怎麽撫養他長大?羅太醫腦仁泛疼,又覺性命不保了。


    因這一切皆是沐陽王自己的主意,行事也私密,眾人隻道是沐陽王待王妃情深義重,對於其他一概不知。所以不管羅太醫如何腹誹,都沒個答案,畢竟除了沐陽王沒人能為他答疑解惑,甚至他還是除沐陽王外知情最多的人,興許不久後就會有人陸續找到他要他說出實情。


    為了性命,許是必須要辭官了,熬了好些年月才將將在太醫院裏有些地位,如今說要離開這醫者夢寐以求的地方,羅太醫實有不舍。


    隻是無人知曉不代表無人懷疑,不少沐陽王的支持者將矛頭指向了東宮,央求薑太傅動用勢力去查,而薑太傅近日心中總覺惴惴不安,幾番思慮,也未想出個頭緒,命侍衛遞了消息予琴泣過府一敘。


    收到消息時,琴泣正在自己的小院裏譜曲,看侍衛滿頭大汗既知薑太傅宣得急,好在琴泣這幾日已知薑太傅要找她,有了準備,戴上麵紗,就隨侍衛於後門離開。


    小院僅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仆婦照料,丫鬟是琴泣撿來的啞女,隨琴泣往返於小院和紅袖招,對於琴泣的不尋常,兩人皆不曾在意,衷心耿耿做分內之事。


    今日又有衣著華貴的侍衛找琴花娘出去,啞丫鬟便搬了小凳在院裏上編五彩繩留著端午給琴花娘送紅袖招裏的姐妹,仆婦去小廚房在灶上煨上了去乏醒神的湯等琴花娘迴來喝。


    侍衛還是之前領琴泣去薑太傅地下‘皇宮’的那個,他驅著馬車載著琴泣,雖已是數次見到琴花娘,但再見仍是會被她的容貌姿態驚豔,方才出門時啞丫鬟追來要給琴花娘加件披風,琴花娘笑得又不同以往,是那種讓看得人心裏都甜的笑容,他不由又看紅了臉,直到此時臉麵仍有些燙,侍衛局促地開口說道:


    “琴花娘與下人關係真好。”


    “嗯,是很好。”


    這侍衛憨厚,琴泣也不討厭他,在馬車裏聽得他說話,便應了。何止是關係好呢,她將啞女和婆婆看得如同親人,自娘親和爹爹走後,隻有在那個小院,她們陪著自己時,琴泣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血肉之軀還有溫度,被勾起感慨良多,眼眶竟有些濕潤。


    思緒飄忽間馬車就停了下來。


    馬車在太傅府大門外換成了轎子直接抬進了太傅府,琴泣麵上也肅靜了,緊緊篡著手,隻有疼痛能壓製住她心中的某些情緒,每次出入太傅府,她都在想,這麽大的府邸是建立在多少屍骨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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